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陳淑瑤X童偉格說《魔以》:作品只為閱讀而生的書寫美學,及筆訪陳淑瑤

主題:魔以與童話—小說的出版魔法
與談人:陳淑瑤(《魔以》作者)/童偉格(作家)
整理:趙俐雯

➤從《潮本》到《雲山》:老廢荒壞的日常及一起蒼老的觀察者

童偉格:鄉土文學的基本寫作命題,是從70年代台灣工業化過程,逐漸加劇的城鄉人口移動,及鄉村地方的掏空化著手。另一種則是專注於美學探索、具魔幻寫實色彩的寫作方法,千禧年後被命名為「新鄉土」——少年少女在應該熟悉的家鄉時空裡漫遊,但所有事都發生過了,充滿亡靈幽魂。陳淑瑤的寫作在兩者之外,告訴我們:在家鄉被掏空後還在原處生活的人,必須將老廢荒壞的現象當成每天日常的時候,怎麼正常地活著?這是相當難以書寫的鄉土文學,但《潮本》這個安靜的寫作,為此做了準備。

陳淑瑤的寫作非常特殊,用細緻的聲音,像刺繡一樣,一點一點地將很少有人留心的細節甚至宏大的主題,比方時間本身、宏觀宿命性,情感飽滿、晶晶亮亮地帶進她的寫作裡。在《雲山》的序文中,我把修辭調度、她的基本設想,跟也許對讀者提出安靜閱讀的要求,命名為「陳淑瑤化的美學」。

我發現要理解陳淑瑤小說最好的方法,就是思考她這樣的小說作者是怎麼判斷、評判事物。只要跨越修辭的障礙,閱讀淑瑤的作品其實會帶給我們非常多收穫。這對剛拿到書的讀者構成了挑戰,但如果願意花心思讀的話,會發現挑戰有它的道理。

《潮本》的大規模演練,接著就到了《雲山》。對我來說,《雲山》轉向了更難寫的主題,即是隨著鄉土時間一起蒼老的觀察者本身。年輕時,隱隱約約的傷懷,感到死亡、失去的威脅,在邁向老年的過程中變成每天具體的身體感受。於是一個哲學問題來了:人怎麼在對自己而言漸漸陌生的世界裡,達成某種形式的和好相處?

現代文學規範了少年式的狂飆,寫相當多成長挫敗、青春的過早壞損。《雲山》其實用帶有感情的方式書寫了對文學而言很難觸及的東西——人怎麼邁向熟老?具體到來的「年老」到底是什麼?淑瑤把觀察重心往歲月的後方移了,可以這樣說嗎?《魔以》則是更具體地寫已經年老的家鄉。


☁️延伸閱讀☁️ 2019Openbook 年度好書.中文創作》雲山


➤滾燙、變化的原鄉生活,有著純度最高的現代孤寂


陳淑瑤(印刻文學提供)

陳淑瑤:其實我很怕海,比較喜歡山,山對我來講就是另一種鄉土。《雲山》好像是我寫作的分水嶺,之後我把最多力氣放在描寫離島。

「離島」這兩個字太美了,本身就充滿鄉愁。《魔以》可以說是我描述鄉土的文學作品裡最近代的、此時此刻的離島。魔以:某嶼,某個島嶼。我希望它是任何一個沒有名字、荒涼的離島。

寫完《地老》(2004)後,以為隔10年就會寫關於離島的故事,沒想到一耽誤這麼多年。《地老》後的時代好可怕,三五年就一次大更新,地景或人的心理產生很大的變動。跟偉格私下聊過,他提到《魔以》有些地方跳動或壓縮快了一點,我才意識到寫東西的時候,可能處於自己也想像不到的緊迫心理狀態。之前沒有這種時間壓力,是在《魔以》回看離島的時候,突然驚覺時間過了這麼久。

