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我們在平靜的瘋狂中,看到了善的一瞬,《湖畔的女人們》
吉田修一在《國寶》譜寫了洞穿歷史之眼,與人性和魔性昇華產生出藝術之美後,再度回歸他的「當代社會之眼」。
從代表作《惡人》看穿普世之惡、《逃亡小說集》中「階級」的封閉性,到了《湖畔的女人們》,吉田更從老人療養院與當年滿州國惡名昭彰的「人體實驗」,來看為何有些人會被他人當作是「害蟲」與「牲人」,甚至在這樣的體制中,人道被高舉卻薄如紙,充分審視了「高齡化的時代」來臨時,生命的價值是什麼。
其實不用多說,就知道我們活在一個「膜拜青春」的年代。無論是形貌還是精神上,人們表象上活在「工具型理性」的社會,但精神上卻更趨於「巨嬰」化或「自幼」化。當老人化愈明顯,人們愈以為可以步向這樣沙漠的「綠洲」。
這是一種集體無意識,如神話中伊卡洛斯(Icarus)對於陽光的著迷,集體活在去了脈絡的大明大亮之中。這份「明亮」包含我們對科技帶來的青春幻象的無明、訊息的一瞬而逝、人這個動物被「螢幕化」的小視野等。
這樣集體的蒙昧,都被寫入《湖畔的女人們》之中。吉田修一如以往有雙洞察社會之眼,但為何是以「女人們」為題呢?
➤女人的生存價值
女生相形是更有「生存」本能的,她們很難活在男人自認「浪漫」的語境之中,男人念茲在茲的完成即便是徒勞了,也是動物園公獅的「絕望型浪漫」。而此書裡面的女生多半是旁觀者,或是在底層忠於「生存」的洞穴之眼。甚或是凸顯出父權結構如蛛網的蝴蝶,我們因書中的美少女三葉看到她所戲弄與蔑視的父權,也因為佳代與郁子這兩個被剝削的照護者看到了受困其中的殘忍。
常覺得吉田修一的眼神是穿透性的,從華美的社會中,看到了背後的壁癌。書中的幾個青少年以青春有邪之名,對上已然蒼白無力的父權幫兇,彼此都看到了靈魂的空洞,這樣兩極化的崇拜與拉扯中,生命有什麼價值?才是這本書在人類如今平靜的瘋狂中,想探討並拋給讀者深思的問題。
故事以一百歲老人的命案開始(這開頭就充滿了對生命的挑釁),為何對一個已失能的人下手?之後陸續有安養院的老人死亡,警察遲遲無法破案,菜鳥記者池田則探詢到死者的過去與未上市的「藥害事件」有關。這是西湖署警察集體的創傷,一起西藥臨床試驗,死亡者超過50人,卻在即將破案時被強行否定了。
從此西湖署的警察有著「組織性創傷症候群」,整個地方沒有正義可言,充滿只有弱勢者可被歸罪的氣氛。
池田循線更發現,死者與過去日本在滿州國的大批「人體實驗」有關,如同挖到了罪惡深淵。然而池田的報導也出現阻礙,如同當年西湖署警察的經歷,只有他們看到了深淵,不僅無法破案,日後結構之惡的「深淵」也將跟著他們。
歷史終歸會煥然一新地來到我們眼前。
因此吉田修一對池田這麼寫著:「你也很快就會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原理了。」而池田的領悟更是犀利:之所以必須贖罪,不是因為鬧出事件或犯罪,純粹是因為沒有金錢跟權力。
這讓人想到《惡人》的邊陲心情,永遠出不去的產業道路。吉田修一在新書中更將權勢、焦慮與性描寫得入骨,有如書封上的文案所寫:「她感覺彷彿只有自己還沉在那座冰冷的湖底」。放棄理智甘願成為性奴的佳代,彷彿這是她受困在結構中的「鬆手」。不同於護理師的地位與薪水,照護員日薪低,且日復一日地面對活著的「死亡」,與她人生中無處可去的「未來」。
佳代就像蛾子撲火一般,將未來與身體全都交給霸凌者。她選擇了另一種意志上的「死亡」,生命的光亮如螢蛾一般,在那個充滿照護機構的無盡世界裡,她衝往「無明」的地帶,那裡無聲無死也無明。
➤人與罪的載浮載沉
《湖畔的女人們》並不是一般推理書,也非僅僅探尋人生,而是在高齡化時代對生命的叩問。所謂的「高齡」,在作家筆下並非人的老去,而是一片荒原。未來雖有科技輔佐或統轄,讓我們有擬真的「伊甸園」,但人類生命本身的荒原與美卻是既輕且重的問題。
書中並沒有要還給人正義,反而以湖水的波痕、結冰時野鳥飛起的白茫茫、湖水下所打撈的人性,來訴說著這世界對邊緣者的遺忘,以及在罪惡的代代傳承中,生命本態在自責、矛盾、卑微等交織上呈現的歸零狀態,淨化了本有罪性的人生。
吉田修一這次比《逃亡小說集》的悲憫更進一步,他寫出悲劇的本然與其淨化。人類總想求正義與良善,但千百年來結構之惡讓我們的善有如天上星斗,是被歌詠的、仰望的,以及夢中見到的那個轉身。●
湖畔的女人們 |
