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射計畫》專訪動畫導演王登鈺:懷著漫畫夢做動畫的大男孩
➤跨界難,放下創作更難
擁有深厚動畫經驗的王登鈺,先後在宏廣、遊戲橘子公司動畫開發部門的工作,資歷長達近20年。然而,骨子裡燃燒著創作魂的他表示,創作的滿足感,在漫畫階段就已完成,「漫畫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宇宙,不必然要被改編成動畫或其他形式。」
他認為,即使同樣是以圖像說故事,但漫畫與動畫連分鏡概念都有本質上的不同:漫畫可以很個人,而動畫是個高度分工的龐大體系,需要資金、人力與組織管理,一部長篇動畫製作期長達3、4年,還有市場回收的壓力。因此他坦言:「動畫好難,漫畫家如果要跨界來做動畫,可能是為難自己。」
那麼,他自己是怎麼開始「為難自己」的?
➤原來漫畫可以是藝術
在王登鈺位於新店的「煙囪動畫」工作室內,一早就有好幾名員工埋首電腦前安靜工作。他一進門,助理馬上捧著一疊圖稿來詢問影像相關問題。一旁的小會議室,擺滿了王登鈺的機器人與玩具收藏,以及他和夥伴單純為興趣、或者因動畫所需而手工打造的模型。
在各種奇幻人物與場景的環繞下,王登鈺淡淡地說,比起他家中的藏品,這只是一小部分。心中住著小男孩的他,或許從未離開過那個充滿好奇與想像力的童年。從他的漫畫《秘密耳語》中也可以看出,內向的他,其實兒時飽嘗無法融入同儕的悲傷。腦子裡總有奇想故事的男孩,以畫畫作為出口之一。
1971年出生的王登鈺是看日本動漫長大的一代,《超人力霸王》是他曾多次提到的最愛。1980年代末,因為前輩洪德麟在《歡樂漫畫》、《星期漫畫》等本土刊物上的引介,加上在書店翻到的《Heavy Metal》等美漫雜誌,讓他開啟了另一個窗口。受到歐美漫畫洗禮,法國漫畫大師墨必斯(Moebius)尤其成為神級偶像,「我大開眼界,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人是把漫畫當成藝術品欣賞。」

➤下班後,開心作著漫畫家的夢
進入復興美工夜校後,王登鈺高一暑假開始半工半讀,做過五花八門的工作。最初因在校內科展看到日本鋼彈系列動畫的原稿,大為驚豔,開始隨學長到動畫衛星公司應徵「練習生」(註:動畫衛星公司指小型動畫代工公司,規模僅五、六個到十幾個人。「練習生」通常受訓三個月沒有薪水,還要付學費),負責最基層的「補間動畫」(在兩幅原畫之間補上連續動態)。此外,他也曾在青文出版社為翻印日漫《小叮噹》(現名《哆啦A夢》)描稿、當過雕塑公司助理和漫畫家張郎的助手,甚至還在美而美早餐店打工,學會如何一次煎20顆蛋,「對窮學生來說,哪裡有錢賺就去哪裡。」他苦笑。
畢業後,1990年、他19歲時考入國內規模最大的宏廣公司,見證了臺灣動畫代工產業最後的輝煌。宏廣在巔峰時期代工了包括美國迪士尼、華納、HB等公司高達70%的電視動畫,在泰國、印尼都有海外分公司。
「那時宏廣老闆去美國,那裡的動畫公司都要鋪紅地毯來接機的!」王登鈺描述,位於新店的宏廣總部有8層樓,從3樓到8樓,每個樓層各負責一部或一系列動畫片,各片依難度分ABC級。公司員工共超過千人,分為原畫、動畫、構圖、背景、攝影5個部門,他屬於構圖部,負責過《加菲貓》、《芭比的世界》等卡通。
回顧臺灣自1966年落實施行《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起,開啟了長達20年的漫畫審查,許多漫畫家因此失業、轉行。1970年代臺灣成為全球最大的動畫代工之地,也有不少漫畫家棲身宏廣。
王登鈺回憶,公司裡不乏資深漫畫前輩,「我們常趁晚上下班後,去那些比較厲害的人桌上偷看他們一cut一cut(一顆鏡頭)的畫稿。」同事間還成立漫畫社,社長是後來的漫畫家高瑞昌(高孟和)、副社長是賴有賢,「大家在下班後開心作著漫畫家的夢。」

➤從宏廣、遊戲橘子到煙囪動畫