剛在場的朱嘉漢先生跟我提到(從前)在澎湖當兵,近年回去怎麼變那麼多?一個外人覺得改變那麼多,在離島曾經生活過的人,那種在心裡的衝擊更大,非常大。

童偉格:《魔以》比《雲山》相對薄,但不見得比《雲山》好讀。因為《雲山》比較悠緩,會有很多時間去追溯《雲山》描述的資訊,但《魔以》是很奇怪的構圖,裡面有種相當緊迫的狀態。

為了召喚大家的記憶,來說點當兵的事。那時在馬祖北竿當野戰砲兵,我學到當地的福州話中少用「島嶼」這樣的詞彙。對居民來說,生活空間就是一個又一個孤島了,不會特地指稱(海中的陸塊)。他們的語彙中,島嶼就是山,因為從霧茫茫的海上看過去,會覺得每個突出海面的島嶼都是一座山頭。他們也少用「出海」、「開船」、「泅一段路去」這樣的動詞,從島到島的動詞他們叫「走」。島上當兵一年多,天天看著那片海,突然明瞭了文學理論的說法。

我們太常將都市跟鄉村生活區隔開來,以為那是二分對立的生活。但什麼叫現代社會?現代社會就是純度最高、最孤寂的現代生活。想想被工業化掏空以後的原鄉,過年回去的時候,其實很孤獨:沒有城市的公共空間,在獨立透天厝裡匿名生活而不會碰到其他人。去哪裡找現代生活的荒壞?淑瑤所感興趣,每隔幾年好像換血過一遍,非常緊迫的狀態,其實會在鄉下找到。為什麼?都市生活比起鄉下是更不變動的。蓋好台北101的時候,都市人會設想這棟大樓起碼會立在這裡百年之久,不會去更動它。但在鄉下,每個倉促造成的農舍,可能明年就不在了。記憶中的原鄉,沒有情感上的意義了。


馬祖北竿海岸(圖源TopPhotoImages/Canva)

回到《魔以》,在這樣一個滾燙、變化的土地,女主角川金國中畢業就離家到高雄工廠工作,直到有天母親過世了,50多歲的川金返家奔喪。她的兄弟都希望她在家多陪陪老父親,誰知道這樣一陪,可能就十幾、二十年過去了。

➤無法言說自己的主角川金,困守家鄉的痛苦​與荒涼

陳淑瑤:《魔以》是2019年4月動筆,那時媒體一直在寫川普跟金正恩會面的「川金會」,我就決定女主角名字叫川金。川金沒有好學歷,在家族裡很卑微,常常在土地上一個人不停地忙東忙西,在同學群中也沒有聲音,川普跟金正恩卻是那麼有權勢的人,所以這名字是很大的諷刺。

當書接近完成,就發生(烏俄)戰爭。世界上沒有人不感受到戰爭的威脅,特別是台灣。第一章名叫〈揮單〉,是最後取名的章節。「揮單」這兩個字猛一看很像「揮軍」,「揮單」好像貫徹一個人的意志,戰爭也是從一個人的意志開始,我就取這名字。

童偉格:謝謝淑瑤的解釋,才知道川金原來是從川金會來的。川金她非常勤勞,很肯做事,正因為這樣,造成她是最後困守家鄉的人。所有人都離開了,所有人都對她有歉疚感,但沒有人有辦法幫助她。在我自己的閱讀經驗,我想不起有像這樣的角色,太特別了,即便不放在鄉土文學的系譜來看,都是關於角色典型非常好的創造。

川金跟其他角色比起來,格外沒有語言去說明自己。如果有人可以找到語言,幫我們描述川金每天看出去的世界是什麼,我猜想在台灣小說界裡就只有陳淑瑤了,她會告訴其他人,那種確實會遇到卻沒有語言去說的孤寂是怎麼一回事。

《魔以》描述的每個人都像是貴重的時間層疊下來剩餘的東西。每次讀淑瑤的小說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夏目漱石描述過一種「沒有痛苦的痛苦」。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
(小川一真攝,取自Wikimedia Commons

