閱讀隨身聽S8EP7》作家梁莉姿/文學可以找回柔軟 ft.港台美食
香港作家梁莉姿去年(2022)與今年分別出版了兩部作品《日常運動》與《樹的憂鬱》,雖然相隔時間不長,但作品皆深獲好評。她來台灣一段時間了,大多住在花蓮。她喜歡台灣那些事物呢?在她心中香港和台灣藝文環境有何不同呢?梁莉姿不僅將在節目中分享她心中的台灣,也與讀者分享她筆下的香港,以及作為創作者,她如何觀察那些關注運動的寫作者。節目精彩,請千萬別錯過了。
【精彩內容摘錄】
➤農產品,是台灣最好吃的食物
梁莉姿:每次來到台灣,都覺得食物品項超級多,而且超好吃,品質也非常好。以前大多是吃台北的食物,因為來了1、2年,也去過台灣不同的地方,我居然發現,這是一種回歸純樸的狀態。
我在花蓮長居,有點反高潮的是,我覺得台灣最好吃的東西是「農產品」,最原始、有機的。我住的地方,一出去就是農場,我們社區每禮拜都有小農,在鄰近農場採收後,產地直送。我吃過最好吃的是甜玉米,不用煮不用加任何奶油、調味料,直接生吃,超甜。這是我在香港不曾經歷過的。
花蓮以有機農法聞名全台,農作物都是非常好吃,無論水果、蔬菜,比如龍鬚菜、芋頭。以前我其實沒有那麼喜歡,在香港時,常常都吃外食,但在花蓮,常常必須待在家裡自己做飯,所以開始學會煮食。
➤檸檬茶
梁莉姿:如果要說的話,我最懷念的,可能是「檸檬茶」,香港茶餐廳的檸檬茶。在花蓮基本上沒有,如果有一個這樣的習慣,可能我每個月有1、2次來台北,有空的話我都會到西門的叁陸伍貳港式冰室,喝一杯70塊左右的檸檬茶。
主持人:很道地?
梁莉姿:對,很道地,因為真的是香港人開的。香港人用的茶底跟檸檬是不同的。香港人用黃檸檬,但台灣常喝到的檸檬茶,是屏東檸檬或是九如檸檬,質感跟黃檸檬不一樣,香港用錫蘭紅茶,跟平常在台灣喝的手搖紅茶是不一樣的風味,糖水比例也有區別,我自己也不會調,所以必須要到店裡面喝才能喝到那個味道。
➤倖存與美學
梁莉姿:我所在的東華大學,除了我以外,還有5、6個都是香港來的學生都是創作所的,當然都會寫作。有一些同學,他們覺得必須寫香港,特別是19年反送中運動的一些經驗,在他們而言,寫那些經驗已經用盡所有的力氣,這是作為倖存者,必須的一種緊迫感的寫作。
到了同學之間的討論時,台灣同學是美學先行的概念,他們知道有這樣的議題 ,也關注香港,非常支持香港的運動,只是若涉及將議題放到寫作,他們認為必須要有藝術的準則或是尺規,衡量作品的美術性或是藝術性。這是一個很微妙的衝突,可能對香港的同學來講,「倖存」是首要的。
有點像《樹的憂鬱》中的〈愛人〉有提到,越仔細、細微、幽微的東西,越重要的,因為那就是真實,那是必須要記下來的。但若是把香港視為「題材」,有一些寫作者會認為,已經把主題講出來了,沒有必要處理那麼細,那麼細可能會看得有點膩,或有點累,用偏向美學觀思考或觀看這種寫作。
我去年出版《日常運動》時,也曾經面臨過這個問題。這本書寫2019年的香港的反修例運動,有年輕的寫作者問我:你寫這本書是為了什麼?記錄?反思?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思考好久。
為什麼我們認為,文學的創作裡,經驗或記錄本身,好像不夠高級,會跟高等的美學觀有衝突,記錄好像是比較貶義負面的,若追求更高的藝術,必須有所謂轉化、沉澱,把它變更漂亮、好看、深沉。
