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專訪》三大推手使出穿越之力,與觀眾古今戲夢相會
網路流傳著一篇靈感來自陶淵明〈桃花源記〉的笑話。有人問,「現在外面什麼朝代了?」答曰:「新冠三年。」
與疫情共存的時代,人們逐漸習慣外出戴口罩的不便,居家遠端上班、身體不適便戳鼻子快篩、隔離期間叫外送已然成為日常,為減少群聚感染風險,足不出戶待在家時,告訴自己「睡吧,夢裡什麼都有」堪稱最好的安慰。夢,恰是今年趨勢文學劇場的主題。
自2012年《東坡在路上》開始,趨勢教育基金會從古典文學家的生命及作品汲取靈感,以戲劇形式面向大眾,讓傳統文學再度鮮活起來。

趨勢基金會執行長、擔任《夢中唐》製作人的陳怡蓁表示,10年前即是緣自一場白日夢:希望能與蘇東坡在現代劇場的舞台相遇,於是她攜手詩人教授陳義芝、劇場導演李易修,共同打造「趨勢經典文學劇場」。10年來的努力不輟,帶來豐碩成果,文學劇場不僅演活了蘇東坡、李白、杜甫、陶淵明、屈原的文學生命,其後更從漢代文學古詩十九首為起始,擘畫朝代異想劇。
今年,趨勢基金會以中唐5部與夢相關的傳奇為文本,人物情節環環相扣之餘,牽引出內容勁爆精彩、不輸給熱門鄉土劇的經典傳奇,巧妙嵌入當前的疫情現況。
為什麼選定中唐傳奇呈現文學劇場?傳奇文體的可觀之處在哪?且聽陳怡蓁、陳義芝與李易修三大推手的想法。
➤深度刻畫人性,中唐傳奇不過時
李易修回顧,早先趨勢文學劇場演出過《杜甫夢李白》,若要再製作唐詩的主題,茫茫詩作之海中不知從何找起。三人開會時,陳怡蓁或陳義芝剛好想到唐傳奇的故事性,能與去年的六朝《玄異筆記》小說特質有所承接,因此主題就這麼訂定下來。
陳義芝表示,唐詩往往是一般讀者最熟悉的文學體裁,然而「唐傳奇也是中國文學的瑰寶。」根據趨勢文學劇場「把經典文學普及化」的宗旨,搬演唐傳奇本身便有拓展觀眾認識經典文學的意義。

唐傳奇的文學魅力是什麼?陳義芝答:「它能深入人的內心世界,也牽涉到人的意志。」他列舉〈杜子春〉、〈枕中記〉為例,主角除了表現意志力來抵抗禮教社會,也有命運、人生觀與價值觀的顯現。他指出,〈枕中記〉的概念「功名利祿、人生榮華富貴,不過就是一場夢幻」影響明朝一代,有其普世意義,「直到今天都還很有啟發性。」
陳怡蓁介紹,傳奇最興盛的時代是在中唐時期,形式類似文言短篇小說。小說家楊照曾指出,由於處於強大的盛唐和頹廢的晚唐之間,一般人往往忽略了文學發展極具開創性的中唐,陳怡蓁深表同意。她說:「中唐時期,元稹、白居易的長篇敘事詩與社會詩,賈島、李賀、韋應物、薛濤的綺麗詭譎詩篇,韓愈的古文運動,通通是風起雲湧的文學巨作。更有唐傳奇開啟中國小說的藝術創作,帶動戲曲的編創。」
《夢中唐》取材的中唐作品:陳玄佑〈離魂記〉、沈既濟〈枕中記〉、李復言〈杜子春〉、〈定婚店〉及李公佐〈謝小娥傳〉,都深具代表性。陳怡蓁也分享劇名《夢中唐》兩種拆解方式:現代人夢見中唐時期,或是夢想中的唐朝。因此這次製作《夢中唐》的編導李易修得緊扣命題,「選定與夢有關的題材來編夢。」
