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台北文學季首場大型活動「飛越稻田與水圳：穿越台大與空軍陳跡的文學行旅」，3月2日下午兩點，在陽光略炙的春日展開。

2019台北文學季定調「文學移動：街角遇見說書人」，由台北市政府文化局主辦，文訊雜誌社執行規劃系列精采文學活動。首場活動結合講座、走讀、音樂的「文學嬉遊」，是近年文學活的動嶄新風貌，一開放報名即秒殺名額。

這場活動以「台大校園」及「城南周邊」為主要範圍，由在地成長的詩人作家須文蔚企畫，導覽人包括詩人王天寬、導演楊佈新與音樂人范俊逸，行程包括：

捷運公館站→銘傳國小→舟山路→台大展書樓→台大地質科學館→鹿鳴堂（前僑光堂）→瑠公圳生態池→雅頌坊（前美軍教堂）→蟾蜍山煥民新村

▉從僑光堂到鹿鳴堂

眾人集合後，一行人由捷運公館站出發，轉進假日悠閒的台大校園，經過展書樓，須文蔚向眾人介紹，這是多年前影響全台教育關鍵的「國立編譯館」所在處。國立編譯館過去是附屬教育部的學術機構，編審各級學校教科用書，掌理學術文化書籍及各級學校教科圖書的編譯、審查、研究等業務，與台灣教育有很大關係。

接著是前陣子引起爭議，險些被拆除的鹿鳴堂（前僑光堂）。須文蔚表示，僑光堂於1967年落成，是台灣與海外華僑聯繫的重要集會中心，也是早期推動僑務、崑曲文化、政治活動的重要場所。

戰後早期台灣曾非常仰賴華僑力量，加上國父孫中山是華僑，也說華僑是革命之母，僑光堂是蓋來辦理旅外華僑募款餐會、慶典等用。建築本身是由淡江大學建築系創建人馬惕乾操刀，採中國木構宮殿特色，將其直接切割下來放在僑光堂。這風格和隔鄰的地質系館，由王大閎設計採現代主義風格的方式不同，兩者產生巧妙對照。

▉台大塯公圳生態池

接著，眾人跟著須文蔚前往大部分已隱沒地下的塯公圳，在台大校園內還保留著的一塊生態水池。須文蔚介紹這條水圳豐厚的歷史與人文背景，以及對台北城的影響，並告訴大家發生在這條水圳傳奇的社會殺人事件。

第二段則是新生代詩人王天寬上場。他就著水圳風光，先分享台灣戲劇史的背景，最重要是介紹目前劇場流行的新表演形態。

王天寬說：「台灣這種一對一的互動式劇場，最有名的就是——我今天想強烈、情緒勒索大家，有機會求求你們一定要去看的——河床劇團『開房間計劃』。此計畫一年一度，劇團的獨裁者郭文泰導演會選一個地點，比如美術館，比如老爺酒店，把裡面的空間改造成一個神祕、有獨特癖性和各種機關的『房間』。你走進裡面，會遇到『演員』，這些演員不帶角色，但也不是他們本人，他們的狀態比較像是常駐在這個房間裡的幽靈或地基主。然後你們會一起做一些事，有些事滿甜蜜的，有些事或有些人會尷尬、不適，而有些事，會讓人流淚。」

同時，王天寬以錄音＋現場兩種型式，誦念個人的代表詩作〈開房間NO2〉。讀者們圍著詩人，全場這時忽地安靜了下來，聆聽詩句裡動人的況味。

▉台大藝文中心

大隊人馬魚貫步入台大藝文中心外廣場，先由須文蔚向眾人介紹美軍十三航空中隊在這裡留下的歷史痕跡，也提及前行政院長劉兆玄以上官鼎為筆名，以這一帶為背景寫成的政治科幻小說《阿飄》。接續由導演楊佈新與讀者分享他所拍攝，同樣與美軍相關的黑貓中隊紀錄片《疾風魅影：黑貓中隊》的源由。

「黑貓中隊」是台灣空軍史上最神祕的高空偵察中隊，只有28位空軍菁英中的菁英能成功結訓，執行冷戰時期神祕的台美合作任務「快刀計畫」。因為任務常為夜間出巡，巡航70,000英呎，一人一機，機腹下裝備有直徑達90公釐的攝影機鏡頭，故稱之為「黑貓」。任務內容是經由雙方總統簽屬同意執行任務，從桃園基地或泰國美軍基地起飛，跨越台灣海峽至中國大陸拍攝偵察空照圖，帶回珍貴無比的戰略情資由雙方共享，堪稱是第一代的「GoogleMap」，但每趟任務卻只有5成的機率可以平安回家。

