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書展》這個工作是有價值的:韓國獨立出版傳達給台灣的「暖實力」
由柳真善創辦、至今沒有辦公室的獨立電影雜誌《Prism of》(三稜鏡),已躍升為韓國第二大電影雜誌,最新一期將與名導朴贊郁合作,以他的作品《復仇三部曲》為主題。Broadcally出版社總編輯T.K.趙陮啓以一至數年一本的慢步調,出版「在地店家研究誌」系列書籍,如《移居濟州島後開店未滿三年》、《首爾未滿三年的書店》、《首爾未滿三年的麵包店》等,專注於訪問開店未滿3年的店家,曾創下一期8000本的銷售佳績。
「金綜閤」(Golden Bell Temple)負責人李知炫是設計師,作品包括剛當選總統的李在明《政策綠皮書》等。她與先生趙陮啓也分別經營在梨泰院的共享空間Suntree House、聖水洞的共享辦公室House of Green,從平面到空間都發揮獨立工作者的創意能量。
出版式微,全世界的紙本書閱讀率都在下降,韓國獨立出版人如何突圍?甚至蓬勃發展,開出各種獨特奇美的花?
➤從《做書的人》到韓國出版人見面會
由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陳夏民企畫、陳雨汝採訪撰文、廖建華攝影的《做書的人:探訪十家韓國獨立出版社快樂的生存之道》,2024年出版後獲得廣大迴響。
今年首爾書展期間,作者三人組更舉辦從書本延伸的實體活動「韓國出版人見面會」,於6月19日晚間在首爾市區的某共享辦公室內,邀請上述三位韓國獨立出版人,與臺灣讀者和編輯們進行一場溫馨熱絡的交流。現場笑聲不斷,包括慢工出版社總編輯黃珮珊等人直呼收穫滿滿


➤兼具藝文敏銳度與商業頭腦:柳真善
三位韓國出版人的經營風格各自不同,柳真善從2015年、大三那年創辦《Prism of》至今10年,她擔任發行人,每期親自與總編輯討論內容。雜誌每年依春夏秋冬發行季刊,以「一期一電影」的概念,將每部電影依「Light of、Prism of、Spectrum of」三個面向徹底解析。
以影評為主的雜誌內容文字量大,設計感強烈的封面是最大賣點之一。《Prism of》每年都會預先公布下年度4期選定的電影和企畫,吸引讀者穩定訂閱。每期售完即不再刷,更造成收藏風潮。

33歲的柳真善口條清晰、充滿活力,兼具藝文敏銳度與商業頭腦。《Prism of》的成功除了「沒有人從這角度製作電影雜誌」,她也分享「養粉」之道:包括封面吸睛,入選片必須是達到一定票房、並風靡年輕族群的經典電影。也曾以華語片《霸王別姬》、《重慶森林》為主題;偶爾會依讀者要求、或因其高話題性,以近年新片另製作特刊,如疫情後曾推出朴贊郁《分手的決心》專刊。
2024年起柳真善更拓展海外,推出針對英語市場的英文版《Prism of》姐妹號,一年一期、每期探討兩部電影。內容更具批判性,如第二期以美國導演約書亞.奧本海默(Joshua Lincoln Oppenheimer)詮釋印尼930大屠殺事件的紀錄片《The Act of Killing》(殺人一舉)為題,已在紐約、倫敦等地發行。




➤紮實採訪+一人出版兼唯一作者:趙陮啓
若說柳真善對市場的掌握靈活快速,氣質沉穩的趙陮啓則是另一極端。他的書沒有固定出版週期,由太太李知炫操刀的書封非常素淨,採統一尺寸、高彩度單色設計、幾無任何圖樣。書名一致為「未滿三年」系列,一致性讓讀者很想全套收藏。特別的是,這些書都直接把目錄放在封面。李知炫笑說是為了「節省讀者的時間和能量」,讓人一眼掃過就知內容,反而能更快速吸引有興趣的人翻閱購買。
由於本身就愛遊逛各種店面,趙陮啓每期設定書店、麵包店等不同類型店家。例如為了製作「離開首爾到各地開店」的系列主題,他共走訪了高達2000家店、其中100間符合主題,他再從中選出6間,深入訪談。