然而,對導演最大的挑戰是,每則唐傳奇的主題與人物都明確且獨立,可以發揮想像力編織的空間有限,李易修指出:「每則唐傳奇都有各自深入的舖排,前後首尾銜接得非常完整。」因此無法比照去年《玄異筆記》演出的實驗:讓講者先說完,後面再完整地演出六朝筆記小說不同題材的故事組合,這回只能透過破題式的介紹,「上去自報家門」,讓觀眾得以快速領會唐傳奇的個別內涵。

不過,製作《夢中唐》另有追求創新的幕後功課。由於疫情迄今仍籠罩社會,陳怡蓁向李易修提出,希望《夢中唐》除了傳奇內容外,還能稍微呈現幕後製作的一波三折,增添現代疫情影響生活的真實感。此外,也加碼要求將中唐詩人的詩句,和諧搭配在唐傳奇的情節和人物心境中。
這點令陳義芝津津樂道:「這個不容易!以前經典文學劇場,你演蘇東坡就是蘇東坡,演屈原就是屈原,但這次編劇不一樣,這次把白居易、元稹、韋應物這些詩人,在不同情境下所寫的東西,對應穿插到傳奇裡面。」說起這次《夢中唐》能有唐詩穿插,是由於詩具有超越性:「詩不是拘泥在一時、一地、一個人的感懷,詩是有其超越性,可以在那個時代,也可以應用在另一個情境中。」
李易修將這部分成果歸功於陳義芝:「比如謝小娥出場要唱一首歌,規定唐詩要是女詩人寫的,又要符合爸爸剛被殺的心境。這個我google一個月大概也找不到,義芝老師有時候隔天就給我了。」陳怡蓁也笑說,透過傳奇人物之口來吟唱唐詩、聊表當時心情的作法,有一名稱:「義芝老師說這是我們新創的文學稼接法!」
➤不敢入詩的,來入夢
《夢中唐》涉及不同人物身分的遭遇與夢境。〈離魂記〉中的倩娘,透過「離魂」實現逃出閨閣的願望,追上愛人遠航的船。〈枕中記〉的盧生自覺懷才不遇,遇到神祕老人呂翁提供神祕枕頭,讓他在夢中經歷飛黃騰達、起伏迭宕的人生。〈杜子春〉描繪一名揮霍無度的浪蕩子,後來幡然醒悟回到正軌,卻在道士的安排下歷經神魔考驗,轉世為女子,體驗母子連心的深情。〈謝小娥傳〉起始於一次江上滅門奪財慘案,主角謝小娥在少女時期頓失所依,靠著親人托夢解開仇人姓名之謎,復仇後剃度皈依佛門。
如果能穿越到文本中來一趟冒險經歷,化身為傳奇主角體驗人生,三位會如何抉擇?
陳義芝率先發言:「不選〈杜子春〉,太痛苦了,一而再、再而三耗盡資產,最後還要去忍受毒蟲、蠍子、老虎、獅子,最後自己的孩子還要被砸死。〈枕中記〉一場夢幻,醒來大概很迷惘吧?還是當那個王宙好了,〈離魂記〉裡面娶了倩娘的,短暫一點失意,然後愛人還會追來,然後一起又過了五年的好日子,回來跟岳父大人講了之後,也還是喜劇收場。」
李易修滿臉躊躇地問:「一定要選?」左思右想後說:「靈魂出體還滿不錯的,有種別人看不到我~的感覺。我當倩娘好了。」又加上說明:「現實是悶著,既然要選擇歷險,當然是去選一個我平常不敢的嘛。」陳義芝讚賞:「倩娘比較勇敢,王宙比較懦弱。都這樣,男人黯然出走,但女人光著腳板就來追了,厲害。」