不過,與其說王登鈺喜歡畫畫,不如說他更醉心於「說故事」。王登鈺說自己「手笨」,「不像其他天分高的人,畫起來行雲流水,我要透過自己的手把想像表達出來,這個過程其實很辛苦。」尤其在動畫公司,同樣的畫面得畫上上百張,當時感到痛苦,但如今回看,他正是透過這樣重複枯燥的過程,磨練手感和技術、學習國際規格,了解大型動畫的製作和分工,「其實代工可以養活許多人,臺灣如果光靠原創,無法提供給那麼多人工作機會與訓練。」
幾度進出宏廣後,他在1997年正式離開,隨宏廣的主管郭景洲(郭巴)進入旺旺集團投資的大狗動畫公司。雖然後來因公司經營之故,開發動畫未果,但王登鈺結識了同事、後來的導演楊雅喆,也種下了日後兩人在電影《囧男孩》等多部作品的合作因緣。
2002年左右,王登鈺和同一批主管同事又一起進入當時如日中天的遊戲橘子公司,負責原創動畫開發。在任職長達11年間,他參與過與美國製作公司合作的《水火108》動畫節目,這也是臺灣原創動畫成功銷往國際的少數案例,在英美和臺灣播出兩季共104集。
但多年來,他沒有忘懷始終縈繞腦中的故事,期間他曾幾度離開接案,在家潛心畫漫畫、寫作練功,在2018年成立了「煙囪動畫」。成立工作室的契機,就是他終於完成了和同事打賭會畫出來的漫畫《金魚》,並與楊雅喆一同改編、獲文化部動畫短片輔導金。

之後王登鈺又陸續投案獲得補助、與各界朋友合作,創作《秘密耳語》系列漫畫、參與高雄電影節的VR動畫《紅尾巴》等。
2023年完成《幽暗小徑的鬼》後,隔年他原本打算結束工作室。正覺心有不甘時,《秘密耳語》獲動畫長片輔導金,因此他又召回團隊,預計2027年在院線上映。同時,與《麥兜故事》導演袁建滔合作、主要由香港方投資的3D偶動畫《BLOSMOSS》也正進行中。
看似多線進行、靈活運籌,但王登鈺自認凡事「順其自然」,更不是對產業發展抱有期待或使命的人,「我最大的欲望是把我的想像表達出來,而不是成為檯面上知名的漫畫家或動畫導演。」投身動畫製作,他不諱言是因為各種補助案的支持。他氣定神閒地說:「要飯又怎樣,我寧可要飯也想繼續創作啊!」

➤1%的成功
王登鈺強調,雖然動畫改編的能見度更高,但漫畫成本相對低廉,資源可鼓勵到更多創作者,因此漫畫是創作的「源頭」。他認為,在臺灣市場規模不足以完全支撐漫畫家生存的情況下,政府對漫畫的補助至關重要,可以引導創作能量、提供創作者練兵的機會,「長期累積下來,即使只有其中1%獲得成功,也能推波助瀾。就算補助的作品不一定有很好的商業成績,但換句話說,政府是第一個買我們作品的人,這對創作者是很大的鼓勵。」
從1990年代投入動畫代工,到後來自己組建團隊製作原創動畫,王登鈺在這歷程中,親見了臺灣因代工產業沒落而面臨的動畫人才斷層。但近年來,中國的動畫代工產業可能因為審查趨嚴、或受疫情重創而走下坡,許多案子開始回流臺灣。加上國內動畫相關系所陸續成立,以及政府的補助與振興等政策,流失的人才正在漸漸彌補回來。
王登鈺也樂於從「感到畫畫很痛苦」的動畫師,轉為更專心擔任「把畫畫交給更多比我會畫的人」的原創者,看著自己的構想透過漫畫或動畫媒介,發展成形。那也是當年角落裡的男孩,帶著夢想發光的時刻●

王登鈺小檔案 1987年開始動畫創作, 專職動、漫畫創作。曾為漫畫刊物〈Taiwan Comix〉、〈Graphic Fiction〉企畫及編輯。導演作品《造字的人》曾入圍2007 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導演。2019年《金魚》獲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VR作品《紅尾巴》入圍2022年威尼斯影展沉浸式單元,並獲2023年安錫動畫影展VR水晶獎。2023年《幽暗小徑的鬼》獲西班牙錫切斯影展(Sitges Film Festivel)最佳動畫短片。 |
《漫射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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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同意刊登,原標題與連結為「臺漫動態》在愛情裡學習說「再見」:巴西漫畫家盧卡斯與臺灣樂團「理想混蛋」的漫音花火」。
童書書房》是來自廣島的孩子嗎?戰後80年,日本推出戰爭與和平相關繪本
