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角色國際授權V》可愛動畫,觀眾深度共感的載體 ft.Fanworks高山晃、角落小夥伴、衝吧烈子

在風格多樣的日本動畫產業中,獨立動畫公司 Fanworks Inc. 專注於製作「可愛動畫」(kawaii anime)。其作品以色彩繽紛的角色和溫馨動人的故事情節著稱,無論年輕人、中年人,甚至老年觀眾都為之著迷。高山晃在演講中強調:

「可愛」不僅僅是表面的甜美,而是一種跨越文化的情感表達形式。這些作品不僅在日本取得巨大成功,亦深受全球觀眾喜愛,證明了可愛的魅力能超越文化藩籬。

今年六月,Fanworks 在法國安錫國際動畫電影節上以「可愛動畫」為主題發表演說,吸引了超過 400 位觀眾。他們介紹了公司的代表作《衝吧烈子》,這部動畫已在 Netflix 上播出至第五季。主角烈子是三麗鷗創造的 25 歲會計師,一隻看似樸素的紅貍。她在會計部門工作,表面溫順恬靜,實則在職場壓力下透過唱死亡金屬卡拉 OK 來宣洩情緒。

該動畫最初在日本 TBS 電視台播出,迅速引起年輕職場人士的共鳴。他們在烈子的經歷中,看到了自己面對苛刻上司、擁擠通勤和辦公室戀情的影子。

《衝吧烈子》的成功在於真實地呈現了職場困境,並以可愛的擬人化角色包裝。當 Netflix 提出全球發行計劃時,製作團隊選擇保留作品中獨特的日本元素。劇中展現的日本習俗,如茶梗直立象徵好運、下班後在居酒屋小酌等場景,都原汁原味地呈現給全球觀眾。這種真實性獲得了國際觀眾的共鳴,也引起了 BBC、《Vogue》及《紐約時報》等主流媒體的關注。

➤《角落小夥伴》:擁抱角落的溫暖

另一部備受讚譽的作品是《角落小夥伴》,聚焦一群喜歡待在角落、羞澀內向的角色。他們代表了那些在群體中尋求安全感、避免成為焦點的人們。儘管這種情感深植於日本文化,但也具有普世性。製作團隊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在動畫中傳達這種微妙的情感。

他們決定讓角色保持沉默,增添其神秘感。故事透過旁白和視覺線索展開,帶領觀眾進入一個以行動勝於言語的世界。電影探討了自我發現和歸屬感的主題,觸及觀眾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和微小的勝利。

➤「可愛」的進化

「可愛」的概念不斷演變,已超越了單純的美學吸引力,融入複雜的情感敘事。現代觀眾追求的不僅是賞心悅目的視覺效果,更渴望看到反映自身生活和挑戰的故事。Fanworks 將可愛與個人成長、社會壓力和幸福追求等主題相結合。

在重新演繹經典美國動畫《湯姆與傑利》的作品中,Fanworks 融入了日本美學,為日本市場打造了更可愛的形象,使用粉彩色調和圓潤線條,並加入「家家酒」的元素,使故事更加溫馨。這種改編得到了華納公司的認可,並計劃推向全球市場。

這些動畫的成功證明,「可愛」是一種全球通用的語言。可愛在媒體中不僅是簡單的元素,作為故事的載體,它在輕鬆的外表下傳遞更深層的情感共鳴。例如,《衝吧烈子》探討職場煩惱,《角落小夥伴》則觸及人們的孤獨感。觀眾能否情感投入,是作品成功的關鍵。

➤高山晃與現場業者 精彩Q&A

Q: 我想請教一下《烈子》的故事,三麗鷗是只提供人物設定,然後由貴公司發想故事,還是三麗鷗也給了故事設定?他們提供了什麼讓你們可以製作動畫?