陳怡蓁也投了〈離魂記〉一票:「可以完全脫離現實,只為了愛而生存,遠走高飛。等到過得很美滿以後,再回來求原諒,哇!」她面帶微笑地說:「其實她沒離開家,也沒傷到父母的心,我覺得真是兩全其美。那是真正的一個『夢』啊。」但是,若提到自認性格相仿的主角,陳怡蓁則選了〈謝小娥〉:「一方面當然因為她的出身,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很符合榮格心理學裡頭,一個女性的成長、個人歷練的英雄之路。」

謝小娥潛伏多年,仍未放棄追尋兇手與解開夢中之謎,帶給陳怡蓁很大的啟示:「你要有耐心慢慢地去追尋,等於是一個追尋自我的過程。解開了夢,你就瞭解了自己。當你能透過夢境找到原因、付諸行動,就能去學習。」至於謝小娥最後選擇出家,陳怡蓁認為那是瞭解、面對自己後,所做出的決斷:「她選擇的是跟自己相處、修身養性這條路。你可以看到她得到一種平靜,那就是生命的圓滿。」
關於作夢,陳怡蓁與陳義芝都是豐富多夢派,李易修則是焦慮時發夢,忘掉情節的情況比較多。
研讀榮格多年的陳怡蓁,對於夢境的象徵意義格外好奇,除了記錄之外,也時常會與心理師朋友討論。她也將夢境作為學習與察覺自己的一種路徑:「那一切都只是說,你從自己的夢裡學到了什麼?」她補上一句:「如果夢到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人或事,那就是真正潛意識的浮現,就更值得追究。」
李易修從劇場人的角度出發,分享觀點:「我覺得那是另外一個真實存在的空間。對劇場人來講,夢是一個好用的架構,但好像也沒有聽說周遭有誰把自己的夢境得到的靈感拿來寫。」
陳義芝則說:「夢當然有好的夢,也有夢魘、惡夢,但無論如何它很豐富,它豐富了我們的生命,使得我們的意識多采多姿。」他分享自己曾夢到與一名高空中的人對話,醒轉後,就寫成一首超現實的詩。他說,詩人楊牧也有所謂的夢中得句:「在文學寫作來講,夢非常重要,因為它和潛意識有關,有很多憧憬、壓抑的欲望、受傷的情節,都會在夢境裡面出現。」
小時候陳義芝夢中最常出現的場景就是逃亡,可能與困窘的生活有關。他引述敻虹詩句「不敢入詩的/來入夢」,「夢比詩更隱密。所以,詩裡面不敢寫的,可能夢一夢就好了。」他下結論。
➤以不滅的熱情,想方設法讓文學立體化
迎接10周年之際,回首文學劇場的過去,展望未來,三人有什麼想分享的心情?
陳怡蓁提到,趨勢文學劇場作品有個獨門特色:「說演劇場」。她解釋,「古代與現代兩條故事線交替並行,有人扮古裝演大文豪,吟唱古詩詞;我和義芝則時裝本色上場,解說種種文學因緣。」她微笑說也真難為了導演、舞台、燈光、影像設計等幕後工作夥伴,唯有大家共同努力下,才能讓許多觀眾「一起跌入古典文學的夢裡。」

陳義芝自述本來是教文學、寫作的人,但在偶然的機緣下,收到陳怡蓁的親自邀約,在好奇之下便答應擔任文學總策畫了。「我從年少時就寫詩。詩最有意思,就像是探險一樣,要去找到新奇景象。」他提到當時在導演打包票說「你就演自己」的鼓舞之下,便上台串戲。「我第一次演完文學劇場之後,去買蘿蔔絲餅,排隊被路人認出:你就是演《東坡在路上》在台上的!」陳義芝謙虛地微笑連說了幾次:「虛榮、虛榮。」他感嘆怎麼一晃就10年了呢?
