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陽光大海的輪迴童話:鄧九雲讀《紳士的等待》

我腦海中一直有個畫面:小學六年級的那個暑假,我躲在一個再也不存在的書店的角落,手裡那本關於「前世今生」的書已翻到最後附錄的指引說明,我正企圖催眠自己。

那之後沒多久,我的長髮被爸爸一刀剪成學生頭。書店變成咖啡店,然後變成便利商店。我進入一個全女子的中學宇宙。童年若是一世,全女班是第二世,那現在的我絕對已進入第三世。細胞七年汰換一次,生物學上證明我至少也重生了五次。輪轉從未停止。

那次催眠,我看見了霧花花、粉白色的風。我為自己選擇了一個西方的場景設定,還有一個剛好「沒愛完」的王子,對我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很快我就曉得,那片前世風景不過是一種對未來的想望。

後來的這二十多年,我不算命不催眠不阿卡西,不是因為不相信,反而是我從來沒懷疑過。只是某種執念要求我不能透過別人揭露那些細節。其實真假不是重點,更大的意義是我得「自由行」,才能遵循業力從而親手化解。

疫情改變了所有人。許多人因為各種原因失去彼此。我們的人生都有著「為什麼是我」的那些時刻,或是痛苦地目睹好人受苦,壞人得道。

每當我們這樣思考的時候,都是因為把時間看成一個「封閉的單位」——有些單位偏頗得可憐,可能只是當下你的視線範圍,有些可能是幾年,再大一點或許就是這一世。那還有更寬廣的系統嗎?前好幾世夠大嗎?若換個角度想,那所謂的經驗的系統,有沒有可能從來沒封閉過?封住我們的,不過是生生世世沒有過渡成功的貪嗔痴愛。

《紳士的等待》用了一個非常平易近人的方式,講述了一場充滿義大利陽光海水的輪迴喜劇。對熟悉前世今生的東方人來說,裡面的投生邏輯只能當成童話等級的象徵來看——相愛的兩個靈魂,每一世總會相遇,為的不只是成眷屬,最終的心願是能一起共赴黃泉。因為比起愛情,生命才是短暫的。


Photo by frank mckenna on Unsplash

故事裡來自祕魯的這位老紳士拉烏爾認為,唯有這方法(一起死),才可能終結這場迴旋。他是某種先知與療癒者,一直在美好的夏日海岸等待年少時死於車禍的初戀女友,終於在邁入花甲之年後,他等到了米蘭達。

看第一遍的時候,我覺得安德烈.艾席蒙(André Aciman)這次的浪漫實在太初級了。倒是很想聽聽原文版的有聲書,看異國風情是否能增添一點絢麗光影。過了幾天,我回憶起他前幾年聲名大噪的作品《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然後重新思考發表《紳士的等待》此刻現實的時空背景,突然被他那份愛情的執念,冷不防地輕輕戳了一下。

艾席蒙相信的是,我們生生世世都只愛著同一個靈魂。只是那個靈魂,和我,會投生成各式各樣的其他個體。只有很小很小的機率,我們能天時地利地相遇相愛,往往不是一方太老,就是一方太年輕,或是變成同性別,繼續相遇得太早又太遲。而因為癡念遺恨,讓我們不斷進入下一次的等待,所以拉烏爾會說,人生不過就是一間等候室。

但還有再更深層的一面,就是靈魂還會分裂成更多的我們。拉烏爾在一段獨白裡說:

「要是我們只不過是街頭詐賭牌桌上的三張牌,遙遠的自我不停洗牌重組,那會怎麼樣?人的這些自我不斷退位卡位,舊我、新我、影我、七號我、十一號我、空有志向卻始終無法實現的自我、被拋棄而一蹶不振的自我,更有一種心願落空但仍抱一線希望的自我,而這自我畏懼著、盼望著舊我前來營救,寄望有朝一日舊我能擊退這個一輩子身不由己的自我。」