從1961年到1974年，14年間黑貓中隊成員共執行220次任務，只有17位成員全身而退，其中2位成員在任務中遭共軍擊落被俘近20年，幾經波折才重返家園。黑貓中隊成員用性命和青春去駕馭最困難的U-2偵察機，他們以性命為經，以青春為緯，寫下對這個土地的安靜守護，胸口上的飛鷹和榮耀是他們南腔北調共同的語言，也是他們的夢想和心願。

「飛將在，一直都在。」相隔近50年，楊佈新與黑貓中隊用各自的方式深愛著這片土地，一起攜手寫歷史，見證天空中最美麗的一群人的生命故事。

楊佈新在個人臉書上，感謝須文蔚的邀約和導覽，讓他有機會重溫這些失落記憶的點點滴滴、看到聽到了不同面向的歷史往事。這些值得我們致敬緬懷的一切，也在等待更多值得的人們共襄盛舉。

▉煥民新村VS.蟾蜍山圓形廣場

最後，須文蔚帶著眾人穿進煥民新村舊昔的窄巷，出口即進入當日最終站：蟾蜍山廣場。在這一站，參加者依序排隊，領取工作人員發送的文學季亮點好禮，享受卡比索贊助的美味冰淇淋，同時還有三花棉業贊助的好走棉襪禮，可說是有吃又有拿。眾人在里長為大家預備的傳統紅色塑膠椅坐定，彷彿回到久遠年代，鄉民圍坐社區大榕樹下談天道地的懷舊畫面一般，十分有味道。

這時，蟾蜍山腳下長大的須文蔚幽默地和大家說：「我小時候家中沒廁所，外頭有野狗，上個廁所都像冒險！今天帶朋友們一探究竟。」語畢，引來全場大笑。

須文蔚表示，這裡有他豐沛溫暖的成長記憶。他先分享蟾蜍山命名的源由，原來和國姓爺鄭成功有很大的關係，同時也告訴大家，蟾蜍山下孕育了不少藝文工作者，也是深受台灣電視劇和新電影喜愛的場景。張菲、費玉清、費貞綾姐弟三人，畫家鄭在東、林鉅、作家向明、張萬康等人，均曾在此居住過。受到蟾蜍山獨特的聚落風貌所吸引，名導演侯孝賢的《尼羅河女兒》、《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等多部電影，以及電視劇《一把青》均在此取景。

全場最動人的畫面，應屬須文蔚的父母及妻兒都來現場參與，他感性唸出〈陪父親看失空斬〉這首關於老父的詩作、記錄母親為一家辛勞的〈料理〉，以及寫給早已長大成人的兒子〈帶你去找我遺落了的乳牙：帶予謙回眷村老家〉，場面溫馨動人。

▇詩歌與音樂交織春日浪漫時光

最後由知名音樂人范俊逸帶著鼓手Jeff（張慶忠）壓軸演出。范俊逸是著名詞曲作家，代表作包括于台煙「想你的夜」、張鎬哲「不是我不小心」、鳳飛飛「陪傷心人說往事」、黎明「我愛一級棒」、張清芳「偷走你的心」、施文彬「趕緊愛別人」、大愛劇場「美麗的歌」等百餘首。俊哥一上台即用幽默風趣的言談帶動現場歡樂氣氛，與須文蔚一搭一唱，傳唱數首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好歌，把時光帶入80年代。

文訊雜誌社長暨文學季計畫主持人封德屏，也上台感謝所有參與活動的講師，並向在場愛好藝文的朋友允諾，文訊團隊會持續創新與努力，讓文學季更加多元豐富。最後，全體以蟾蜍山為背景，與所有講師、讀者以及不斷陸續加入的在地居民大合影，為當天活動畫下完美句點。●

▇2019台北文學季之文學獎座

• 3/09 (六) ／沒有最美書店，只有變動轉型的閱讀空間 ／廖美立
• 3/10 (日)／我的私書房，你的書天堂 ／蔡南昇 ╳ 林廷璋
• 3/16 (六) ／租書店裡的少女時代！ ／蘇偉貞 ╳ 神小風
• 3/17 (日) ／ 書寫同婚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陳雪 ╳ 邵其邁
• 3/24 (日) ／ 閱讀，就是改變的力量  ／黃益中
• 3/30 (日) ／ 轉動的閱讀時光 ／李偉文 ╳ 吳曉樂
• 3/31 (日) ／ 頂加的文學夢  ／劉梓潔
• 4/06 (六)／親愛的台北異鄉人們  ／林立青 ╳ 房慧真