提到詩與文學劇場對於自己的不同意義,陳義芝說,詩是年少開始的追求,個人即可獨立完成。「我希望可以用詩來代表自己。」至於劇場,「那是文學推廣的用心,也就是文學教育。如果自己能在這方面盡點力,好像也挺好的。」

李易修回想這些年來一直在努力做的方向,其實就是透過劇場表演,讓更多觀眾接觸到文學。「文學,尤其是詩,有很多豐富的意象。不管是宗教信仰、物質文明,都有很多看不到、古老的連結存在,其實經典文學跟現代生命還是可以相通的。」但假如觀眾在各自的領域,沒辦法那麼容易接觸到,就無從曉得「文學內部其實保留了這麼多。」
李易修也回應陳義芝提到的超越性:「很多人聽到超越就覺得,超越到別的地方去了,是跟我無關的。」但就李易修的理解,超越其實是「超越了時空的限制來跟你相連」,讓觀眾知道,文學作品跟現代生活息息相關,「這10年來我們一直在做的都是這個。」
在10周年之際瞻望未來,陳義芝認為,雖然會有難度,但或許可以開發中國經典「史學家、哲學家」的戲碼,還有神話:「導演對神話很有研究,中國神話如果能演一齣,也是挺好的。」李易修開闊地說:「我滿喜歡未知的挑戰。」
趨勢文學劇場的掌舵人陳怡蓁則說,十年一變,「明年會是休養生息的一年,讓我們沉靜下來想,表演方式能不能有突破創新?」無論從前或未來,陳怡蓁對於趨勢劇場的文學「夢」,有著無可妥協的種種堅持:「別人做過的夢我不做。我的夢要古今相連,既有劇場活力,又有教化功能,用各種表演來演繹古代文豪的詩詞意境和生平故事。同時,讓現代詩人們穿插上台解說文學意涵,表現文學的傳承與影響。」
陳怡蓁預告,向大師致敬系列,將會推出陳育虹、陳義芝、楊澤還有向陽為主題的作品。此外,趨勢影音平台上,她也會努力讓年輕一代的文學作家能夠跟大家見面。她自陳對於文學還是有不滅的熱情,仍然會想方設法「讓文學立體化、把它活化起來。」她開心地說:「不論是夜夢、白日夢,還是文化大夢,只要去追尋、去探索,一定能對人生和自身有多一層的瞭解。」●

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導讀》疑是夢中遊:中唐傳奇的幻夢之旅
➤我們與「夢」的距離
人們述夢的歷史相當悠長,不只記錄夢境,也嘗試為「夢」找尋意義。在追蹤與辨識的過程中,人們逐漸形構出一篇篇與「夢」相關的經典篇章。
比如我們從小就熟知「莊周夢蝶」典故,也都曾聽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奇幻故事。再大一點,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夏目漱石《夢十夜》,或者曹雪芹《紅樓夢》,也許會成為我們放在心上的案頭書。時序更近當代,白先勇的〈遊園驚夢〉,羅智成的《夢中書房》,駱以軍的《妻夢狗》,乃至於今敏導演的《盜夢偵探》,可能也曾深深打動我們。
「夢」創造出現實以外的空間,卻也同時通過曲折而隱晦的方式,為我們揭露習焉未察的世界。那是我們與「夢」的距離:無比靠近,卻又無比遙遠。「夢」帶著人們越過現實的邊界,觸碰心靈內部無從辨認,不敢明言的聲音。
➤造夢與入夢
關於「夢」,可以談的很多,且讓我們回到唐代,從一個唐人的夢談起。
在一則名為〈張生〉的故事中,由於窮苦,張生決定離鄉背井,前往河朔地區謀生。轉眼之間,張生已和妻子分離5年了。小說的轉折就從張生即將到家的前一天說起:張生連夜趕路,初出城門,就見到草莽間有一群賓客正在聚會,非常歡快的樣子。他難掩好奇,不禁躲在白楊樹後窺探,發現其中一位女性賓客,竟然就是自己的妻子。
酒酣耳熱的賓客,紛紛要求張生的妻子助興吟詩,若無法讓他們滿意,就必須罰酒。張生的妻子勉為其難的吟唱,字裡行間盡是良人離家多時的苦楚。張生眼見妻子受辱,憤怒不已。他再也忍受不住,便抓起腳邊的一塊瓦片,朝人群之中丟去。其中一塊瓦片砸中了長鬚老者,而另一片則直接命中妻子的頭部。
張生眼前的盛大宴會,應聲煙消雲散。
