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想念自己的時候,就出門走遠路:讀厄凌.卡格《就是走路》
速度是生物政治。兩個人的生活壓力不同,走路的速度絕不會一樣。兩個速度懸殊的人同行,就像是兒童故事中的「快快和慢慢」,一個怪對方慢郎中,一個受不了對方急驚風,同樣苦不堪言。
現代生活就像是和一個旅行團領隊同行,當我站在港邊眺望海鷗,反覆想看清起飛瞬間的身影時;當我窺伺山徑入口準備前往廢墟、神木一探究竟時,他隨時切進來說:「我們得上車離開了。」搭上遊覽車,看著海景山壁朝後飛掠消失,我胸口發緊、被滿腔悵惘遺憾擠得作痛,他卻坐在我身邊捏著小本本,死盯著待辦清單,念念有詞劃掉其中一項,把那個地名當成抓到的寶可夢get落袋。
我彷彿到過那個地方,但資訊量又不足以和其他地方區隔。最重要的是我還未在山徑裡外走上二、三十分鐘,抵達不知不覺露出微笑、渾然忘我的那個瞬間,所以我覺得我還沒到過那個地方,還沒跟它發生關聯。
而他在我身邊慶幸及時趕上遊覽車、從中生還。他只關心下個目的地的名字,焦慮還有多久會到,預想在這過程當中能出什麼錯,警戒東西有沒有忘了帶。他會利用空檔聽完一場直播、或自學日語影片,好好充實他那像扁軟皮球般可悲的自我。
他就是我,他打算這麼過完一輩子,對此我很絕望。我是他的靈魂,我趕不上他的速度,被遠拋在後哀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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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作家厄凌.卡格(Erling Kagge)(取自Norway2019)
速度差是嚴重的認知失調,足以混亂整個人生。此時《聆聽寂靜》的作者,挪威作家厄凌.卡格(Erling Kagge)的散文《就是走路》是一個路過停下來陪我的人,在一個只會對我不耐煩地說「好啦,快一點」然後逕自走掉的世界裡,他以步速同理我的分心他顧。卡格開出版社,也是作家,他跋涉南極,登聖母峰,花五天闖紐約地鐵、下水道,由地下世界橫越紐約。又用58天滑雪橇橫越北極。然而在這本書中,他看著祖母老邁下不了床,觀察女兒跌跌撞撞學走路。
他說,外婆那年代沒車,走了一輩子路,去看飛機是一件人生大事。而現在花半小時開車上山,途中的小池塘、山坡、岩石、青苔和樹木匆匆掠過,注意不到風、氣味、天氣的變化,瞬息萬變的光影。腳不會痠。周圍一切全都模糊掠過。縮減的不只是時間,還有空間感,一下子就到了,連距離感也縮短了。如果花一整天走同條路線,呼吸放緩,仔細傾聽,感覺腳下的土地,辛苦跋涉,山會一點一點朝著你迎面而來,周圍一景一物也會放大。熟悉周圍的景物需要時間,就像交朋友。前方的高山,會隨著你一步步接近而改變。你的眼睛、耳朵、鼻子、肩膀、腹部和雙腿,都在對山說話,山也一路回應你。

(取自Unsplash/Mario Klassen)
這是對話,對話總讓人看見陌生的自己。卡格認識一位律師,工作時間長,壓力大,但她樂在工作。有天恐慌症發作,她以為會沒命,休了長假。上班不久,恐慌症又發作,還劇烈頭痛。物理治療師要她站好,反覆問她有什麼感覺。她說沒感覺。治療師要她坐著腳踩兩根木釘,腳底可以在木釘上滾來滾去。問她有什麼感覺,律師火大,因為還是沒感覺。隔週,她覺得腳底痛到不行。治療師要她站在木釘上,雙腳來回滾動,她痛到癱在地上抽搐。律師才瞭解到,這些練習是為了讓她的腦袋重新跟身體連結。她的腦袋必須重新接觸地面,回到現實。
走路是人們自己聽不見的說話,傳達一個人是疲憊憂傷或朝氣蓬勃。害怕、憤怒會快走,像是想逃離腦中可怕的想法。新聞報導中國的道路監視器系統,結合大數據、人臉辨識,能辨認每個人獨一無二的走路方式,而走路匆促代表叛亂嫌疑,一回家公安就上門了。
卡格回應這點,說多國警察都想用分析走路方式辨認罪犯,鎖定犯案人,精確程度接近DNA分析。美國連續殺人犯泰德.邦迪(Theodore Robert "Ted" Bundy)說,他觀察路人走路的方式,看出該找誰下手。那些走路缺乏自信的人,遇襲不堪一擊,不會反抗。
