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稻田裡,有隻愛說故事的大翅鯨:清水「海灣繪本館」開幕記
圖片提供/顏名宏
2017年最後一天,碰巧也是一年最後一個周末假日,在暖暖的冬日下,搭乘串起中部山、海兩線的台鐵「成功-追分線」,筆者來到台中的濱海小鎮:清水。
說起清水,可能連中部人對它都所知不多。年輕人也許知道近年有個新興景點,叫高美濕地;老一輩或者知道這裡曾出過一位抗日義賊,叫廖添丁。但有人知道清水「眷村文化園區」嗎?若開口探問:「我要找大翅鯨」,會有鄉人引路嗎?我不禁憂煩起來。
帶著疑惑下火車,直接向小黃求助,沒想到運匠大哥立馬連聲應許:「有有有喏!那裡是個很藝術的好地方,我帶你去!」還一路為我上了一課桃花源……喔不,是清水的口述歷史。
短短數分鐘車程,很快便抵達大地標「台中市立港區藝術中心」。下車沿著藝術中心對面老厝小徑徒步走去,再穿過幾塊錯落的稻田,「一到夏季,便會漂浮在稻浪中」的海灣繪本館終於近在眼前。
▉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開幕活動
為什麼這座位於田中央的繪本館名叫「海灣」?它又為何開在田中央?它跟大翅鯨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疑惑,自然必須找到促成此事的顏名宏老師(海灣故事文化創意協會理事長)問個清楚才行。
帶著問號踏入繪本館入口前院,赫然發現,圍牆裡與外邊的台灣農閒景象,竟形成兩個世界。館內一群彷彿從童話故事走出來的人們,正忙呼呼地開懷樂喧。空地裡,30位來自全台各地的生活藝術家,擺開各式獨一無二的手創工藝迎接訪客;遠處白色舞台上,有「老諾」與「消波塊」等在地搖滾樂團各自吟唱;角落的樹梢上,垂掛著隨音樂搖擺的串串風鈴,細看竟是自然農法種出來黃澄澄的柑橘;而左側的芭蕉林中,居然還有一架鋼琴!
影片來源:海灣繪本館 攝影:CHI'S DAY 其實日子
在幾乎聽不見自己說話的鼎沸人聲中,一襲黑衣的顏老師終於被我找著了。他看起來明明完全不像個巫師,卻召喚了許多和他一樣,擁有各式魔法的夥伴,一起將夢境變真實,具現了這處無需9又3/4月台就能讓我們輕鬆親炙的奇幻基地。
▉建造奇幻基地之前,協會是巡游大海線的魚
「我是被朋友陷害進來的。」顏名宏親切地笑著說。除了是海灣故事文化創意協會(以下簡稱協會)的理事長,顏名宏同時兼具文化部公共藝術審議委員、全國美展永久免審查藝術家、大學教授等忙碌又多重的身分。
只要參與過社會工作的人就知道,這種「互相推坑」的模式多麼美好。一個召喚一個,從年輕學子到學者、從NGO到社區阿公阿嬤,不管你的身分背景如何,全都卸下來,披上志工的外衣,一起推動夢想和理想中的事情。
催生海灣繪本館的協會,是清水許多在地團體與文化藝術工作者「自然生發」出來的有機體。協會成立以來,一直像條穿梭迴游的魚,以行動書車在中部整個幅員遼闊的大海線地區殷勤服務。
說故事是海灣的「本分」,但舉凡劇場、3D電影、遊戲、音樂、手作、講座,都可以是它演繹故事的手段。反之,說故事也是「手段」,許多的社會議題(諸如環境與土地認同)、公益活動、公民參與等,也都在故事演繹中與鄉親共活、發酵。
2017年中,協會取得眷村文化園區一處老舊房舍的位址,沒想到在短短時間內,便打造出眼前這座繽紛到令人驚艷流連的繪本館──若說行動書車是巡迴的魚,那麼這個基地更是名符其實張開雙臂、海納百川的海灣了。
▉老厝重生:時光的痕跡,也有值得訴說的故事