▇2019台北文學季之走讀體驗

• 4/13 (六) ／松山女兒帶你穿越：老歷史新記憶串聯河東車站南北路 ／小熊老師 ╳ 韋瑋
• 4/20 (六) ／少女阿母採購趣：晴光市場 ／韓良憶
• 5/04 (六) ／ 走讀艋舺古城文學出版年代 ／黃美娥 ╳ 黃適上

大學，是我正式摸索未來的初始階段，我曾經認真考慮當一位用功的學者，寫論文，參與國內、外研討會，想像人生能夠順順利利取得教職，存錢買房，結婚生子，自此歲月靜好漫長一生。

就讀國、高中時，私校生活只有課業壓力，唯一的目標就是考上大學，至於考上之後，要做些甚麼或不做些甚麼，全然不在規劃之內。我不知道中文系包含哪些學科，研讀甚麼，未來會有何種寬窄出路，只有模糊想像，以為大概就是國文課本的詳細擴編版本，因為不討厭，自己也熟於使用文字，於是就安安分分讀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心中的叛逆時常讓秩序的吸引深沉壓抑。

當時，暨大還算是新設立的國立大學，除了特意找來有資歷的學者坐鎮之外，還聚集許多認真的年輕老師，包含時任系主任的楊玉成老師、一頭白髮的年輕儒者陶玉璞老師、準備申請副教授資格的黃錦樹老師、慈祥的范長華老師、積極的吳曉青老師、講話輕聲細語的黃金文老師、以及溫柔開懷的陳美蘭老師等。老師們各有專精，除了研究之外，還陪伴我們成長，即使厭倦卻依舊努力誨人不倦，非常容忍我們的無知、愚蠢與自以為是。

山城的封閉性，讓學生與老師之間，產生某種無法輕易割離的緊密性，就算蹺課，頂多就是窩在宿舍睡覺，或者偶爾騎機車衝去清境農場。諸多課程之中，最吸引我的，並非是中國思想史、現代文學、中西文學理論、文字學或報刊編輯實務，那些課程，由於我的駑鈍、分心以及年少的倔強不服，無法妥善看見老師們蚌殼吐珠的溫潤之光。學生總是能找到許多抗拒上課的好理由，例如嫌棄課程無趣，內容艱澀，老師口語不清等。人生的大好時光怎可埋葬於書本，課業單純就是課業，相較之下，社團、戀愛與玩耍何等重要。

大二，我選修「辭賦史」。對於楚辭、離騷與屈原的印象，大抵就是我最為原初、幼稚、謬誤的中文系想像，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滄浪之水流過來，蕩過去，我睥睨自負佩戴香草，在流水野畔濯纓濯足不問世事。現在想起來，實是天真。我喜愛屈原被放逐的憂傷，喜愛艱澀神祕的方塊字，喜愛兮兮栖栖唏唏的沉吟節奏，富有規律，卻又放蕩狂恣。同年，我申請國科會大專學生研究計畫，努力撰寫小論文，題目是：〈屈魂之追尋與重構――明代文人的擬騷書寫〉。我的指導教授是王學玲老師，她從不施予壓力，亦師亦友，時常塞給我一、兩本參考書籍，有時是與論文相關的楚辭漢賦研究，有時是幾本有趣的小說。

我逕自投入一段未曾理解的懷古情懷，斷代史般，蒐集，網羅，排列時序，編列目錄，將一個一個陌生的明代文人名字記錄下來。文人始終懷才不遇，透過各種「擬騷體」抒發己意，那時，我才真正理解所謂的體例，及其代表的精神，都會發生轉型、變體與挪用，在各自的遭遇、喜憂、情感之中不停騷動，他們需要容器，將歷劫過程一一描述下來。那可真是騷進了孔竅，文章之名千奇百怪，喉不能言，言不盡興，只好寄情於投江明志的優質模範生屈原，如水迸流，汪汪洋洋迴旋盪漾，〈述騷〉、〈擬騷〉、〈旅騷〉、〈中騷〉、〈變騷〉、〈反騷〉、〈反離騷〉、〈反反騷賦〉、〈重離騷〉等，閱讀這些擬騷體，著實嚇壞了，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大的騷坑。