關於這部作品,一開始三麗鷗提供了角色設定。他們告訴我們主角是一個粉領族的狸貓,壓力大時會去KTV唱歌、喝酒等。關於故事情節的設定,TBS、三麗鷗和我們都有參與。一開始我們做了一個一分鐘的版本,後來在Netflix上,也是與他們的夥伴一起討論出來的。

其實我們不像漫畫那樣有明確的故事走向,更像是大家開會時七嘴八舌地討論,然後整理、統整出來的結果。

Q: 請問在草稿、人物設定,以及合作和人員分配方面,我們大約需要花多少時間製作一部影片?

其實沒有固定的時間。做動畫時,我們主要花很多時間在「前期設定」。

以《角落小夥伴》為例,我們兩年出一部作品,光是前期的設定、選角和故事情節走向,就需要一整年,動畫製作也要一年。

如果是電視卡通,製作和設定各花半年。一開始我們會花很多時間推敲故事走向和角色外觀,這些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Q: 想請問您觀察到現在「可愛」的定義,與10年前、20年前相比,最大的差別是什麼?剛剛的作品可能有反差感,或除了可愛之外還回應了現代人的壓力和生活共鳴。我想聽聽您的觀察。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提問,謝謝您的問題。如果只有可愛,作品不容易成立。比如在《衝吧烈子》中,辦公室裡大家都有各種煩惱,這些煩惱讓我們產生共鳴。《角落小夥伴》裡,大家都有自己的心事、不開心的事情,會窩在自己的角落,從那裡開始展開,成為一個幸福的世界。

欣賞這些作品時,能否讓觀眾情感帶入非常重要,不能只是單純的可愛。比如《衝吧烈子》裡她喝酒、喝醉的場景,我們也嘗試了這些表現。正如您所說,對於「可愛」的定義,範疇變得更廣泛了。另外,觀眾也在成長。

作品的概念,最主要的不是單純的可愛。以《角落小夥伴》為例,我們想呈現的是窩在角落也能帶來滿滿的幸福感。雖然作品最終會有可愛的調性,但我們更關注每個作品想要傳達的概念。


高山晃(照片:文化部提供)

Q: 日本的文化和台灣比較接近,所以你們在日本設計的作品在台灣很受歡迎。但如果想發展到美國,他們的文化與東方差別較大,需要準備另一種故事內容來迎合西方市場嗎?有什麼方法可以兼顧東西方不同的文化?

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初《衝吧烈子》在日本電視台和Netflix上映,Netflix在全球190多個國家播出。我們當時問Netflix,應該以什麼心態來製作,是更貼近日本粉領族的心態和獨特文化,還是要調整?

例如,在日本泡茶時,如果茶梗直立在茶水中,代表好運。故事中有一段上司因為沒有直立的茶梗而生氣,烈子也因此不滿。這些是日本人才了解的文化,許多日本粉領族看了會有共鳴。但南美或非洲的觀眾可能無法理解。

我們問了Netflix,他們的回答是請不要改動設定,就按照日本原本的方式製作。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不要稀釋作品原有的濃度。

例如,日本的居酒屋在美國沒有,但我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把居酒屋換成漢堡店,因為居酒屋的氛圍無法替代。Netflix也要求我們不要改掉原本的設定。所以我們一直按照具有在地性的製作方法來製作動畫,《衝吧烈子》的在地性非常強。

Q:《湯姆與傑利》從比較寫實的風格變得可愛,發想過程中有什麼取捨或協調?

高山晃:《湯姆與傑利》是我們完全為日本市場開發的造型。現在華納也非常有興趣,問我們可不可以用這個設計推向全球市場。我想是因為這種角色表現非常日式,與我們認知的美國角色不同,包括粉彩色系、圓潤的線條,都是日本風格。華納公司也覺得這樣的設計符合全球口味,認為大家都會喜歡。

Q: 《角落小夥伴》,三個劇場版都有新角色。是在故事發想時已經決定好故事腳本,然後再發想角色設定,還是先設定好角色,再決定故事怎麼呈現?