作者簡介:吉田修一 日本長崎人。法政大學經營學部畢業。 1997年以《最後的兒子》出道,獲第84屆文學界新人獎、入圍第127屆芥川獎候補。 2002年以《同棲生活》獲第15屆山本周五郎獎,《公園生活》奪下第127屆芥川獎,一舉拿下大眾文學與純文學的文學獎項引爆話題。2007年以《惡人》拿下第34屆大佛次郎獎、第61屆每日出版文化獎,此作亦獲選本屋大獎No.4、銷售突破220萬冊,並改編同名電影。 2010年以《橫道世之介》獲頒第23屆柴田鍊三郎獎。2016年出任芥川獎評審委員。2019年以《國寶》榮獲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與中央公論文藝獎。 作品類型多元,擅長刻畫人性,探討社會寫實題材,描寫都會男女的孤獨與疏離感獲得廣大的共鳴與回響。暢銷作《犯罪小說集》、《怒》、《路》、《再見溪谷》、《太陽不會動》等皆有影視改編。另著有《東京灣景》、《長崎亂樂坂》、《寂靜的爆彈》、《熱帶魚》等作。 |
現場》作家聯會籌建「香港文學館」鬧雙胞胎 「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發聲明正視聽
根據《文匯報》引述香港中通社報導,香港作家聯會會長潘耀明7月22日在香港書展活動期間,表示「經過多年的爭取,在行政長官李家超的關注支持下,香港文學館近日通過馬會的贊助,終於正式構建起來」,文學館也將會在灣仔設立,暫定明年4月開幕。
然而,自2013年開始,一群香港作家、學者、文化人、藝術家、媒體人早已組成「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並於翌年3月在灣仔富德樓開設「香港文學生活館」。針對新館正式籌建並預告明年開幕的消息,《虛詞》編輯部欲向香港作家聯會了解更多詳情,但截至本文刊登前(8月1日)仍未獲回覆。有關此館「通過馬會的贊助,終於正式籌建」的報導,《虛詞》編輯部亦嘗試向賽馬會公共事務部查詢是次贊助內容,將包括甚麼文學範疇、費用多少、以及未來的計劃方向,唯截稿前並未獲進一步回覆。
➤「香港文學館」概念早已存在
翻查網上資料,身為香港作家聯會會長的潘耀明,亦為《明報月刊》的總編輯,並屬體育、演藝、文化、出版界選委,去年曾向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李家超發表公開信《呼籲在西九文化區建立「香港文學館」》,表示建館「有利於促進中國的優秀文學傳統及與西方文學的交流」,同時「促進中國文學包括香港文學與世界文學的交流與接軌」。
然而,自從2009年「西九文化區民間論壇」開始,一批香港本地作家和學者早已提出「香港文學館」的概念,董啟章、葉輝、陳智德、潘國靈、廖偉棠、鄧小樺、馬家輝、司徒薇和陳雲組成「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爭取設立具備規模的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曾在報章刊登〈「文要有學,學要有館」支持西九文化區創設香港文學館聯署書〉,得到數百名香港及世界各地作家、學者、文化人、藝術家等人士,包括來自台灣的作家張大春、駱以軍,以及旅居美國的學者王德威、作家聶華苓、作家哈金等,支持於西九文化區創設香港文學館。
鑑於西九管理局員當時沒有給予具體建館的承諾,倡議小組遂在2010年重組為「香港文學館工作室」,及至2014年,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在灣仔設立「香港文學生活館」,致力於提供文學的活動、創作、教育、展覽、交流等機會,本地文化界以至一般文藝愛好者熟知的「香港文學館」印象,均來自此。
香港文學生活館在過去10年間,合作過的單位包括西九文化區、康文署、香港電台、大館及各區區議會等,也曾籌劃過多項文化項目,例如定期舉辦文學社區導賞、作者對談、讀書會等,自家創立之「香港文學季」已舉辦至第8屆,2018年開始建立文學發表平台《虛詞》及紙本月刊《無形》,文學館亦曾為多位本地作家出版書籍,持續為香港文學拓闊空間。
➤董啟章:倡議建立實體香港文學館,不應只向當權者爭取
雖然潘耀明在活動致辭上表示,「過去散兵游勇的香港寫作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園」,接受傳媒訪問時亦提及館內將會收藏香港作家的手跡、手稿等,但有文學業界人士向《虛詞》編輯部透露,對此新建的「香港文學館」並未知情,其中包括本地著名作家董啟章。