在大疫之年,身不由己成了一種共情。能追求一份有點平凡、甚至稍嫌庸俗的愛情,都可能是種奢侈。我們最想聽見的,哪怕只是一句真心情意的噓寒問暖。一個人遞上一瓶礦泉水給你,只因為他也感覺到渴了。能在同一個溫度、同一種感受裡的每一刻,或許都已是我們今生相遇的最高潮。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紳士的等待
The Gentleman From Peru
作者:安德列.艾席蒙(André Aciman)
譯者:宋瑛堂
出版:麥田
定價:2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安德列.艾席蒙André Aciman

一九五一年生於埃及,在家裡說法語、義大利語、阿拉伯語等多國語言環境下成長,然而因猶太身分,雙親遭埃及政府驅逐出境,之後他們成為義大利公民,於一九六八年搬至紐約。後來獲哈佛大學比較文學博士。他曾於普林斯頓與紐約大學任教,現於紐約市立大學教授比較文學與普魯斯特。他的著作超過八部以上,包括改編為電影、榮獲浪達文學年度好書獎、亞馬遜網路書店年度好書等多項大獎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獲懷丁作家獎的自傳回憶錄《Out of Egypt》,《紐約時報》書評推薦本書具有馬奎斯與契訶夫的寫作風格。另著有獲亞馬遜書店、Goodreads年度最佳圖書的《愛的變奏曲》,以獨屬當代的浪漫愛情為主題。二〇一九年,出版《在世界的盡頭找到我》,是《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續集,得到國際媒體、讀者熱烈回響。最新小說著作《紳士的等待》再度以南義大利為故事背景,探討愛與命運,由知名獲獎配音員愛德華多·巴萊里尼(Edoardo Ballerini)錄製有聲書,完美呈現安德列.艾席蒙已臻完整的永恆愛情觀,廣受讀者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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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讓孩子透過連續性視覺藝術,欣賞文字與圖畫的美感:《好朋友傳說》與《紅豆刨冰傳說》

只要用心觀察、自由發想,日常生活中有許多創意點子,都可以成為故事的起點,古今中外有許多似假還真的傳說也都是這麼產生的。有想過紅豆刨冰是誰發明的嗎?如果蒲公英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

欣賞兩本故事系列《好朋友傳說》、《紅豆刨冰傳說》能激盪腦力、開懷歡笑。兩本繪本風格溫馨、幽默,將生活中隨處可見,隨時可感的經驗拼湊在一起,看似無厘頭,其實符合邏輯的推演與人情世故,讓人想一再回味。

故事以老婆婆說書的口吻開場,將孩子帶到童話的時空,產生凡事都有無限可能的奇幻感。故事的靈魂人物老虎常一登場就舉著雙爪,說他的招牌語:「給我好吃的,我就不吃你。」除了動作表情滑稽到令人發噱,周圍動物們的反應:「他又來了。」「你又來鬧事嗎?」「我們走吧。」也讓人立即了解老虎根本沒有威脅性,反倒像是想在遊戲場中引起注意、也想和大家一起玩,卻總是適得其反,不知如何表達,結果只能像撒野的孩子一樣。兩本書中各自重複三次表達本我慾望,以「吃掉你」代替「愛你」的情緒表現,強烈的反映出人們對於友誼的渴望,也引起了共鳴與同理。

所幸,故事的另一個靈魂人物老婆婆,或是由她幻化成的尾巴花總是能和老虎對上話,在你來我往似追逐、似遊戲、似陪伴的過程中,形成了美好的友誼。老虎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會主動關懷別人,融入了動物們的友誼圈中。然而歡笑的故事也自然的帶出了生命消長的問題,開放的結局需要孩子發揮聯想和推理能力。故事中還有許多的笑點和金句,例如當老虎說:「我差點死掉了!」尾巴花立刻回:「不是活得好好的。」當老虎說:「給我好吃的,」尾巴花立刻接:「我會感謝你!」讀起來真是寬心快慰。