夏目漱石最後遺作《明暗》寫一個男人開刀,醫師打了麻醉藥,要確定還能不能感到痛苦,就問:「那你現在有感覺到痛苦嗎?」因為麻醉藥效力發作了,這個男人就說:「沒有痛苦,只有沉重的感覺。」好像在這個男人的想法當中,沉重這個詞是痛苦的替代詞或反義詞,沒有痛苦了反而更沉重。體內沉甸甸「沒有痛的痛」該怎麼形容?或許就像沒有神經的皮膚,被人類徒手挖掘,失去痛苦的沉重感。

《魔以》當中有著大量挖掘、整地、灌溉、重新耕種的描述:家鄉的土地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人類離去又回來,在一片荒壞中,一個人嘗試要將農業復甦起來。在某個意義上,土地內裡的神經被抽走了,而人帶著某種記憶、某種情感,移動到這裡,重新想起了世世代代之前,我們的親人到底都怎麼耕作這土地的?你會發現,這如今變成一件非常荒涼的事,感覺到的只是一種抽離的痛苦——你知道它是沉重的,卻找不到任何身體感受來用以形容那樣一種親近鄉土的感覺。特別是川金開著那台鐵牛(耕耘機)在犁田的時候,帶給我這樣的感覺。淑瑤想要如實描述此時此刻能摸到土地的人,他們內在並不輕鬆的狀態是什麼,這是《魔以》特別不可思議的地方。

➤不給甜頭,只為閱讀而生的小說,讀者必須字字跟隨

童偉格:《魔以》修辭的演練,是比《雲山》更困難的調動。讀《魔以》首先會遇到的挑戰,是頻繁換用的第三人稱敘事:每次「他」出現的時候,都要停下來想這篇章所描述的「他」是哪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角色的感知同時非常明快地被切換到另個角色的感知,一種奇怪的流動因而被小說的行進所串接起來了。所有感知總結起來,就是要描述用以替代痛苦的沉重感。

淑瑤在《魔以》相當靈活的調度,有大量採用「換喻」的傾向。換喻,就是把隱喻抽換運用,比方我長得很像一隻鳥,之後提到「我」就用「鳥」來代替。陳淑瑤會把牛比喻為神桌,下次寫到牛的時候就寫神桌。在這情況下,物與物的性格得到貫通,像進入一個萬物生長的時代。

有時候,作者必須帶著某種費洛蒙,將很孤獨的經驗渲染成遊樂園,以便讓艱難的主題「生命本身的壞毀」變得可口許多,讓人比較願意去服用。可是淑瑤的寫作探索,在我看來其實是站在這種方式的反面,是那種準備給文學讀者讀第二次的小說。這樣一想,淑瑤的小說CP值很高。因為你可以反覆琢磨。

陳淑瑤:一直以來,我創作散文、小說,沒有寫詩,但生活中我常常閱讀的都是詩。我一直想在我的小說裡寫詩,或把文字更凝聚。之前成大台文的老師(編按:應指成大台文系副教授劉乃慈)說我的作品都不給讀者甜頭,我以為這次《魔以》給了很多甜頭,簡直像吃冰淇淋一樣,結果竟然有這麼大的落差,太不可思議了。

我一定要先符合對自己文字的要求,才來談其他東西。幾乎每個關於鄉土或鄉村的故事都會出現井,這本也有。我想創作是掘井,之前自我介紹,我就說自己是掘井人,閱讀也是一種挖掘,如果輕鬆地閱讀的話,井是枯的、是不來泉水的。去挖掘到一個深度,泉水泌流出來才會變成一口井。我想我還是會很堅持這樣的寫作。如果不先要求文字,光是用更簡單的口吻、更容易明白的描述讓別人知道劇情發展,對我來講,寫作就不再那麼快樂了。