董啟章表示:「對於這個實體香港文學館的興建計劃,我完全不知情,也沒有人問過我意見。我覺得任何人或機構,都有權去建任何東西,但前提是尊重已經在那個領域內做了許多相關工作的同業。明明知道已經有一個民間自發的香港文學館在運作多年,而且做出明顯的成績,卻當作完全沒有這回事,這是不合道義的。倡議建立實體香港文學館,不應只是向當權者爭取的,更重要的是面向作家、讀者和文學界的所有從業者,為文學界工作,向文學界負責。」
同為「香港文學生活館」前身、「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成員之一的詩人廖偉棠,接受《獨媒》訪問時則表示,雖曾聽說過作聯有意籌辦「香港文學館」一事,唯對此不抱期待,因為「沒有一個文聯式的官樣機構能夠發展文學,在香港尤其不可能。香港文學屬於民間。」
已訂閱40多年《明報月刊》的「次文化堂」社長、文化評論員彭志銘,亦在社交平台公開表示,對潘耀明等人強奪「香港文學館」之名的行徑看不過眼,將由下期開始停止訂閱《明報月刊》。曾任《文匯報》副刊編輯、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的作家顏純鈎,回覆《虛詞》時亦表示「不太知道新的文學館的背景」。
➤「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發聲明:從未和香港作家聯會有過任何形式的合作
因鬧雙胞胎而備受大眾關注的「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7月26日在社交平台及官方網站發表聲明以正視聽,重申「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成立於2013年,服務業界及巿民已10年。在報導之先,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並未得悉有關計劃,亦從未和香港作家聯會有過任何形式的合作」。
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自2009年「西九文化區民間論壇」開始,倡議及爭取建立香港文學館。而本次香港作家聯會籌建文學館,卻有文學業界人士從未知悉。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認為,「若有文學館建立之如此大事,確保業界持份者的知情權與參與度,屬應有之義」,並在聲明最後,強調他們迄今關於建立香港文學館之討論中,一直保持的信念:「香港文學館要以文學豐富香港,就必須避免陳腐、避免攀附、避免閉門造車;必須由下而上、立足於民間,彰顯民間的平等多元精神」,該聲明亦獲多位本地文化界人士轉載,包括董啟章、莊梅岩、周耀輝等。
在「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發表聲明後,潘耀明回應《獨媒》查詢時表示,「文學館是香港文學界共同追求的願望,『香港文學館』這名字亦沒有專利」,不存在「盜用」的概念,對「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的反應感到遺憾。
香港作家聯會永遠名譽會長貝鈞奇認為,「『撞名』確有可能令人混淆」,但只要得到大家認同就沒有問題。《香港商報》日前(27日)亦有引述潘耀明對中通社的談話內容,潘表示為籌建文學館爭取18年,曾經到訪世界各地,其中2009年組團到日本,「看到一個市一個縣,都有文學館,很震撼,因此也通過各種渠道爭取」,對如今終於成功籌建「樂觀其成」,希望能有個平台讓更多人參與、分享,「做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文章授權轉載自「虛詞」,原標題與連結:〈作家聯會籌建「香港文學館」鬧雙胞胎 「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發聲明正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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