因為對我來說,我不會認為我寫完一個作品,寫作生涯就完結了,我會一直寫下去,所以現在當下的作品,它寄存著20幾歲的我。大家可能追求的那種一鳴驚人,非常深沉的作品,這個階段的我可能寫不出來,但可能10年後,有了現在這些東西、這些作品,我可以繼續發展或是建立下去,那誰能保證10年後的我,能寫出怎樣的作品呢。
➤港台兩地的文學圈
梁莉姿:以前在香港的寫作狀態,真的非常孤獨,我在香港出版3本書,但我跟出版社編輯的合作,其實就是我寫完稿子,交給他,他不給予意見。就算得文學獎,香港也不太會有評審記錄。關於投稿,編輯只會告知是否刊登,但不會告說明原因。我回想從16歲開始寫作,26歲離開,這10年間,我透過作品發表或出版而得到過的回饋與評語,真的很少。我是憑自己的直覺寫作。台灣真的很好,會有書評媒體。
我常常有個比喻,以前的寫作就像把很重的東西,投向大海,然後就沒有聲音了。我完全不知道水會飄到哪裡,濕到哪些東西……
➤運動與寫作
梁莉姿:台灣我尤其喜歡的兩位作家,一位是黃凡,一位是賴香吟,他們兩位是很極端的對比。先談賴香吟。賴香吟剛好去年有一本重版的作品集《島》,其中收錄張亦絢稱為「年代五書」的系列。篇名從1987年寫到1996年,5篇分屬不同的年代,反映台灣新聞與重大事件,用不同的人物串連。
用賴香吟自己的說法,她用「大寫」與「小寫」形容她的寫作。有一些小人物,跟台灣當時黨外運動、解嚴到總統大選或是農民運動,看似有參與但似乎又沒有的一些人。反思了非常熾熱的政治運動,參與者可能還沒有被啟蒙,或在啟蒙以後會很困惑,到底自己在運動裡,怎樣找到自己的位置。
某種程度上,《日常運動》採取的一些觀點,是有被賴香吟的這些作品啟發到。反思我們所以為的、非常一致的熱血運動中,非常政治正確的,應該要支持的,但若有人反對或是批判,那就不是同路人的情狀。讀賴香吟作品時,她講更多的是,大家明明是同一種觀點,因為價值觀或是性格不同,導致採取的路線不一樣,就產生了排擠──正因為有同樣的觀念,但不同意彼此的做法,對彼此的傷害是最大的。
賴香吟去年出版的新作《白色畫像》中,又有新的推進,她把時間點再往前推,寫白色恐怖期間的的3位人物,但是這次她完全沒有談到他們本身是有參與到,3位好像是不相關的人,在時代的巨輪之下,或多或少被影響到。像「白色」,她認為《白色畫像》的白色,不只是白色恐怖,而是一幅畫中要「留白」。我們可能往往看一幅畫時,只看到中心的景物,但背景其實也是構成這幅畫的一部分。
原來可以用一種擦邊球的概念,側寫時代,這是賴香吟作品給我的啟發。
➤不僅是運動,而是寫人的狀態
梁莉姿:另外,黃凡主要的作品就是80、90年代到2000年代左右,他寫了非常多政治諷刺的作品,但我覺得諷刺裡,其實有一些同情,比如最為人所知的〈賴索〉,〈賴索〉是第2屆時報文學獎小說甄選獎首獎,寫一位白色恐怖的政治受難犯,很多年後有看到當時他信任的黨外運動領袖,在流亡多年以後回到台灣,他就覺得:好!我要去電視台找這個人。
有別於其他的白色恐怖小說,我認為他控訴的不是威權、迫害,而是說主人翁信任的他以為的黨外運動領袖,多年後的重逢,會給他一個交代吧。但他趕到電視台時,那個人連認識都不認識他。小說家更多是諷刺在運動裡面,擁有話語權的發言者,跟一些並沒有被啟蒙的小市民(或執行者)之間的身份、話語權,權力的落差。那書寫非常到位,既有對小人物的憐憫,也有對這個高位者的嘲弄。對我來言,我的寫作希望關心人怎麼活,或是人的生存狀況,這樣的書寫作,給我非常大的震撼。
主持人:這也可以說是文學的一種用處,關照「人」這個物種,畢竟我們是人類,有引以為豪的人性。關於香港的文學與社會運動書寫呢?