製作《角落小夥伴》劇場版的過程中,我們採用了特別的會議方式,與原作和設計師一起進行腳本會議。在劇本完成之前,我們會開很多會議。比如,我們會討論這次以魔法為主題好嗎?這時需要一個魔法師出現,我們會一起討論這個魔法師要如何呈現。

在第一集裡,有一隻迷路的小雞。我們的原作者會為新角色寫簡單的介紹或設定,最後由編劇把故事寫得更完整。

在創意上,與視覺相關的部分,San-X作為權利持有人,會針對故事做判斷。例如,這樣的改動、角色設定,是否會讓作品更有趣?如果他們覺得效果不錯,很有趣,才會最終給予許可。

所以在腳本正式完成之前,我們會同步進行角色的設定。討論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原本《角落小夥伴》的粉絲是否會喜歡這樣的角色。大概是這樣往返的過程,其實很難去界定先後順序。


照片:文化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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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角色國際授權II》國家隊集合!前進日韓授權展難點與突破 ft. 麻吉貓黃志平、godpod.李芹羽

台灣原創圖像角色的IP國際授權,自2021年開始,由文化內容策進院(以下簡稱「文策院」)與台灣角色授權協會(以下簡稱「角協」)組團參加海外授權展,至今已經3年。今年(2024年),無論是內部招募還是外部經營,都取得了顯著成績。

去年,台灣最具國際知名度的繪本角色「幾米」加入了授權展的行列;今年,業界普遍認為具有極大影響力的圖像IP「貓貓蟲咖波」和台北捷運的代言人「麻吉貓」也加入了隊伍。參與甄選的日本與韓國專家驚訝地表示:「原來台灣這麼強!」

宛如原創圖像角色的國家隊,似乎在今年形成了。匯聚了不同世代、不同類型的業者,資深如已經活躍超過20年的「饅頭家族」、跨國經營成功的「KURORO宇宙探險隊」、以及在日韓都有代理商的年輕團隊「章魚熊」、潮流塗鴉藝術品牌BOUNCE、以台灣特色動物為主的「灣A麻吉」,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參展。而首次參展的,如動畫工作室目子拾參推出的「godpod」、在日本池袋開快閃店的「KINGJUN」、與上百個品牌合作過的「貓小姐」、以及展現真實女性日常的「33_original女子的日常生活插畫」,也都有不俗的實力。


台灣圖像角色業者於日本授權展,左起:33_original 女子的日常生活插畫、宇宙喵Kuroro、BOUNCE、KINGJUN ILLUSTRATOR(文策院提供)


台灣圖像角色業者於日本授權展,左起:章魚熊、饅頭家族、貓貓蟲咖波、幾米-月亮忘記了(文策院提供)

日韓專家對台灣業者的這句讚嘆,多少帶有某種意外之喜。根據文策院的最新統計數據,台灣2021年原創圖像產業規模約為6.3億新台幣,而日本2022年則達到2兆6198億日圓(約新台幣5764億),2024年更增至2兆7646億元(約新台幣6082億);韓國約為12兆3000億韓元(約新台幣2952億)。日本高出台灣千倍,韓國也高出台灣近五百倍。雖然台灣看似後起之秀,但產業規模仍有極大差距。

台灣圖像角色業者組隊參加國際賽事的主因是台灣市場規模有限,要吸引其他國家業者的注意,打造「可信賴」的國際形象至關重要,是很重要的一步,也是文策院與角協經營有成之處。

然而,儘管外部條件逐漸成形,台灣角色圖像的國際戰,仍面臨許多來自國內的限制。首先,在圖像角色端,製作內容的資本與日韓差距太大,當知名IP出現時,動畫與遊戲的投資在國內幾乎很難獲得資源。其次,在被授權方業者端,台灣業者(甚至包括國營事業)對於本地原創角色的使用,與國際知名IP(如Pokémon、Hello Kitty)相比,不是興趣缺缺,就是還不知如何跨出應用的一步。這兩大問題,使得台灣的現狀難以突破。