童偉格:必須強調,我倒滿希望陳淑瑤繼續「陳淑瑤化的美學」,繼續進行嚴謹、而且有自己規則的探索。誠實說來,我覺得這正是《魔以》所獨有的價值。如果大家已經習慣《魔以》的腔調與美學特色,我想鄭重推薦大家帶著嚴肅的心情讀它。

現在很多IP小說有高潮迭起的故事,其實是為了影像化改編做準備。但淑瑤的小說是「只給閱讀用的小說」,多年來也是純文學寫作的一個重要島嶼,一個魔以。她的修辭調度好像要求讀者去實踐現當代很難實踐的那種閱讀狀態,就是更安靜地閱讀。這是非常嚴格的要求,稍有一點意志潰散——忽然想起簡訊沒回跳開了——再回來就會發現「陳淑瑤的小說已經拒絕我了」。因為這些書是為了未來更長久的閱讀時光而寫的,作為讀者,你要一字一字地跟隨她。我們已經知道註定不好讀,但是,這些書會讓我們得到輕鬆作品所沒有的那個豐饒世界。

陳淑瑤:我認為《魔以》其實沒有像他講的那麼困難(眾笑),《魔以》非常幽默、可愛,真的真的!有點政治性就是。雖然魔以是個離島,也許你覺得很遙遠,但是其實人性是相通的。裡面的人物有自己的生活,有真實性,你會看到你認識的人的影子,有太多故事都可愛而且諷刺性很強的,願你們可以在故事當中找到很多樂趣。


➤OB筆訪陳淑瑤《魔以》:紙本寫字是土壤作業的延續


作家陳淑瑤(王志元攝)

Q:為什麼希望「魔以」是「任何一個沒有名字、荒涼的離島」,而不直接與故鄉澎湖連結?

A:許久以前我就許諾自己可以不必再用明確的地名,當然是有一些事引起我這樣的心理障礙——居「木」「寸」之間的苦,只有木寸中人才懂。書中主角川金,對那太過專業的攝影師說:「你為什麼不能想像呢?」攝影師則叫他「注意符號」。

當飛機接近小島,你是認得土地,而不是名字啊。我以為無名能擁有我想要的自由,其實很有限,只有在虛構幾個村名時好開心,比如:那個航向離島的地方叫「沙騰」,沙騰是一種嘴巴尖尖身體長長的魚,在我小時候算是一種便宜的雜碎魚仔,現在也稀少珍貴起來了。不給地名,又描寫地景,多矛盾啊我。

Q:身為曾經在離島生活過的人,您如何消化物換星移、地景變動帶來的衝擊,融入《魔以》一書的寫作中?能不能談談關於「緊迫的心理狀態」?

A:我有個同學爸爸是民意代表,她告訴我們,過不久就要興建連接台澎的海底隧道了。交通不便使離島保有那麼一點孤寂,現實的問題是,返家這種日常行為,無不變成大費周章的返鄉。疫情較不嚴重的小島,對疫情蔓延的大島關起門來,完全忘了生大病時是要飄洋過海去看病的。

《魔以》書中除了「骨科」、「眼科」兩章,還有其他醫療科別散布在各章節,顯示身在離島就醫時缺乏信心,徬徨無助,往往多了一層心病。那幾個篇幅大一點的作品,都是從澎湖回來之後,毫無預警,隔天就動起筆來,也許再度與鄉土隔離形同漂流讓我不安,也許不能再等待了。

Q:書寫土地與農忙,對您來說最大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會設定《魔以》主角川金曾經離家又返鄉?

A:假如我只是一個單純的離島人,不曾手爪腳爪的接觸農作,也許就不會有寫作這回事了,紙本寫字是土壤作業的延續。現今農地大幅縮水,回家我總要去摸一摸,感覺自己可是有土地的人。若要說最好的時光,鐵定是小時候在田野亂跑亂跳、有意無意的驚起草蜢滿天飛舞。現在哪止蜜蜂不見了,昆蟲都變得好少好少。《魔以》書中,川金與小犬去尋找異味的那趟路程,沒遇到半隻昆蟲,何止荒涼。

之前我的鄉土故事皆以居鄉者為描寫對象,這次出現了交叉。不論偏鄉家族乃至整個離島,外移人口多於在家鄉等待的人,我的旅外時間也已多於外島日子。這次只是擇兩組人馬來做一個返鄉試驗,看他們回不回得去。

Q:您在活動提到「揮單像貫徹一個人的意志。」能不能更詳細地向讀者說說「一個人的意志」指涉什麼?