➤伍淑賢與作品《山上來的人》
梁莉姿:我想要介紹一位台灣讀者應該比較陌生,其實香港也陌生的一位香港女作家,伍淑賢與作品《山上來的人》。她生於上世紀的50年代,從中學到大學,都是文藝青年,但大學畢業以後,她很快知道自己在文學裡賺不了錢,所以去當公務員,後來自己開了公司,成為女商人。
《山上來的人》處理了1978年,香港發生的一場社會運動,她寫當時那些女學生成長的背景,在60年代成長,到了70年代大概20幾歲,5位來自不同的背景的的女性,以不同的筆法描寫,女學生因為在教會學校成長,受到非常體制性的宰制,有些人反抗,有些人退學,有些人聽話把書念完,有些人因為經濟背景,中途停學工作。然而這些人他們都有不同的理念跟不同的看法,最後一起參與這場運動。到了龐大的抗爭現場時,怎麼面對香港第一場學運。她去勾勒出當時那個時代的年輕人的一些想法。
小說集《山上來的人》除了收錄這篇小說以外,也收錄多篇短篇小說。我畢業論文就是研究伍淑賢,我以卡爾維諾的《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的「lightness」概念解構這本書。生於50年代的伍淑賢,作為一位寫作者,沒有從文,反而從商。因此接觸到非常多政治的高官,他整個人在這樣的非常權力架構中成長,活了好幾十年。
伍淑賢並不是要講一個理想主義的故事,而是用非常「輕」的筆法討論香港的政治。後來你甚至會知道他是那種非常典型的建制的立場的人,但她的作品沒有體現這一點,用非常「輕」的筆法,寫非常重的東西。我覺得在我早期也想望著這樣的寫作。後來運動發生以後,我覺得我還是太年輕了,沒有辦法那麼輕易把石頭變輕,所以在寫《日常運動》時,用了比較沉重的方法寫……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人物》書店,就是療癒的所在:專訪《來小書廚房住一晚》作者金智慧
《來小書廚房住一晚》是您的第一部作品,一開始為什麼會想寫一部關於鄉下書店的小說?
寫小說是為了撫慰心靈並愛自己。老實說,我從未想過除了我和家人之外,還有人會讀到這本書。創作這個故事時,我從公司辭職、以自由業者的身分接翻譯維持生活。那一年我40歲了,回頭看自己30多歲時的日子,和曾經對30歲有過的夢想非常不同,然後邁入40歲,我又遇到生活劇烈的變化,當時很想要給自己找到一份安定的力量。
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想將30多歲的我經歷的擔憂,以及那些年未能釐清的感受,化作故事寫出來。以30歲世代的春夏秋冬為主題,投入故事寫作,並將這本書當成一封寫給30歲的自己的信,裡頭會有身兼多種角色的衝突、長大的責任、在社會激烈競爭中為了生存付出的代價、曾經想要隱藏起來的瑣碎心事,還有那些充滿失落的時刻。
一邊寫作,我就一邊想起那些艱難且沮喪的過往。然而,隨著編織故事以及和角色對話的過程,我逐漸意識到當時的生活中也曾經有過許多溫暖的時刻。失意的時候安慰我的人,愉快的時候和我相伴的人,想起他們,我發現那段日子其實比我以為的幸福很多。人都不完美,但我認為愛是完美的。因此,這是一部我想送給自己安慰與愛的作品。
小說裡所虛構的「昭陽里小書廚房」讓台灣的我們非常嚮往,甚至台灣開書店的朋友也覺得那是夢想中的書店。請問韓國真有這樣的場所嗎?在創作時帶給您靈感的有哪些書店或場所?
我心中「昭陽里小書廚房」的藍圖,是位於全羅北道完州郡昭陽的「昭陽都貝」咖啡廳和書店「Flickr」。「昭陽都貝」是韓屋飯店裡的一家現代咖啡廳,「Flickr」則是一家專門蒐羅詩歌的書店。從「昭陽都貝」咖啡廳往外看,群山在眼前展開,彷彿被擁抱進一個寬闊的胸懷。附近還有一條水杉路和一間畫廊,這都是昭陽里小書廚房的背景藍圖。
這本書從2021年出版至今,已經50刷,還獲得2022年療癒度第一的稱號。相信有很多喜歡這本書的讀者會寫信或出席講座向您致謝,有哪些讀者的反應令您難忘的嗎?