台灣前往韓國授權展的6個圖像角色,上排左起:宇宙喵Kuroro、貓小姐、貓貓蟲咖波;下排左起:godpod.、饅頭家族、灣A麻吉(文策院提供)

在這樣的困境下,文化部、文策院、角協與台灣圖像業者,分別代表政府、公協會與民間企業三方角色,如何在有限的資源下,試圖在國際市場攻城掠地。

➤成為可信任的組織:「台灣是有實力,而且善良的人」

「韓國文化內容授權協會(KOCLA)趙會長曾經告訴我,他的名單裡有一萬多筆全球黑名單的廠商。」角協秘書長彭愛萍表示。由於這3年持續地接觸,韓國文化內容授權協會已經成為台灣在韓國授權展的重要後援。

文化部自2012年起以「Fresh Taiwan」作為台灣在國際文創展會的招牌品牌,文策院則以「Taiwan Content Island」為主題進軍國際展會。過去不僅是文化部,外貿協會也曾組團參加,但因為承辦廠商不同,政府部門經驗難以累積。近3年,角協與文策院的合作,讓公協會出面與其他國家的公協會接洽,才有所改善。

彭愛萍提到:「我請會長站在台灣館的攤位裡,來往的業者都會跟他打招呼,等於幫我們吸引了更多客人,增加我們的信任感。」展會期間,他們也會邀請想認識台灣圖像角色的廠商聚餐,增加交流。


韓國授權展交流晚宴(台灣角色授權協會提供)


韓國授權展交流活動(台灣角色授權協會提供)

韓國業者與華人企業的合作因文化差異等原因,曾有過不少不好的經驗,甚至有時無法收回國外代理權,導致合作更加謹慎。近年來,仰賴於公協會間的交流,韓國業者對台灣的信任度顯著提高。

「他們說,台灣是有實力而且善良的人。」彭愛萍分享道。

在國際授權中,著作權保障、授權與歸屬等法律問題至關重要,因角協與KOCLA簽署了MOU,台灣角協成員在韓國也可享有KOCLA合作律師的服務與折扣。

➤輝達與台積電的技術領先,讓台灣科技之島美名遠播

「你知道嗎?今年台灣參展,很多人都來跟我們握手,對我們非常有禮貌,相較於往年,今年態度真的差很多。」彭愛萍認為,或許輝達與台積電在國際媒體佔據了許多版面,讓其他國家看到「台灣」時,更不敢小覷。

今年台灣角色業者在大會舞台進行推介會時,韓國內容振興院(KOCCA)的內容IP部門更派代表人出席。


韓國授權展現場舞台曝光活動(文策院提供)

對於韓國的角色業者而言,儘管台灣市場有限,但台灣是華人流行文化的重要國家,因此合作形式有許多可能。比如,不一定要找到代理商,就可以進行品牌聯名或合作,相互曝光。甚至,台灣和韓國可以一起拓展亞洲市場,相互加分。

 ➤邀國際A級買家來台灣參加文博會,加速合作

國際重要的授權展會大多強調對企業端(to Business)的影響力,但台灣的授權展會向來針對消費者(to Consumer),這也是過去台灣圖像角色業者較難爭取國際客戶的原因之一。

由文化部主辦的台灣文化創意博覽會,是台灣每年最重要的圖像角色盛會,集客力強,參展廠商多,最能展現台灣實力。從去年開始,由文策院主辦海外商務買家團,邀請在國際市場接觸到的A級買家到台灣參加文博會,除參觀、感受文博會豐沛的展會能量,一方面也能繼續與有合作可能的角色業者見面,維繫熱度。

彭愛萍表示:「國外業者就算對台灣的角色品牌感興趣,但合作意向的聯繫時間拖長了,容易夜長夢多,文博會是加速的催化劑。」她補充道,讓國外業者來台參訪後,感受到品牌在文博會現場的銷售表現後,他們會更安心,「我們都建議買家及同業們來台灣前就可先談好合作意向,到台灣後直接簽約,並共進晚餐,延續雙方愉快的心情,持續建立彼此信任感。」