A:有人將「揮單」做揮別單身解釋,也行,返鄉使得如川金這般原本單身的人,突然增加了天上地上一整家族的負擔。這跟時有所聞的爭奪家產完全相反——她揮單(乍看像揮軍)整頓家園,將孤獨的力量,獨裁的力量(她特有的卑微的獨裁)發揮到極致,既瘋狂,又報復似的。另外,小說中所有主要人物都有一段重要的具轉折性的獨處時光,深切的與孤島產生連結,得到了某種神祕指令。

Q:請向未看過書的讀者說說,您在《魔以》中用心特意釋出給讀者的「甜頭」,還有「幽默、可愛」的地方。這次寫作有割捨哪些過往的習慣,或者給自己哪些要求嗎?

A:也許我以為的甜頭一點都不甜,自己的迷思罷了。《魔以》採取一種戲耍的、不屑的、近乎荒謬的口吻,表達對人世人性的憎惡和譏諷,以單數和偶數篇章,一片土地兩個故事交織成一條繩子一根髮辮。結繩時會有一部份線索是隱去的,我任性的任其不解。

Q:最後,請談談透過《魔以》一書,最希望傳達給讀者、讓讀者感受的訊息。

A:迷信一直都存在,各種迷信造成各種戰亂。專注其實是一種逃逸,魔以是返航,更是逃逸。有一詩句我很喜歡,「她住在那裡,非常安靜地過她自設的日子⋯⋯」。就表面看來是這樣的,我們何曾知道她的內在呢?她花多少力氣方能安靜下來自設日子呢?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魔以
作者:陳淑瑤
出版:印刻出版
定價:3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淑瑤

來自澎湖,現居台北,她在書裡描寫迷濛的木麻黃。已出版《雲山》、《潮本》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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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21 10:40
童書評》一樣?不一樣?童嘉《想要不一樣》

在小大繪本館草創初期,童嘉曾帶著她的圖畫來和我們一群故事媽媽分享,那時候她因為陪伴母親去社區大學上手製繪本課程,因而對創作繪本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不久之後,她又帶著作品《想要不一樣》在繪本館舉辦了小型發表會,我們見證了這位非典型家庭主婦斜槓人生的「出道」歷程,而且看到她從此以後堅毅的走在創作之路,腳步未曾停歇。

20多年來,童嘉已經出版了30多本書,正是因為以《想要不一樣》為原點,童嘉才會從內心激發出如此巨大的創作能量吧!身負母職,在育兒和理家之外,在繁瑣例行的日常中,除了被賦予的責任,有沒有可能再創造一個屬於自我的空間呢?「我畫故我在」,她在搶來的時間裡,用畫圖和說故事展現了「媽媽的多重宇宙」。

童嘉曾舉辦過主題為「換個角度看世界」的原畫展,《想要不一樣》就是她轉換視角、發揮奇思妙想的換位思考。她曾經說過:「很多靈感只是來自妳我身邊的人事物,多加一點發想,一點點趣味而已。」許多事物在看似平靜無波的表面之下,其實處處都隱藏著微妙的變化,端賴我們是否能用心體察。

「想要不一樣的心情,大家都有過。」這本書開門見山的第一段話,就抓住了所有人普同又幽微的情緒,簡潔的文字不斷對「自我的定位」提出探問,凸顯現實的重量,但幽默又荒謬的圖像語言,卻超乎現實之外,彷彿為沉重的壓力找到了一個出口。時而互補、時而矛盾的文與圖,不僅為讀者帶來閱讀的驚喜,也像是人類處境的隱喻,更激發了讀者反思自我的力量。

日本詩人鴨長明在他的隨筆《方丈記》裡說到:「若從世俗,則身心窘困……若遵從世間規定,又會被束縛所苦。」人心的兩難在於既渴望能被群體接納和肯定,又希望保有自己的獨特性,在社會追求安定的目標下,為了維持人際關係的和諧,「在團體裡面要盡量和別人一樣」,為什麼只是個性的顯現,卻經常會和狂妄或不合群連結,而被視為與惡相近的異類呢?