李芝殷系列繪本的圖像清新動人,並置型的連續性視覺藝術富含娛樂和振奮人心的力量,孩子在欣賞的同時也體驗了趣味和美感。其中依照時間序,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精心安排的畫格,結合了分鏡技巧與漫畫風格,幫助孩子將注意力專注在友誼的概念上。文字與圖畫揉合其中且優異互補,讓孩子能細細品味老虎在友誼的澆灌下,內心的轉折與成長。各個角色可愛的卡通化形象散發出不可思議的感染力,仿佛指涉著我們內在的想法和感受,參與在無邊想像的山野傳說中。

hui_juan_shui_hu_chuan_-di_yi_bu_-shang_.jpg 好朋友傳說
친구의 전설 (The Legend of Two Friends)
作者:李芝殷 (이지은)
譯者:葛增娜
出版:親子天下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紅豆刨冰傳說
팥빙수의 전설 (The Story How the Korean Shaved Ice Dessertwas Born)
作者:李芝殷 (이지은)
譯者:葛增娜
出版:親子天下
定價:3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李芝殷(이지은)

在韓國和英國學習設計和繪畫,是2021年波隆那拉加茲漫畫類:早期閱讀獎得主。著有多本繪本,其中《好朋友傳說》獲選韓國知名電商yes24網站的幼兒領域中最受到喜愛的圖畫書,因創作中傳遞感動和樂趣的特色,奠定了頂尖繪本作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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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葉嘉青(臺灣師範大學講師暨臺灣閱讀協會常務理事)
2022-06-30 18:00
書.人生.游旨价》當文字的存在模糊了現實的邊界:橫跨虛構與現實的植物

「我是不是曾經來過這裡?」

在中國西部的山間旅行時常有這樣的感覺,那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恍惚,在見到王之百合時浮現過,也曾在瓦屋山青翠的冷杉林裡漫步時感受過。然而,雖然有點難以說清,於此同時,我很清楚地知道這份恍惚源於一本植物學者的旅記,由恩尼斯特.亨利.威爾遜(E. H. Wilson)所著的《中國:園林之母》(China, mother of gardens)。

20世紀上半葉,威爾遜是名聞中外的植物探險家,曾先後為英國著名的維奇園藝(Veitch Nurseries)和美國阿諾德樹木園(Arnold Arboretum)前往亞洲尋找具有普世之美的未知植物。《中國:園林之母》是他傳世最負盛名的一本著作,記載了他幾趟在中國西部山區冒險的所見所聞。威爾遜自承,這是他用一個自然觀察者和對自然歷史各方面都好奇的植物學者之眼所觀察的中國。

《中國:園林之母》迄今仍是我最喜歡的一部自然考察之書,它為我證實了,文字除了被用來記載冰冷的事物,也能被賦予描述自然萬物的生命力。藉由威爾遜的描述,我幻想了王之百合如晨星之芒綻放在岷江河畔的景色,也在腦海中神遊至屋瓦山一帶的蠻荒老林。儘管當時的我從未去過,但百年前中國西部高山的植物野性與美麗,光是想像便已令我無比沉迷。而這本書之所以於我能有如此深的感動,也許也和自己從小便喜歡在腦海中虛構畫面的習慣有關,不論是童話還是小說,小時候的我總是期待,未來能夠將腦海中的各種畫面重現於現實。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熱衷虛構生物學者筆下的自然萬物。我曾依據保羅˙約翰斯加德教授(Prof. Paul A. Johnsgard)在《沙丘之鶴》裡的描述,在腦海中描繪出了一隻北美沙丘鶴,一種披著優雅灰羽、有著黑色長喙以及紅額白頰面龐的大型遷徙性鳥類,並與牠一同翱翔天際,進行年度的橫跨北美與西伯利亞的旅行。雖然至今仍未見過真的沙丘鶴,但我確實也有過幾次將幻想換為現實的體驗。念高三的某個周六,在觀霧山莊旁的杉林裡,我驚喜地遇見一群彷彿從《思源埡口歲時記》裡飛出的紅山椒鳥,那畫面一如徐仁修老師所寫,也如同我曾經的幻想,雄鳥帶著火紅的色彩,雌鳥則一身金黃澄燦,鳥群翩飛林間,猶如彩蝶漫天。

念研究所之後,我開始閱讀並沉迷於植物或博物學者的旅記。威爾遜是那時頭幾個我知曉的,在上個世紀熱衷於進行植物探險的植物學者。

在2015年的英國旅行途中,我於皇家邱植物園(Royal Botanic Gardens, Kew)的附屬書店中購得《中國:園林之母》一書,當時買的是英文版。孰料,興致勃勃打開書本後,很快便迷失在裡頭大量的英文翻譯地名與物種名裡。果斷決定棄讀之前,只記得威爾遜寫到在四川見到一種名為紅花綠絨蒿的美麗植物,並將其視為自己的前世情人。