我搜尋古籍經卷，潛藏於《四庫全書》、《續修四庫全書》、《四庫未收書》之中，在國家圖書館內調閱珍藏文集，大量閱讀不知該如何閱讀的相關書籍，包含《楚辭集注》、《楚辭通釋》、《楚辭補注》、《離騷纂義》等。說實在，我並不清楚自己到底閱讀了甚麼，背包日夜存放厚厚一疊從明代各文集中節錄下來的擬騷體，只能約略臆測內文，仔細推敲，按捺心性查詢異體字字典，試著理解那些長出鬚根、鱗片與犄角的異奇文字，將發燙詩文一字一句鍵入電腦。

文字詭奇，典故啞謎，意象驚悚，情感沉鬱，彷彿有人聲嘶力竭吐出鮮血、肉球與嬰孩嫩骨，我恍然沉浸於絢麗火熔的焰光，看見古人一再灼燒自己的精神。要我恐懼，要我悲傷，要我成長，迂迴進入蓊蓊鬱鬱不知出路的探問之中，勒騏驥，雧美蓉，悲江草，懷薜蘺，以某種隱晦暗示，告訴我，亂世之中的存活之道，往往必須犧牲某部分的自己。

那是一段撫摸龍蛇麒麟的詭譎時日，文字花草四野盛綻，我心懷不屬現世的時局動盪，在被下蠱的詩文中，目睹一場一場精神跋涉，逼迫至極限的自我辯證，神魔瘋癲起舞，這一切，苦惱著我，同時深深震撼著我。那已非「兮」字節奏的刻板運用，亦非敷文獻技，而是借助遠古初始的命名能力，試圖呈現最細緻、最芬芳、最豔彩的差異，遁走，遠遊，勒令神靈調兵遣將，將所有的疑問、情感、痛楚一一闡述，在種種對立之中，建構一再被否定的自我。是啊，那樣在困境中枝繁葉茂無性繁殖的「騷」，確實秉持大道正統，卻又佻達，詩句都是血肉，向著溺死的屈原祖師爺爺發出溺斃前的求救信號。救救我的仕途，不，救救我――

我在古人種種精神潰敗的浩劫中苟活，繼續上課，打桌球，假日至日月潭划輕艇，或者攀爬合歡、奇萊、南湖等百岳；然而，世界似乎有了些不同，年少的即興快樂緩慢滋長某種沉鬱觸角。我彷彿得知，在無疆的未來想望中，隱藏等待被行吟探索的荒境，處於邊界之外，卻又近在眼前，於是一日一日，無可阻擋般迎向各種喧囂、意外與震懾，包含學長不知緣由的上吊，曉青老師的病逝，同學因性別認同而輟學、奶奶的罹癌離世等等。

班上的同學愈來愈少，隨著畢業將屆，人生便要執拗岔向另一條路，雖不至老死不相往來，但真要相遇，都必須等到有人老死。我們並不清楚那樣輕易被浪擲的時光，是否在心中，留下日後歸返的途徑；但是，對我而言，一次一次閱讀近乎散佚的典籍，卻讓我目睹最為深刻的天問，奮不顧身，胸懷社稷，唯我又大我的蘊涵，不斷向我顯現人的孤寂，人的意志，以及人和社會政治之間的疏鬆緊密關係。

大三，系所舉辦學生學術論文發表會，邀請申請國科會計畫的同學共同參與。那是我頭一次以發表者身分出席，依照簡略講稿，說明研究動機、研究問題、研究方法以及論文成果，我知道，在那絕無僅有的十分鐘，除了我之外，並沒有人理解我所說的那些無名文人的憂傷、哀愁、仇讎、失寐、侘傺、離苦、喪志，而種種窘困的人生真實面貌，將在日後，複寫騷體般慢慢向我襲來。而我體悟，在先行者上天下地闖蕩太初的書寫之中，確實存在甚麼積極意義，不然，被貶謫的文人是不可能那麼不要命地吐出骨骸珠璣。

如今，我已從學術之路岔開，好壞難以論斷，只是一路遭遇的荒境再再揭示，滄浪之水可小可大，有時甚至會奪人性命。眾人皆醉時，無妨也品嘗幾杯，磨墨，寫字，試著心有凝止，同時試著保有誠摯的心動，彷彿知曉人生不管再如何艱困，有時並不如一首騷。●

連明偉
1983年生，暨南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英所畢業。曾任職菲律賓尚愛中學華文教師。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首獎、第一屆台積電文學賞、中國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等。著有《番茄街游擊戰》、《青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