生命裡總會出現某些時刻,讓人不禁由心底發出「我要不一樣」的無聲吶喊,作者在全書結尾拋出最後一個終極的問題:「你也想要不一樣嗎?」童嘉在圖畫書中精煉出人生的面相,直指人性核心的哲學議題,儘管現實中有種種規定和限制,但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生而為人都要好好思索:一樣?還是不一樣?而童嘉自己,已經用豐沛的創造力,證明了她的不一樣。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想要不一樣(創作20週年紀念版)
作者:童嘉
出版:遠流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童嘉

本名童嘉瑩,臺北人,按部就班的唸完懷恩幼稚園、銘傳國小、和平國中、中山女高、臺大社會系後,按部就班的工作、結婚、生小孩,其後為陪伴小孩成長成為全職家庭主婦至今,2000年因偶然的機會開始繪本創作,至今已出版35本繪本、圖文作品與橋樑書等,每天過著忙碌的生活,並且利用所有的時間空檔從事創作。近年更身兼閱讀推廣者與繪本創作講師,奔波於城鄉各地,為小孩大人說故事,並分享創作經驗。
 
◎童嘉作品在遠流
《想要不一樣》《我怎麼沒看見》《圖書館的秘密》《不老才奇怪!》《嗨!》

小胖貓系列(全7冊)《一定要選一個!》《我只醒來一點點》《外星人來的時候要保持鎮定》《不要一直比啦!》《今天真倒楣,但也很幸運!》《真是天才!》《豬跟豬說嘓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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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8 20:00
現場》一生都寫不完的謎團,華文推理作家陳浩基《魔蟲人間》新書分享會 feat.冬陽

➤疫情對創作的影響:不想讓作品戛然而止

與台灣推理社群關係親厚的陳浩基,2019及2020年都曾有來台的計畫,後因疫情做罷。本場活動的主持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冬陽好奇詢問,疫情左右了作家的生活安排,創作方面是否也受影響?陳浩基表示肯定,他說:「新冠讓我覺得生命是有限的,有想做的事情要趕快做、有想寫的東西趕快寫。」

疫情初起時,陳浩基有12篇在《皇冠》雜誌連載中的作品,他思考著萬一寫了8篇,結果中了新冠死掉怎麼辦,所以趕快把12篇寫完。雖然與疫情相關的短篇變多了,但比起對作品內容的影響,疫情改變陳浩基更多的還是創作態度。

冬陽提到,英國謀殺天后克莉絲蒂也曾因為世界大戰帶來的變數,而先將知名角色的完結篇寫起來。對此陳浩基有一些想法:「如果事先定好,比如規劃第六集是最後一集,我會寫不出來。雖然我想好了這個世界的邏輯,但是很多細節是寫作的時候才會慢慢擴大的,會感覺到故事的流向,才知道怎麼做是最好的。」

他舉例:「有一個角色我設定他最後結局死了。但針對他的死法,會再去想是英雄壯烈的死法,或是靜悄悄地死去。例如德國小說《西線無戰爭》,電影和小說有些不同,但是同樣的結局,你能感覺有些地方是不一樣的。」