「沒有什麼東西不能說故事,哪怕是一道老牆上的裂隙、一株枯萎僅存的老樹根。」研究專長為公共藝術的顏名宏說:「像我看到這處廢棄的芭蕉林,就想像夏天一到便是渾然天成的綠色大傘,於是用木棧板在裡面造了一個10人座的圓形故事角。我還看到被拿來蓋雞舍的廢棄門板,就二度利用,讓它重生成為繪本館的入口招牌。」
甚至於大翅鯨,更是源自顏名宏在進駐裝修時,與朋友的幼子隨口哼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於後院窗板上信手繪成的大翅鯨即興創作「一個爸爸的夢境」。這個窗板後來也被裝裱起來,成為展品《月光下飛行的大翅鯨》。
在獲得夥伴們的共鳴後,大翅鯨的夢境於焉拍板定案,成為繪本館的代表意象。後來主建物外牆上巨幅壯觀的主視覺,便是出自藝術家盧政憲的作品《飛行海灣的歌聲》,開幕當天吸引好多群眾拍照打卡。
如同那塊手繪窗板一樣,每個爸爸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在夢境裡伸手迎向大翅鯨的小男孩。顏名宏說,2018年的暑假,他還要在稻浪中蓋幾座瞭望塔,夜間升起營火,像樹屋一樣讓孩子們野營。
而媽媽則是雲,為了守護家人,不停地變化自己的模樣,並降下潤澤的甘霖。進到館內,入室第一眼就會看到的,是飄浮在空中的白雲。
飄浮的雲也是顏名宏的創作,下方還有一隻同樣用雲做成的,在雲朵媽媽守護下,渴望飛上天空的少年大翅鯨。
台灣島除了貌似一尾大翅鯨,沿岸也是每年鯨魚繁殖期的生養必經之地,而過去清水地區連接大安一帶的沙洲,舊稱正是「海翁窟」(海翁即鯨魚的閩南語俗稱)。於是,張開雙臂擁抱生生不息大翅鯨(台灣)的海灣,精神意涵就此瞭然。
▉各具特色的四項開幕主題展
海灣繪本館的館長陳旻昱,本科為都市設計,把名字倒過來,以「玉米辰」為筆名出道創作繪本。被顏名宏「推坑成功」擔任館長後,其代表作品自然當仁不讓地,成為開幕第一展室的主題。講述環境變遷的《捕蝶人》繪本裝置藝術展,陳列有一人身高的巨大立體書,從書裡飄出一千五百多隻雪白的蝴蝶,翻飛起舞、夢幻滿室,是開幕以來最受歡迎的展區。
第二展室主題《來自海洋呼喚的迴音》,則是複合畫家查理宛豬的鯨魚畫作、攝影師金磊的生態紀錄片,以及Cicada樂團的海洋音樂而成的展覽。坐下來靜靜用耳聆聽、用眼欣賞、用心體會,彷彿可以感受身體已融入台灣這片土地,被四面溫柔的潮水與鹹鹹的海風包圍、照撫。
Cicada的音樂《鯨 Whale Family》與金磊的攝影合作的MV。
來到第三展室。你聽過「泥染」嗎?它是台灣特殊稀有的染布文化。各地不同的礦土會呈現各自的色調,唯有地跨清水的大肚山上的紅土,才能染出有如大肚山夕照般獨特的「柿色」。這個展室除了陳列各式泥染作品,也提供材料指導孩子DIY。
相信嗎?第四展室的《1~100隻小怪陶》,完全出自小男孩畢卡信的日常創作。畢卡信是市集中一個文創者的孩子,展區裡包括地上爬的、天上飛的陶偶,全都是他小腦袋瓜裡想像出來的好朋友。除了怪陶,還集結畢卡信最喜愛的繪本,男孩首度將他的祕密基地公開分享給大朋友、小朋友,這也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一個房間。顏名宏希望未來一般人也能利用館方空間說故事,這個小朋友個展的成功,讓很多親子都覺得自己也有機會。
位於繪本館後院,擁有最佳視野與林蔭的木平台區,舉辦的活動是由豐原三民書局支持協助的二手繪本交換市集。據顏名宏表示,短短兩日的開幕活動,已吸引超過4000人前來參觀,無怪乎門外田邊已有流動香腸攤嗅出商機,前來駐點,還有不少親子檔,直接在收割後的田裡就地野餐。