【出版新訊】
日本
2025年是二戰結束80週年。80年前,日本經歷了慘烈的戰爭,1945年8月6日、8月9日,美軍分別在廣島和長崎投下了殺傷力巨大且不可逆的原子彈,這場戰事不僅奪走了無數人的寶貴生命,也讓倖存者留下深刻的身心創傷。慘烈的戰爭雖然結束了,但遺留下來的痛苦和悲傷至今仍未消退。戰後80年,許多日本童書出版社不約而同,紛紛推出了與戰爭、和平相關的繪本,一方面保留了集體的歷史記憶,一方面也幫助未經歷過戰事的新一代讀者反思廣島和長崎原子彈爆炸中,那些逝去的生命,永遠無可取代的故事。
➤《當我還小的時候》(わたしがちいさかったときに)為日本第一本專為兒童及青少年而寫的戰爭繪本,1967年出版至今已有58年。繪本文字取自《原子彈下的孩子:廣島男孩和女孩的呼喚》(原爆の子:広島の少年少女のうったえ)文集,這本書記錄了廣島原子彈爆炸後,失去親人的孩子們透過詩歌和散文所寫下的生命回憶錄,作為戰爭的見證,並由親身經歷過廣島原子彈爆炸的長田新編撰成書,繪本交由擅長刻畫兒童神韻的岩崎知弘(いわさきちひろ)繪圖,將原子彈爆炸後孩子們的話語及殘酷的現實連結起來。
➤「8月6日,我還沒去上學,在附近的澡堂前玩要。清ちゃん(醬)要我去田裡摘些花,我就去摘了。突然間,我被強光照射到,我嚇了一跳,好想回家,結果,我的眼睛裡扎了很多針,完全看不清楚自己是在哪裡。我急著想回家的時候,撞到了一棵樹,睜開眼睛時,四周一片黑暗。這時,奶奶抱起弟弟跑開了,我也跟著奶奶,一起往學校走去。妹妹也在學校,我們四個人擠在一起......」(小學四年級,原爆時剛滿4歲,佐藤明之)
《1945年8月6日上午8點15分,我在做什麼……》(1945年8月6日あさ8時15分、わたしは)本書收錄了親身經歷原子彈爆炸的孩子們的話語,透過兒童文學家阿萬紀美子(あまんきみこ)、詩人Arthur Binard(アーサー・ビナード)、當時執筆的作者小川俊子的文字,以及岩崎知弘的繪畫,讓過去與當下緊密相連,獻給所有活著的人。繪本跨越了時間的流逝,讓我們與當時面臨戰火的孩子們再次相遇,共同思考我們的今天和未來又該如何生活。
本書由童心社編集部、來自廣島的平山(ヒラヤマさん)擔任編輯,她回憶起小時候,每年的「原爆之日」上學時,「我們會為戰爭死去的生命默哀,並學習和平。與其他地區相比,我覺得我有更多機會思考戰爭與和平,但說實話,8月6日去上學對我來說仍是個沉重的日子。我不禁想像,『如果當時我在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我認為讓現在的孩子理解80年前經歷過原子彈爆炸的孩子們的話語,至關重要。因此,我從《當我還小的時候》精選了一些散文。這6篇文章的作者是原子彈爆炸時還在上小學的孩子,或是寫作時還在上小學的孩子。這次,我想讓這本書即使是孩子也能讀懂,所以還收錄了一些在幼兒時期經歷過原子彈爆炸的孩子們寫的文章。」
繪本裡,每個孩子對於原子彈爆炸的體驗各不相同,有的孩子在家玩耍時被擊中,有的孩子雖然透過疏散躲過了原子彈的襲擊,卻在爆炸中失去雙親,「每個故事都充滿悲劇色彩,孩子們的日常生活突然被奪走,他們面臨了死亡的威脅。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心依然隱隱作痛。」
編輯平山於今年春天造訪安曇野知弘美術館,參觀「戰後80年:岩崎知弘與世界繪本藝術家,透過繪本傳遞和平」展覽(戦後80年 ちひろと世界の絵本画家たち 絵本でつなぐ「へいわ」,目前正在東京知弘美術館展出)。一位失去雙親的少年看向遠方的側臉畫像與中森敏夫(原爆時他6歲,寫這篇文章時他上小學6年級)的文章並列,令她印象深刻。
「製作繪本的過程中,我曾多次看著這幅畫。當我站在畫的面前,與它面對面時,我感覺自己終於與它相遇了。那裡真的有一個少年。岩崎知弘說,她也是逐一面對孩子的文字,痛苦並努力地畫圖。我認為她的畫之所以擁有如此強大的存在感,是因為她捕捉了孩子們真實的自我,並賦予了他們靈魂。」身為家長的平山認為,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有機會跟孩子們談論戰爭,因此她誠摯地鼓勵家長和孩子們一起閱讀這本書,因為圖畫書也是通往和平的橋樑。