趙陮啓是出版社唯一的作者與發行人,他笑稱:「身為作者很快樂,因為能寫自己喜歡的題材;當發行人很痛苦,因為我無法穩定地出書。」平時他一人負責企畫、採訪、撰文,另有設計、攝影與編輯,在出書期間才會密集一起工作。
驚人的是,趙陮啓在採訪前,會把每一位受訪者在IG、FB等網路上10多年來所有發表過的文章和圖片,全部地毯式搜集閱讀過,以求對對方「有百分之百了解」。受訪者往往因而深受感動,更能敞開心胸。有次採訪甚至在三天兩夜期間採訪了10個小時,甚至有人反過來提供「採訪費」給他。
趙陮啓自認對市場現狀不在意,但Broadcally採大膽經銷策略,只在首爾為主的150家獨立書店上架,由經銷商負責倉儲和運送。他與書店直接往來、管理訂單,因此與各書店維持緊密關係。後來為了方便首爾等大城市以外的讀者,才透過YES24、阿拉丁等網路書店販售。



➤想放棄時,竟募款高達一億韓圓
趙陮啓、李知炫曾於2024年底受獨立出版聯盟之邀,來臺參加牯嶺街書香市集,李知炫並在「世界的讀字公民—國際獨立出版論壇」分享自2020年以來舉辦獨立出版書展「Seoul Publishers Table」的經驗。趙陮啓笑說,從此愛上臺灣的豆花和蔥抓餅,希望未來有機會書寫臺灣店家的專書。
柳真善提到,韓國獨立出版圈的特色是設計人才匯聚,不少設計師在接案之餘從事出版。趙陮啓觀察,雖然八、九成的獨立出版人需要以其他兼職工作平衡收入,但全職的比例正逐步增加中。他也認為全職投入才能「更專心傳遞我們想給讀者的東西,而這份工作是有價值的。」
被問及AI介入工作的程度時,柳真善表示,她在雜誌前置期會藉助AI,包括收集相關資料、擬定雜誌的內容企畫;此外,在規畫讀者會時,若先設定完善的需求和細節詳實的資訊(例如參加者的年齡、數量、居住地等),通常AI也能做出相當精準有效的提案。
李知炫從設計角度應用AI,常藉由AI協助將低畫素的圖檔轉為可用素材,這讓她省下預算,尤其在案主總想拉低設計費的情況下,「AI讓我們雙方有了圓滿的結果。」
趙陮啓則說目前僅用AI協助採訪錄音轉為逐字稿,其餘尚未有使用AI的空間,「如果有一天,當我發現AI可以把稿子整理得比我好,那我就轉行去當YouTuber了!」
柳真善坦言多年前曾因工作太累想收刊放棄,卻在為最後一期再見號募資時,創下了高達1億韓圜(約新臺幣214萬元)的募資紀錄,讓她重振士氣,延續出刊至今。儘管整體的書市萎縮,但三人仍戮力投入出版,因為「書本」就是他們認為能夠傳遞這些事的最好媒介,而這場分享交流,也讓臺灣感受到強大的溫暖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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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雨汝 韓語教學時是烏魷(現在有點後悔當初亂選字),翻譯或寫作時是陳雨汝。 攝影者簡介:廖建華 獨立影像工作者,曾入圍一些影展,也出版過電影專書,新片緩慢製作中。 企劃者簡介:陳夏民 桃園人。桃園高中,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創作組畢業。曾旅居印尼,現於故鄉經營獨立出版社comma books。 |
漫射計畫》如果可以成為孫悟空,誰要當克林?《七龍珠》與世世代代少年的夢想與默契
➤超越一切的「強」
40年前(1984年)問世的《七龍珠》,已是好幾代孩子們的共同回憶了。曾是孩子的你,還記得什麼呢?龜仙人的修行試煉?天下第一武道會?(集滿七顆就可許願的)龍珠爭奪戰?還是規模愈來愈大跨越宇宙乃至複數宇宙的末日恐怖大王們侵略保衛戰?