張生以為妻子已經死去了,或許剛剛的宴會,只是自己因思念而浮現的幻覺。他痛哭失聲,返回旅店。隔日,張生哀傷的回到家中,奴婢家人們卻都歡喜相迎,唯有妻子頭痛臥床。張生詢問妻子的病由,妻子悠悠說起昨晚的夢:她被帶到一處草莽,與人飲宴,一連唱了六七首曲子。忽然外頭飛來瓦片,其中一片擊中自己的頭部,醒來後頭痛不已。張生這才驚覺,原來昨日所見到的,乃是妻子之夢——他闖入了妻子的夢中。
在唐代,像張生這樣遊歷他方,多年未歸的旅人並不少見。由於科舉和銓選制度的發展,諸多唐代士人為了求取功名,必須離鄉赴京趕考。而在8世紀中葉安史之亂爆發以後,由於關中地區凋敝,更多士人流轉各地,於節度使幕下任職。故事中描寫張生「以饑寒」、「遊河朔」,即暗示張生很有可能是一名為餬口而遊歷的貧寒士人。
我們都知道,自古以來就存在「遊子」、「思婦」這樣的母題,比如著名的〈古詩十九首〉第一首〈行行重行行〉,就是重要的代表作。類似的情感和主題,亦可以推溯到《詩經》、《楚辭》的部分篇章。不過,中晚唐的李玫,卻透過傳奇小說精巧的虛構手法,以「夢」為情節,來表述貧苦旅人近鄉情怯的感受。
張生一方面渴望與妻子相見,另一方面又害怕熟悉的一切早已人事全非。這裡面存在濃烈的相思與愛情,卻又隱伏著偷情的恐懼張力,這種複雜的情感,完全藉由一場夢境,虛虛實實的表現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故事裡,小說家並不是以丈夫和妻子「異床同夢」或「同床異夢」,來表現二人之間的關係,而是讓丈夫透過「窺探」的姿態,潛入妻子的夢境。更甚者,丈夫乃是以現實的磚瓦,擊中了深陷噩夢的妻。而在張生妻子的夢中,早已通過兩位賓客的唱詞來暗示讀者,張生所見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盛大的夢:
無論是「疑是夢中遊,愁迷故園道」,或者「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這兩聯詩作,都道出了一種「在夢中談夢」的辯證意涵。那不只提點了「人生如夢」的啟示,更暗示「夢」與「現實」的相互侵擾。我們會開始思考:這場聚會,會不會其實是一群人共作的夢?甚至會懷疑,闖入妻子夢中的張生,會不會也是妻子所作的一場夢呢?
如果從後世讀者的角度來看,〈張生〉的故事,並不只寫了一個習見的「入夢」故事。作為小說的創作者,李玫更透過「小說」這個虛設的幻術,造出一場虛實交錯的大夢。而李玫也藉由張生與妻子的「夢」,寄託自己「苦心文華,厄於一第」的身世,隱晦傳達了一則動盪時代,傷心士人的遊歷故事。
➤前往夢土的路上
提及唐代文學,多數人首先想起的應是琅琅上口的盛唐詩。事實上,唐傳奇和唐詩一樣,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輝煌燦爛的珍貴資產。就文學高度而言,將唐小說和唐詩併稱為中國文學的雙璧,應不為過。甚至有不少學者認為,唐代傳奇的出現,意味著「小說」脫離了史傳的附庸,成為獨立自主的文體。
趨勢教育基金會2022年10月推出「趨勢文學劇.拾.夢中唐」,劇中安排穿插5篇唐代傳奇故事,包括陳玄佑〈離魂記〉、沈既濟〈枕中記〉、李復言〈杜子春〉、〈定婚店〉和李公佐〈謝小娥傳〉,正是唐傳奇裡面,最具代表性且最優異的篇章。
這些小說的共通之處,乃在於不約而同地運用「夢境」元素,構設小說。讀者就像是李玫《纂異記》中那個誤闖「妻子之夢」的張生,潛入5篇傳奇作者精心造築的夢境。這幾位作者,都生活在中唐時期,而中唐正是唐傳奇最為蓬勃發展的歷史時段。這批傳奇作品的共時出現,並不是簡單的巧合。
中唐文人生活的時代,已經歷過「安史之亂」的重大戰事,不只國家政治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動,在文化與思想上,也出現關鍵性的轉向。這樣的轉變,開啟了近代學者對於中唐文化的重要論述。