《魔蟲人間》好事多磨的再版過程

《魔蟲人間》相隔12年才出現續集,中間難道都沒有出版社洽談嗎?冬陽丟出這個書迷都想了解的問題,陳浩基不好意思地說:「其實2015年台北書展大賞得獎時,奇幻基地就跟我邀稿了。」當時出版社希望重新推出《氣球人》跟《魔蟲人間》,但二書原有的版本都只有5萬字,在台灣很難出版,所以陳浩基決定增加篇幅,沒想到這一加就是拖稿的開始。

雖然對出版社充滿歉意,但對作品非常用心的陳浩基依然有其堅持:「對作家來說,創作小說其實有點像釀酒,需要一些時間慢慢把一個點子寫出來。把一個好想法直接寫出來,跟慢慢想清楚後寫出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好不容易稿子完成了,陳浩基與編輯卻遇上新的插曲:「續集要叫什麼?」是直接標上一個2,還是另取標題?陳浩基認為標題另取的作法不行,他舉京極夏彥的例子:「《姑獲鳥之夏》、《魍魎之匣》、《狂骨之夢》是系列作,《狂骨之夢》一開始就爆了《魍魎之匣》的雷,好在我有先看《魍魎之匣》。」

如果書名採用不同標題,讀者很可能不小心先讀到續集,結果失去閱讀首集的樂趣。許多推理系列作都有同樣的困擾,首集令人摸不清頭緒的謎團,續集往往開門見山奉上給讀者。陳浩基因此選擇最單純的編序命名法,引導讀者按照順序進入他的推理謎團。

文學的「疊加態」現象

《魔蟲人間》除了是推理小說,從封面與文案上也能感受到它的另一個重要元素:「恐怖」。冬陽引用「疊加態」來稱呼這個現象,陳浩基則指出不同類型的文學疊加有其困難度:「比方說科幻推理有科幻跟推理元素,但不一定是這麼簡單把兩個元素放在一起,要先決定誰是主體、誰是點綴。」

「如果是科幻推理小說,科幻只是點綴,把科學、幻想元素放進詭計裡,主體還是推理小說。所以作者可以先把一些科幻要素告訴讀者,比方說火星基地上發生了殺人事件,火星上的太空人如何生存?是不是要像電影《絕地救援》的麥特.戴蒙搭建溫室種馬鈴薯?最後才是怎麼用這些元素做出推理過程。」反過來說,如果是「推理科幻小說」的話,因為主體是科幻小說,就不一定要處理這些前提。

陳浩基接著分享他很喜歡的日本創作組合岡嶋二人:「他們的作品《克萊因壺》是我非常喜歡但也非常不喜歡的作品。如果把它當作推理小說來看,我很不喜歡,因為它最後的真相沒有解釋清楚,它是一個沒有辦法推理出來的結局。但是如果把它當成科幻小說,我非常非常喜歡。」關鍵就在剛剛提到的類型問題:它究竟是科幻推理小說,還是推理科幻小說?

對陳浩基來說,推理主體的小說必須要有唯一解,有留白的開放性結局也可以。「作者(岡嶋二人)應該是在想如果有續集的話,如何留伏筆接續。我覺得如果寫死了,而結局又有兩三個解法的話,我覺得不太好。」

經典PK:情節還是人物?

推理小說雖然向來以情節見長,但陳浩基筆下的人物也同樣深受讀者喜愛。在人物設定上,陳浩基表示他會去梳理角色的個性、想法和價值觀。「角色其實是一個人,就像剛出生的寶寶,你可以讓他去做工程師、去做醫生,但這樣不是思考一個人,你只是決定了他的職業。這個人物你得跟他慢慢培養、相處,想像他如果遇到什麼事情,會怎麼改變自己的想法。這都是角色塑造的一些很重要的過程,所以很快很快寫出來不行,會有一點虛。」

陳浩基透漏《魔蟲人間》的後續已經有大致方向,角色會發生什麼也已有草稿,但他仍舊需要慢慢思考,與角色一步步走進書裡。「我覺得這麼多年來,寫了很多小說之後,我感受到很大的改變,就是我越來越重視角色的個性和人物的描寫。」