紅花綠絨蒿(圖片提供:游旨价)

2017年我在美國羅德島州的布朗大學做訪問學生,地緣之便,經常前往位於波士頓的阿諾德樹木園。那是一個世紀前,威爾遜工作了泰半人生的所在,也是如今收藏最多由威爾遜採集之種子所發芽而成的植物的植物園。在我眼裡,阿諾德樹木園自然與任何植物園都與眾不同,在那裡我彷彿可以見到逝世已久的威爾遜的身影-藉由他可能親眼見過、碰觸過的植物個體。當我在某棵植物的標牌上看見採集者是威爾遜的時候,整個人都興奮到身體禁不住地顫抖。

2019年服完兵役,我輾轉來到威爾遜當年考察的核心地帶,位於雲南與四川的橫斷山區。除了是為了進一步拓展有興趣的研究計畫外,其實心中著實明白,這裡是我命定探索的地方,也是自認識威爾遜以來,自己致力化為現實的書中世界。

我在工作的空檔去了滎經,並帶著朝聖的心情走到一棵珙桐樹身旁,那是威爾遜曾說過,東亞最美的樹。我也去了松潘,並全心全意地臥倒在了黃花杓蘭盛開的草地上,一旁五彩的鈣華池正映著天空的純藍。我按著友人指引去夾金山見了金色的喜馬拉雅罌粟,也在香格里拉目睹數種妍麗無比的喜馬拉雅杜鵑在盛開。最後,我來到一棵在山嵐中狂舞的紅花綠絨蒿面前,蹲在它身旁,靜靜注視著它。

我想到了過去,念研究所時從未聽過紅花綠絨蒿這種植物,卻因為威爾遜的偏愛,便在腦海中努力虛構出它的模樣,還將其列上了自己準備追尋的夢幻植物清單。我也想到,自己在現實生活中追逐它的紅色身影已有許多年了吧,這之間,偶爾也曾分不清楚,究竟自己追逐的是威爾森筆下的無形花朵,還是眼前註定將見的真實之花?威爾遜的文字有時就像薩滿的呢喃,在我的腦海裡繚繞,當它最終模糊了現實的邊界,我的靈魂便掉入深深的恍惚。

去年(2021),我把在橫斷山追尋紅花綠絨蒿的經歷寫進一篇線上文章裡。成文之際,我突然意識到,儘管清楚知道威爾遜是如何形容它,但我在文章裡卻仍只使用自己的觀點去描述這種植物。事實上,在還未見過紅花綠絨蒿之前,我便曾對腦海裡的它產生過一個疑問。基於它細長又看似柔弱的花瓣,我一直好奇在高山環境裡它的花瓣會不會很容易就被強風吹落。這件事威爾遜不曾提過,而我則在親自見到紅花綠絨蒿時,實際做了個實驗。我使勁去拉扯過它的花瓣,竟發現它與花梗緊密相黏,難以輕易扯下,顯然應該也不會輕易就被強風颳下。

如此種種,我終於明白,打從在腦海想像之始,我真正想在現實世界尋找的便不是威爾遜所見之物。而是以他的文字為原型,經過我的想像才得以成形,那在腦海中虛構而成的事物。所以,我才會不甘止於閱讀,我才會想以我的雙腳我的眼去具現它。我在追尋的,是橫跨於我的幻想與真實世界的物種。作為跟威爾遜一樣的植物學者,我終究深刻理解到,原來這才是在閱讀《中國-園林之母》時,對我來說,最核心也迷人之處。


作者簡介:游旨价
成長於台中太平,台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所博士。熱愛山林與自然,行蹤踏遍台灣山野,亦數次前往世界各地採集與觀察植物,靠著野外工作凝聚自身在高山植物議題上的見解,並以瞭解全球山地植物多樣性的起源為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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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游旨价(台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所博士)
2022-06-30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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