➤「看看你們身邊,有來自廣島的孩子嗎?」《朗讀詩:廣島的孩子們》(朗読詩 ひろしまの子)以這樣的提問開始。這首詩的作者為反戰詩人、藝術家四國五郎,他長年透過詩歌倡導和平,這是他為1980年8月6日舉行的世界反原子彈及氫彈大會而創作的詩篇,並在現場親自朗讀。「廣島的孩子們圓圓的臉蛋,澄澈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你。」當美軍投下原子彈,這些孩子們瞬間融化了,他們被炸飛、被撕裂,被建築物活活壓死,「這些孩子以人類所能想像得到最恐怖的方式死去了。」聆聽著逝去的孩子們的無聲哀求,四國五郎呼籲世人承諾不再重蹈覆轍、引發戰爭。然而,奪走年輕生命的戰火仍在世界各地燃起,廢除核武的目標也尚未實現。
這首詩強烈地呼籲人們注意那些被無情的戰火奪走生命的孩子,在烏克蘭和加薩等地的衝突持續燃燒之際,長谷川義史將四國五郎這首詩改編成繪本,謹記二戰結束80週年。戰爭爆發前,原子彈爆炸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孩子們也過著各自的日常生活,然而,這些美好的瞬間被奪走的恐懼令人感到心碎。閱讀繪本,思考和平,這本書也是適合小學低年級兒童閱讀的故事。
繪本作家長谷川義史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讀到這首詩,「這首詩所描繪的景像,只有四國五郎才能想像得到。如果不把它做成一本圖畫書,我會後悔的。」他心有所想,雖然對創作繪本感到焦慮,仍多次前往廣島,勾勒出城市景觀,查閱了那些遇難、命喪原子彈下的兒童肖像資料,最終構思出繪本的核心概念。然而,長谷川義史完成的圖畫沒有過於殘酷的畫面,「該如何傳達那些我們永遠不能忘記的事?我想畫下孩子們燦爛的笑臉。穿著校服去上學的男孩和女孩,在小巷裡玩耍或爬樹的孩子,牽著弟弟的手的姊姊。」這些溫暖的畫面傳達了戰爭與日常生活的交織,一不小心就會瞬間被奪走的未來。
➤「有些戰爭經歷,如果現在不去傾聽,就會被遺忘。」繪本作家堀川理萬子歷時3年的力作《日本處於戰爭之中:太平洋戰爭期間的兒童》(いま、日本は戦争をしている——太平洋戦争のときの子どもたち)正是源於這般迫切的思考。4年前,她直面戰爭的契機出現了,當時,堀川理萬子聽著90多歲的父親詳細講述了戰爭的記憶,於是她創作出兩幅畫和一篇文章,在一次公開展覽中獲得獎項。
今日,隨著80年前親歷戰爭的一代相繼逝去,「記憶的傳承」成為當代重要的課題,這本繪本完全體現出堀川理萬子想要以插畫和故事的形式,記錄歷史記憶的決心和堅持。太平洋戰爭期間,孩子們的感受如何?他們是如何度過每一天的?本書透過孩子們的視角回顧當時的戰亂生活,使得「戰爭是什麼?」這個問題跨越世代,變得更加真實。
一個早晨,鄰居們在慌亂中奔赴戰場,無助的人們在熊熊烈火中逃亡,人們扛著鍋碗瓢盆等家當,戴上防空頭巾,進入暗無天日的世界。堀川理萬子說,「我訪問了來自沖繩、廣島、長崎、滿洲、薩哈林島、北海道、東京、岩手、靜岡、三重、長野、茨城和山梨,總共17位親身經歷過戰爭的人。有人兒時經歷過空襲、原子彈轟炸、地面戰,被遣返和被疏散,也有留在中國的日本僑民。」繪本長達128頁,透過65個故事,追溯了17位經歷過戰爭的孩童的生命記憶。堀川理萬子以第一人稱書寫,使用了方言和兒童的口吻,看著圖畫閱讀文字時,彷彿一個一個孩子就在我們的耳邊說話。
《日本處於戰爭之中:太平洋戰爭期間的兒童》透過兒童的視角傳達出戰爭的不公和現實,堀川理萬子與這些童年時期經歷過戰爭的人們反覆對話,更加了解在那段殘酷而悲慘的日子裡發生的微妙事件,並對戰爭提出了質疑,「這些經歷過艱難歲月的倖存者,如此充滿活力與勇氣。如今,戰爭也成了當下的『現實』問題,不妨在閱讀本書的同時,一起想像,我們該如何思考、如何行動?」她說。●
閱讀通信 vol.352》理想大人的溫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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