首先感謝大家的祝賀。能達到這樣的成績,我想特別感謝出版社的用心。
確實有許多讀者來分享心得,跟他們的眼神交流令我印象深刻。也有人親手寫信給我,寫他們在病房與癌症搏鬥時,因為讀了這本書(書中有與癌症對抗的故事)而獲得勇氣。當人們感受到死亡的存在時,也會更加感受到生命的珍貴。看到讀者說在思考自己真正想做什麼,讓我不禁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透過這本書,我遇過為了育兒而中斷事業的人,也遇過8個多月找不到工作而挫折的人。即使在職場上班的人,也有因為在工作中找不到人生意義而苦惱的。當我看著他們的眼睛、聽他們說話時,我意識到,《來小書廚房住一晚》已經不只是我的書,而是一本接納大家的苦惱,有機會讓每個人說出自己故事的書。
當人們感到與社會隔絕、無助,不知道該去哪裡的時候,我希望昭陽里小書廚房裡的這些故事能成為一個療癒的所在,為大家充電,讓大家重新站起來,再次前行。
《來小書廚房住一晚》描寫了很多書,以及因書獲得重生的故事。想請問作者人生中有過哪些重要的書帶給你力量。
我們每天都要吃三餐,然而,要清楚記得3天前吃了什麼早餐並不容易。儘管如此,吃下的米飯還是滲透進了我們的身體,提供走路、跑步、說話的力氣,並且變成骨骼與肌肉。我認為書籍也很像這樣。日常生活中,我們讀完一本又一本書,幾年過去,要記得一句完整的句子並不容易,但那些句子其實已經深入我們的思想。假設人的內心也有地上與地下之分,我們無意中讀到的句子可能就像地下水,平時流淌在地下很深之處;可有時候,這些句子也會作為一種安慰突然出現,對我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這就是故事的力量。
更深入地說,當現實生活複雜也困難到我不知該如何解決時,我會讀懸疑小說,像是東野圭吾的所有作品我都很喜歡。而當感覺精疲力盡的時候,我會讀《清秀佳人》、《梅岡城故事》、《沼澤女孩》和《山茶花文具店》。我不會從頭到尾閱讀整本書,而是挑選描繪自然場景的段落讀。
此外,當我感到孤獨的時候,我會讀散文,比如金信智《시간이 있었으면 좋겠다》(暫譯:我希望我有時間)、高素莉《마음 쓰는 밤》(暫譯:關懷之夜)和卡羅琳.納普的《The Merry Recluse》(暫譯:愉快的隱士)等。閱讀這些書時,我感覺自己彷彿與作者面對面,接受作者親切而沉靜的安慰。
《來小書廚房住一晚》的台灣出版社新經典文化,在每本新書中附上一張明信片,邀請台灣讀者寫下讀後感言,最後會選出一組讀者送他們去台灣最南端的書店:屏東恆春鎮上、一個像小書廚房般的書店「紅氣球書屋」。甚至還準備邀請到訪台灣的韓國朋友也有機會透過網路參加。
請問您來過台灣嗎?對台灣的印象是甚麼樣的呢?
我在網路上搜尋了紅氣球書店,看上去非常溫馨可愛。這個活動將書評都聚集起來,感覺就像成為了另一個短篇故事。有機會的話很想看看台灣讀者的心得,十分好奇也期待。
我還沒機會去台灣,但我喜歡台灣電影,我常去電影院看。《不能說的祕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我的少女時代》、《惡作劇之吻》等等,愉快也感人的電影場景至今仍縈繞在我腦海,閃耀著完美無瑕的純粹魅力。此外,我也喜歡讀懸疑推理小說,像是台灣作家李柏青的《歡迎光臨康堤紐斯大飯店》,敘事和角色扎實,不僅有反轉,還有雙重、三重機關,非常吸引人。
我認識的人中,有去台灣留學的,也有特別喜歡台灣的,所以我非常希望有天能去台灣玩,很期待看到我想像中的台灣和實際的台灣有哪些相同與不同。●
來小書廚房住一晚
책들의 부엌
作者:金智慧(김지혜)
譯者:尹嘉玄
出版:新經典文化
定價:4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金智慧
出生在千金眾多的家庭,排行老二,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可以淘淘不絕說個不停。
當年夢想成為情境喜劇製作人而選填新聞放送學系,但是自從知道有媒體考試後,果斷選擇放棄。
原本任職於IT公司擔任策略行銷企劃,卻在新冠疫情大流行的某個夏天選擇離職。
爾後,開始接一些翻譯案件並開始寫小說。自從坐在住家社區小咖啡廳寫作,變得更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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