雖然開幕市集與各項活動已經在「夢幻得相當不真實」的2017年12月30、31兩日畫下句點,但直到2018年3月前,前述精采的主題展仍將照常開放,民眾不妨趁著春遊,將海灣繪本館連同眷村文化園區、高美濕地、牛罵頭遺址等一起納入旅途。開館日為每週四至週日10:00至18:00。此外,顏名宏表示,海灣繪本館未來將定期策畫「每月一主題展、每季一藝文活動」,有興趣的民眾可以繼續關注鎖定。
▉從清水小鎮出發,大翅鯨想航向國際
前來參觀的群眾曾經詢問:以後我可以常來嗎?顏名宏回答:「這裡就是你的地方。」他說,繪本館開幕後,希望清水人能逐漸習慣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方,而外地人則歡迎常來作客,因為這裡非常適合半日的悠閒慢遊。
顏名宏十分以身為清水人自豪,他認為此地人文薈萃,且富藝術底蘊,假以時日,清水的海灣繪本館將能代表台灣,與歐美日等國際接軌。
以運匠也能導覽一口精彩的歷史人文為始,體驗了各種各樣說故事的美麗方式,最後以奧地利音樂家穆貝爾在芭蕉林裡的鋼琴獨奏會為終,在踏上歸途的時刻,筆者深信,這個處位在農田中央的繪本館,有朝一日真的能像一尾大翅鯨,從一個你不曾用GPS定位過的清水小鎮,用故事導航、唱著歌兒游出台灣,迎向全世界的海洋。●
▉海灣繪本館聯絡資訊
- 地址:436台中市清水區中社路54號
- 電話:04-2623-8101
- 開放時間:每週四至週日10:00至18:00
專訪》好好生活比想像更難:訪《寫給每個人的社會學讀本》作者岩本茂樹
除了作家身分外,岩本茂樹也是日本神戶學院大學現代社會學系的教授。但在此之前,他擔任過小學及中學類似於台灣「社會科」的教師,也很喜歡在夜補校上課。得知他將首次訪台,Openbook編輯部便安排了這場難得的採訪。不知道是否因為在各年齡層的教學現場,他都有豐富教學經驗,初見時,岩本整齊的西裝,體切的笑容,使他一點也不像六十多歲的學者,反倒像四十多歲鄰家的可靠大叔。
岩本的近作《寫給每個人的社會學讀本》(時報出版)日前甫在台出版,書中從非常生活的面相切入,將社會學理論焊接至日常骨肉裡,在學問與通用書籍間鑿出了一個柔軟的位置。
他非常喜歡台灣中譯本的書封,相較起日本黑底白字的簡練封面,他覺得同樣有社會學背景的蘇品銓設計師製作的書封,更容易讓讀者理解書中的內容。他說:「認識了社會學,也許會比較能讓人摸索出人生的意義喔。」
▇女人喜歡「有點壞卻意外溫柔」的男人
人生的意義聽起來有些沉重,話鋒一轉,岩本舉了個輕鬆、有些自嘲的例子解釋:「在認識高夫曼的理論以前,我一直覺得女生就是喜歡溫柔的男生,所以約會前都會做很多功課,費心研究吃法國料理還是吃義大利麵好,但女生總是說什麼都好,結果……我就失戀了。」認識高夫曼以後,他才了解到比起準備、預演,在日常生活中,其實現下的「展演」更為重要。
「如果女孩子做飯給你吃,就算味道很糟糕,你還是要說很好吃。」但更好的方法是,「要一開始說『你做的東西怎麼可能好吃』,然後說『我試吃看看』,接著吃一口就馬上啪啪啪地把它全部都吃完,並說再來一碗。這才是正確的社會學的做法!」女生雖然喜歡溫柔的男生,但對看起來有點壞,卻意外溫柔男性更有好感啊。
▇活在社會評價裡,讓人責備自己
哲學家沙特曾說:「他人即地獄」。岩本認為:「在日常生活中,人是時時刻刻都活在他者評價的狀態下。」我們其實很少去思考「自我」,例如孩子會因為母親說他很乖,進一步嘗試做母親想像的乖小孩。