卡格不要你聽他說了什麼,他想要你去做,走出去。作家納博科夫讀喬伊斯的小說《都柏林人》,說:「與其賦予那些矯揉造作、毫無意義的荷馬式、色彩、直覺的章節標題不朽的價值,教學者不如準備好都柏林的地圖,清楚標出布魯姆和史蒂芬複雜交錯的步行路線。」學生應該想像小說角色走路的方式,走路的時間。
納博科夫畫了地圖,用箭頭、號碼和街名標出兩個角色的路線。卡格按圖索驥走過,發現沿著布魯姆走過的路,來到小說中的阿戴維拜恩酒吧,喝杯喬伊斯午餐愛喝的勃艮第紅酒,對小說感受全然不同。
《都柏林人》居然只是一份地圖,如果我炫耀讀過《都柏林人》,就好像炫耀我讀過旅遊指南、維修手冊、電話號碼簿,買櫝還珠,搞錯重點。重點是,要照號碼打過去跟對方說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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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導演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要演員在舞台上走路自然,得試幾百次。等動作終於自然,才練台詞,或練習沉默。演員不能光是說,得靜下來聽自己的身體在說什麼。身體裡充滿各種同時發生的不同能量,每個瞬間都在改變。到時演員在舞台上,雖只是舉起腳跟,卻比大喊更有力。
威爾森深知恐懼的催促如何控制我們細微的動作。他小時候看妹妹辛苦學走路,一腳放下、一腳往前伸,控制自己不摔倒。他發現一般人腿伸前太快,是因為怕摔。他自己口吃嚴重到旁人聽不懂,一位芭蕾舞者教他,講錯了不要急,不要停,不管用幾分鐘都好,慢慢講完那個字,更常練習。結果他6週內就痊癒。他的表演藝術作品《走路》橫越荷蘭的泰爾斯海靈島(Terschelling),平常只要45分鐘就能走完,他要觀眾用5小時體驗這段路。
楊照《古典的思索:想樂第三輯》談到鋼琴家徹卡斯基(Shura Cherkassky)急躁沒耐心,但練琴時,一分鐘的樂段,他一兩小時才能彈完,拆開來一次只彈一個音、一個和弦,若重疊就重來。
鋼琴家波哥雷里奇(Ivo Pogorelić)在台灣開大師班,要上台學生用一分鐘30拍、40拍的速度,一個音一個音彈一遍,奇慢無比,冗長無聊。有人罵他存心打混、整人。但楊照說,波哥雷里奇當年跟老師學琴,8小節就上了4小時,聽者才懂波哥雷里奇教的,就是他自己學琴、練琴的方式。別人覺得冗長無聊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麼?若以威爾森的角度來看,可能他們在觀察自己的動作,在感覺自己說了什麼,想要說什麼。
此時我的旅行團領隊,已經牽著截稿期限雙雙離開我,不但我趕不上,還走到連背影也消失了。當然他因此看不見我怎麼走路,所以我也就不知道我是怎麼走的。
而《就是走路》這本書像是舞蹈教室的鏡牆,讓讀者意識到自己走路的分解動作,吃飯的分解動作,應對危機的分解動作。並不是新年新希望立下的志願,而是動作中這些微小的偏移、遷就、掩飾所傳達的恐懼、壓抑、慾望,牽動我們整個人生的走向。我們對此越是一無所覺,看待自己的人生越是焦急而受挫。
走路是復歸,回到自己久違的身體之中,自然之中,街道之中。這本書是一扇門,一個通道,一個傾聽之人,耐心而滿懷珍惜地告訴讀者,讀者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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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厄凌‧卡格(Erling Kagge) 他出版過數本關於探險、哲學、藝術收藏的著作,譯介成多國文字,包括《貧窮收藏家的好物收貨指南》(A Poor Collector's Guide to Buying Great Art)、《在曼哈頓底下》(Under Manhattan)、《學校學不到的極地探險哲學》(Philosophy for polar explorers. What they don’t teach you in school)、《獨往南極》(Alone to the South Pole)。 2010年,他和另一位探險家史帝夫‧鄧肯(Steve Duncan),花了整整五天五夜,深入紐約的地下鐵及下水道。《紐約時報》稱讚他「是探險家,也是充滿探險精神的哲學家」。偶爾,他會將世界暫時隔絕於外。 2016年出版的《聆聽寂靜》賣出三十幾國版權,在英、美、歐陸引起廣大迴響,獲《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多家重要媒體的報導。 |