陳浩基坦承推理小說的人物的確相對不重要,很多人都說推理小說顧好「詭計」即可,但他分享莫里斯(《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作者)的觀察:因為中國推理書迷非常「硬核」(hard core),特別重視詭計,所以在中國出推理小說,詭計的安排最重要;相反的,台灣跟香港讀者甚至不見得是因為「推理」而去翻開一本推理小說,所以其他方面也需要平衡發展。

陳浩基做為一個品牌

現今的出版與文學界都習慣將類型的標籤貼在作家身後,對此冬陽代表現場讀者向陳浩基告白:「我覺得你的名字已經成為一種品牌了——我不是在看陳浩基寫的類型,而是在看陳浩基的小說。」

隨著台下響起的一陣掌聲,陳浩基以傳奇搖滾樂團齊柏林飛船的第四張專輯《Led Zeppelin IV》的故事來作回應。當年這張專輯發售時,沒有標題,沒有人知道那是齊柏林飛船的專輯,但它依然大賣:「如果有一天,我不用記錄名字,出了一本書也很多人說好看、喜歡看,我就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結果。」

活動尾聲,現場書迷除了提問有關情節與角色的安排,也出現好奇作家創作日常與未來寫作方向的問題。冬陽不禁延伸一問:「現在你有多少作品在(平板)裡面?有多少部還沒發表?」陳浩基給了一個能令讀者開心一輩子的答案:「寫不完的,一生也寫不完。」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魔蟲人間套書(1&2)
作者:陳浩基
出版:奇幻基地
定價:73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浩基

香港中文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畢業,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海外成員。2008年以童話推理作品〈傑克魔豆殺人事件〉入圍第六屆「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決選,翌年又以續作〈藍鬍子的密室〉及犯罪推理作品〈窺伺藍色的藍〉同時入圍第七屆「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決選,並以〈藍鬍子的密室〉贏得首獎。之後,以推理小說《合理推論》獲得「可米瑞智百萬電影小說獎」第三名,以科幻短篇〈時間就是金錢〉獲得第十屆「倪匡科幻獎」三獎。2011年,他再以《遺忘.刑警》榮獲第二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

他的長篇作品《13.67》(2014年)不但榮獲2015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誠品書店閱讀職人大賞、第一屆香港文學季推薦獎,更售出美、英、法、加、義、荷、德、韓、日、泰、越等十多國版權以及電影與電視劇版權。本書同時獲得2017年度日本「週刊文春推理Best 10(海外部門)」及「本格推理Best 10(海外部門)」兩大推理排行榜冠軍,為首次有亞洲作品上榜,另外亦獲得2018年本屋大賞翻譯部門第二名、第六回翻譯推理讀者賞第一名及第六回Booklog大賞海外小說部門大賞。

2017年出版以網上欺凌、社交網絡、黑客及復仇為主題的推理小說《網內人》,該作售出韓、日、越、美、英、德、西、俄及印尼等多國版權。2020年,短篇〈隱身的X〉(收錄於個人短篇集《第歐根尼變奏曲》)獲香港劇團劇場空間改編成舞台劇,備受好評。著有《S.T.E.P.》(與寵物先生合著)、《闇黑密使》(與高普合著)、《倖存者》、《魔蟲人間》、《大魔法搜查線》、《山羊獰笑的剎那》、《筷:怪談競演奇物語》(與三津田信三、薛西斯、夜透紫及瀟湘神合著)、《氣球人》、《魔笛:童話推理事件簿》、短篇集《第歐根尼變奏曲》,另參與《島田荘司選 日華ミステリーアンソロジー》、《孤絕之島》、《故事的那時此刻(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首獎得主作品集)》及香港推理作家短篇合集《偵探冰室》系列等等。最新作品為《魔蟲人間2:黑白》,以及在《皇冠雜誌》定期刊載的獨立短篇《12》。

相關著作:《魔蟲人間1》《魔蟲人間2‧黑白》《氣球人》《氣球人(限量作者親筆簽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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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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