相對的,如果在他者的鏡像中呈現不出那個理想的自我,我們便會焦慮難堪不安,「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便是在描寫試圖操作這自我成為理想個性之餘,由於形象與執行操作的自我落差過大,最後導致整個人失魂落魄。」他以《人間失格》的主角葉藏為例,說明這主人翁設法挽回父親鏡像中自我評價的過程。
岩本說:「我們經常因為人際關係裡的不如意責備自己。」為了符合他人的期待,我們奮力展演。他認為這種無意識中操作自我,便是苦痛的來源。
「若努力到處奔走『尋找自我』,反而會找不到自我。」因此,比起用社會學讓人在社會裡找到自己的角色,他更希望「以社會學知識,讓大家從壓迫自己、把人際關係搞好的逼迫和壓力下解放出來」。
▇在他人中生活的規矩
在電梯裡,我們大多不會跟陌生人四目相接,這種常被忽略的生活瑣事,也是岩本關注的事情。「高夫曼指出,在現代的大城市裡,常常要與陌生人相處,置身於這種情況下,人們在行動上會裝作彼此不在意對方。」這樣的行為被稱為:「禮貌性疏忽」,這種「疏忽」和「展演」一樣是在規矩之下所產生的一種生活方式,這種規矩進而衍伸出了「人際距離學」。
岩本笑說自己年輕時,就不太了解人際距離學。高中時,他喜歡每天搭同班電車的國中女孩,好不容易要到電話,約出來見面,當天,他卻遲遲等不到對方。三個小時後,他依然幻想著對方,會像愛情電影一樣「從山坡上跑下來」。
被放鴿子後,女孩躲了他數日,岩本卻不放棄,起了大早跑到女方家附近車站,一班一班等待。「現在這種行為可能就是跟蹤狂了吧?」岩本說:「這也是一個社會學研究問題。」
「用這個標準,應該很多羅曼史作品裡的主角,都是跟蹤狂吧。」岩本著說。結合失敗的把妹經驗與文學中的案例,他想寫一本跟蹤狂的社會學分析書。「台灣有跟蹤狂嗎?」他突然轉換成學者的角色,請教起身邊的台灣友人。
▇柔軟的社會學
身為社會的一員,有家庭、工作、同儕等各種關係需要面對,同樣也因這些關係而感到開心、焦慮、痛苦。他者如何影響著自我?岩本在書中舉了切身的殘酷經驗為例:
因為自己得一肩扛起母親喪禮上所有繁瑣的事物抉擇,岩本說:「沉溺在母親之死的悲傷,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但好在了解社會學知識,想起高夫曼的理論,他說:「如果有人無法遵守這種規矩,說不定會被社會群起圍攻。」
岩本說:「過去我的人生有很多失敗的經驗,但社會學的知識告訴了我失敗的原因在哪裡,讓我有勇氣跨出下一步。」因為活在傳統、性別、長幼有別的社會中,禮貌常成為真正的規則。面對他人不容易,好好生活總是比想像中更難。岩本用社會學柔軟面,看著活在眼前的我們,藉它承接住各種苦痛和脆弱。●
影片:時報文化提供
寫給每個人的社會學讀本:
把你的人生煩惱,都交給社會學來解決吧
作者:岩本茂樹
譯者: 李尚霖
出版:時報出版
定價:3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岩本茂樹
關西學院大學社會科博士。神戶學院大學現代社會學系教授、關西大學社會學系教授。1952年生於兵庫縣。曾擔任小學、中學、高中學校教師達30年。他以對高中的課程經驗為基礎,著有《教育をぶっとばせ―反学校文化の輩たち》(文春新書),廣受好評。其他著作還有《先生のホンネ》(光文社新書)、《憧れのブロンディ―戦後日本のアメリカニゼーション》(新曜社)等。
閱讀通信 vol.309》長命百歲也許不難,難的是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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