漢學家包弼德(Peter Bol)在《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一書中,指出中唐「開啟了一個自覺探索和對觀念進行爭論的時代」;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則在《中國「中世紀」的終結:中唐文學文化論集》中,認為這個時期的文化現象,顯現出智識與人性的騷動。
叛逆,自覺,騷動,這幾個關鍵詞,已然精準勾勒中唐文人的心靈圖像。他們逐漸不安於傳統權威,並有意識的展開思想和文學上的變化與創新。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結合了史才、詩筆和議論特質的新興文體「傳奇」,就成為文人之間最好的實驗場域。誠如明人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指出的,唐人開始「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透過有意識的創作,以虛構的情節寄託自己的內心世界。
「夢」在這些作者的筆下,並不只是虛假的幻覺,而具有相當積極的現實意義。
在〈離魂記〉中,被父親剝奪愛情的倩娘,道出了「君厚意如此,寢夢相感」的濃烈情感。「夢」實現了她逃出閨閣的願望,讓她得以離魂追上愛人的船。而在沈既濟的〈枕中記〉中,呂翁帶來一顆奇幻的枕頭,讓盧生在「夢」中娶到良妻,經歷了波折卻終究美好的完足人生。但當盧生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哪裡都沒有去,甚至連黍都還沒有蒸熟呢。
李公佐的〈謝小娥傳〉,死於江上的父親與丈夫在小娥的「夢」裡出現,帶來了兇手的消息,也成為謝小娥隱匿於江湖,靜待復仇的契機。李復言〈杜子春〉則構涉了一場如夢似幻的考驗。浪蕩子杜子春在求道的路上,見到了魔鬼和地獄都沒有叫出聲音,卻是在人間的母子感情之中,敗下陣來。
這一個又一個的「夢」故事,都是小說家巧妙的匠心獨運,也是他們最為真摯的人生觀察。中唐文人見證過盛極而衰的大唐,難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如夢」的感慨,但他們仍未放棄對於生命的關注。這些華麗的大夢就像是一面面的鏡子,照映出一張張唐人的臉,以及他們對於整個時代的憂憤,寄託,與感慨。
台灣重要詩人鄭愁予的第一本詩集《夢土上》,也用了「夢」的意象。同名詩作這樣寫道:「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高處沒有鳥喉 沒有花靨/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夢」是人類的生理機制,卻進入到潛意識的精神層次。因而,「夢」是隱匿的,存在著諸多「不可知」的部分。可以這麼說:我們都知道「夢」是什麼,也都不知道「夢」是什麼。所幸,有一群人把珍貴的「夢」記錄下來。那讓我們可以回到夢土,去探勘那個滋養大夢的國度。
張惠妹的〈聽海〉唱道:「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或許,我們無法控制「夢」些什麼,但我們可以試著從自己的「夢」、他人的「夢」,去理解那些難以言說的心事。
昨夜作夢了嗎?你心裡是否也曾有過一個,讓自己始終耿耿於懷的夢呢?●
完整專題|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帶你追尋自由
【臺北場】
日期:10月1日(六)
時間:日光場14:30、星光場19:30
地點:臺北市政大樓親子劇場
(台北市信義區市府路1號)
【高雄場】
日期:10月15日(六)
時間:日光場14:00、星光場19:00
地點:高雄市立社會教育館演藝廳
(高雄市小港區學府路11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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