2020臺北文學季》林文義、李德筠 邀讀者川讀淡水河
撰文:張慈芬、整理:黃基銓、攝影:吳景騰
春日,3月7日和風輕撫在微光的午後,2020臺北文學季首場活動,「漫遊淡水河:快樂的出航」啟動。本次活動邀請作家林文義以及創作歌手李德筠,與民眾一同自大稻埕碼頭出航,在斜陽映照的船艙之中,說聊彈唱那些關於淡水河的二三事。
活動開始,臺北文學季計劃主持人封德屏,以感性口吻感謝所有熱情的參與讀者,一起用川讀台北,用文學創作重新認識台北的過往點滴。
林文義是大稻埕人,自小便成長於此,關於淡水河的故事他寫過不少,面對這老城樣貌的今昔之變亦有諸多感慨。他說:「我小的時候讀的是太平國小,那是當年台北有名的『大稻埕公學校』,但後來台灣光復了,各個學校的校服都一一改著卡其色的軍裝樣,唯有太平國小還留有日本時代的學生服!」一枚櫻花的圖樣、一顆西裝上的金扣子,或許不論在哪個時代,對每一個青春期將臨的孩子來說,對「好看」二字的講求與個體的獨特,都是足以延展至無數年後的驕傲。除此之外,林文義更舉出諸多歷久不衰的企業,如聯華食品、高岡屋海苔、義美等公司行號的老闆,也都是畢業自太平國小。
沿著淡水河,作家林文義細數河邊人文風景及故事
林文義自嘲:「我從小就不是個好學生,喜歡看漫畫、時常逃課,那時候家在雙連,緊靠當時的火車站,雙連火車站是我們那一線的第二站,第一站叫『台北後站』——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每天早上4:30,那胖胖的四節小電車便會從後站給滑出來,這是一天之中最早的班次,抬頭還能見得一輪月光,太陽方要升起,景色唯美浪漫。」
在火車站頭,映入林文義眼前的,還有另一種景況讓他萬分好奇。他表示:「這時間點出現在車站裡的可分作兩種,一是受過日本教育的歐吉桑、歐巴桑,男人身著西裝打上領帶,腳上卻踩著『叩囉、叩囉』的木屐;女人則人手一把花傘,但卻未見下雨的跡象……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要去北投洗溫泉!而另一種人,他們頭戴草帽、包著花巾,揹起大大的竹簍,裡頭裝滿了姑婆葉,而我,便隨著他們一同坐到了終點站,淡水。」
林文義表示,當年的淡水還沒有土耳其冰淇淋、烤肉攤,卻十足是一個交易所。可眼見淡水一端的八里,有舢舨一一滑行而來,人們帶著蚵仔和漁獲,與揹著竹簍的婦女們進行交易,而這些婦女則會再搭往下一班前進大稻埕的火車,接續她們一天的日常。那時的林文義,便守在淡水河岸,靜靜盼著暖陽升起,他說:「淡水,是台北人的鄉愁。」
雖然現今泥作的堤防遮攔了河道的風景,但林文義建議眾人下船後一定要去關渡一走,他說,在那裏還有叢叢的紅樹林,孕育著千萬種生命……。
分享最後,林文義以抒情的聲調,為眾人朗誦他的詩作〈淡水,還予過往〉結束活動的第一階段。
林文義朗讀自已創作的淡水詩作,讓讀者感受詩與河的浪漫氛圍
接著,臺北文學季計畫協同主持人楊宗翰邀請年輕的創作歌手李德筠,為眾人在晃蕩的船艙中帶來曲曲佳謠,包括經典的〈河邊春夢〉、洪一峰〈淡水暮色〉、張雨生〈河〉,同時也演唱了她的自創曲〈海尼根情歌〉。
創作歌手李德筠,為眾人在在晃蕩的船艙中帶來曲曲佳謠
李德筠表示,寫到淡水河、好像總是悲傷的故事,或許年少容易為情所困,愁滋滿溢,所以她希望藉由不同氛圍的〈海尼根情歌〉,為「河」塗上一點快樂的色彩,期望今日的航程能讓大家盡興而歸。
活動在下午四點於關渡碼頭結束,眾人合影留念,臺北文學季首場活動圓滿順利,後續一系列精采活動也會陸續登場,敬請讀者們期待。●
【2020臺北文學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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