最教人印象深刻的,必定還是那彷彿無止境的,對於「超越一切的『強』」的追求吧?漫畫家鳥山明塑造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超越的對手,逼使主角們(不只孫悟空,還有他的兒子們,與同樣流著賽亞人戰鬥血液的宿敵貝吉達)不斷置死地而後生。甚至真的死了,還可以藉由龍珠復活或以靈體參戰,展現純粹的「力量」打倒強敵,且幾乎無縫接軌迎接與下一個未知的嗜殺、殘酷強敵一戰……
「想變強」和「我可以有多強?」宛如青春期少年們懵懂信心才萌芽的頻頻自問,也伴隨著簡單得讓少年容易理解(或誤解?)且共感的焦慮:弱者只能徒勞掙扎;強者則全拿(包括龍珠和願望),可以好整以暇拿捏對手如螻蟻。其本質是非常個人欲望傾向的單純念頭驅動的。雖然,少年們長大後,或看過更多人和事、各式各樣作品後,就會認識到,這世界似乎並非這麼單純運作著。
➤以力量證明自己,宛如少年們萌芽的信念
永遠都會有「更強」的新敵人,簡直像是柯南或金田一只要登場必定召喚命案那般不容置疑的規律。在《七龍珠》的世界觀中,所謂強敵,只要透過主角們顯露混雜著恐懼與興奮的表情,伴隨獨白「好誇張的氣!」你就知道前面剛被打倒的狠角色「又」不夠看了。這個強敵甚至不需展現什麼特殊能力或招數,只要一抬手讓一個或數個星球消失就足夠。儘管如此,對悟空(們)來說,就算會輸,還是要先實際打一場看看。戰士的驕傲與尊嚴不可以輸。
主角們並非「不敗」,而是「終究會勝利」,「龍珠」的魅力則是來自一口氣「終回翻盤」的設定。澈澈底底輸過了,就是不斷提高強度的修行與再挑戰的新回合鐘聲。接著,藉由修行後的「變身」升級能力、超越自己,再驚訝地發現敵人也能變身升級了!絕境再度降臨。但讀者們都再清楚不過,悟空總是會(沒什麼道理也罷)重回力量頂點,消滅那些自我感覺良好、任意訂定又輕易毀棄規則的強大敵人。
少年們才剛剛意識到,力量會伴隨著成長展現魅力與影響,卻在現實中處處碰壁、不得不聽命於(大)人,或力量比自己更強的人(這個力量,可以更開闊地指向肉身、社會資源、經濟能力、知識或才華)。而「終究會勝利」的主角,正是少年們最嚮往的形象:以力量證明自己,並且只須專心致志於怎麼讓自己變強,不必顧慮其他。
➤自由拼裝文化符碼,從無厘頭到引發深刻共鳴
或許,鳥山明從來都是想打造一個與外界不同的單純世界──儘管他的作品中有許多任意取用自外界的各種文化產物與符號,或經他自由變形與拼裝成長過程中深受啟發與長時間沉浸的事物,比如香港武打電影、好萊塢電影、怪獸特攝片、機車、各種妖怪傳說……這些都是鳥山明(或他背後的《少年JUMP》編輯部)心心念念製造「不同」或反差錯愕的娛樂效(笑)果源頭。
可以說,那些被挪用的形象,都是用來揶揄或背離的,既錯覺相同,同時又全然不同。這早在鳥山明前一部大受歡迎的作品《阿拉蕾》(Dr. Slump,臺版譯名《怪博士與機器娃娃》),已運用得十分淋漓盡致──無疑也包括《七龍珠》最初也最關鍵的改編來處《西遊記》和《南總里見八犬傳》。
「變強」,在作品一開始也是為了創造、設計「不同」,或更精確地說是「出乎意料」(耍笨或搞笑)的設定選項之一。但在展開「天下第一武道會戰鬥淘汰賽」急速受到讀者歡迎後,鳥山明似乎逐漸體會到了另一些東西,開始節制無厘頭偏鋒,將「出乎意料」的概念發展為更加嚴肅、帶點(少年兄長提攜幼弟般)說教或鼓舞性質的鍛鍊主題。此外他也騰出篇幅呈現角色們的心聲──但不是什麼超越孩子理解程度的自我省察,而是讓角色輪番兼任戰鬥播報員,持續增幅戰鬥過程與勝負結果的巨大憂慮或恐懼,也牽動漫畫之外少年讀者們成長過程對於可能挫敗的忐忑。
➤克林即是成為大人的世故
於是我總是想起克林。作為悟空最資深的戰友兼戰況播報員,也是多半時間只能逃但終究逃不掉的主要「普通人」(地球人)之一。他還是最早意識到自身能力成長有其限制,也最早被拿來突顯孫悟空「不普通」的角色。
我有時不免為克林這類角色總是太快、太早且頻繁地認知到自己與對手實力落差,而感覺疲憊傷感──那就是「成為大人」的世故(或,識時務)吧。即使難得出現他能從容對付的敵人與戰鬥,仍須仰賴他人的戰力才得以苟活──雖然(在大人的世界)還活著本身就可以說是一種勝利。
克林與無上限追求「強」的悟空互為一體兩面。永遠的少年悟空,從不知或不(必)在乎「限制」為何物,真是太犯規、太得天獨厚的設定!然而,這犯規、不合常理,既是鳥山明與讀者的孩子氣默契,更是少年們在現實中求之不可得的報償吧。●
《漫射報+》
國家漫畫博物館自籌備期起,過去以《漫射報》為名出版主題刊物,共發刊6期,編輯視角各有不同。國家漫畫博物館於2023年底正式落腳臺中,收穫著珍貴的回饋與善意,現在《漫射報+》重回舞臺.ᐟ .ᐟ 記錄籌備過程的多彩回憶,並將研究調查成果與圖像視野,持續與大家共享。
本文轉載自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同意刊登,原標題與連結為「漫言堂》如果可以成為孫悟空,誰要當克林?《七龍珠》與世世代代少年的夢想與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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