➤麻吉貓黃志平:內容厚度需依靠電影或帶狀動畫


樂容文創黃志平(文策院提供)

麻吉貓作為台北捷運的親子友善大使、兒童新樂園的歡樂大使、貓空纜車的觀光大使,以及內政部消防署的防災大使,去年已經10歲了。與日本代理商的合作也進入第4年,今年最大的曝光,莫過於麻吉貓的動畫在東京澀谷忠犬八公前大樓的廣告牆定時輪播,台灣同業聽聞都感到相當振奮。

我們訪問了麻吉貓經營者樂容文創的黃志平,他認為,如果將圖像角色視為「文化產業」而非「零售業」,那麼「內容」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而這正是台灣與其他國家的巨大差距。

黃志平直言:「台灣大部分的內容厚度都太薄了,沒辦法,我們沒有這麼大的市場,沒有投資者在投台灣這一塊。」他分享,如今的圖像角色市場已經不僅僅是拍一部動畫電影就能成功,而是需要週更或日更的動畫影集,才能在閱聽大眾面前保持活躍,這是台灣目前難以達成的。他對於與日本合作的最大期望,就是找到更多投資,生產更多不同的內容。

「內容厚度,其實就是口袋的厚度,」黃志平打趣地分享,國外的產業鏈是包含著玩具公司、兒童服飾等不同產業的投資者,慢慢培養出大品牌,「投資者背後一定要有非常大的集團」。

➤從餐飲到圖像角色:麻吉貓如何成為作公益的貓

正視產業困境,找到壯大的方法,是民間業者展現韌性的體現。回顧黃志平的圖像角色經營歷程,他從餐飲起家,擅長用卡通角色包裝禮盒與菜單。有一次,一盒麻糬滯銷,他便在麻糬上加上了貓咪的圖案,沒想到在社群媒體上爆紅,不僅立刻售罄,還引發了熱烈討論,從而催生了「麻吉貓」。

黃志平分享:「我們做過非常多卡通角色,但最後只專注於經營『麻吉貓』,因為它有流量,已經在商業上驗證過。」他表示,其實他們做過很多不同角色,無論經營或操作方式都大同小異,但麻吉貓的黏著度就是比較好,因此他們決定專心做麻吉貓,而不再分心經營其他角色。

因為有產品包裝和設計的實戰經驗,他也開始應用麻吉貓與其他業者做聯名合作。協助「喜憨兒」做禮盒包裝,是麻吉貓的重要一步。黃志平提到:「有些角色創作者喜歡談時事,有些經營公共議題,有些談職場甘苦,但我對這些的興趣不高,反而比較喜歡一些公益的東西,所以決定往這方面發展。」

自從喜憨兒與麻吉貓合作之後,不僅小額捐款大增,對商品銷售的刺激也非常顯著,讓許多喜歡、想擁有可愛圖像的消費者也加入了做愛心的行列。「鐵粉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你,但用包裝創造話題,可以讓更多外圍的人一起加入。」黃志平分析道。

黃志平分享:「除了設計角色,我們會收取一些代工費,與公益團體的授權或行銷推廣建議,甚至擔任顧問,都是無償的,因為他們也幫麻吉貓建立了公益形象。」他認為,就像明星要有作品,球員要有球技,「除此之外,大家也會討論『人品』。」

「麻吉貓不僅僅是可愛,它還是一隻做公益的貓。」黃志平表示。


唐氏症基金會與麻吉貓聯名的禮盒(圖片取自:中華民國唐氏症基金會)

➤睡過站的貓,象徵台北捷運的安全與舒適

麻吉貓的里程碑之一是成為台北捷運的代言人。當時,北捷籠罩在隨機殺人案的陰影下,還找不到方式與社會大眾溝通:北捷仍然是「安全與舒適」的環境。此時,圖像IP扮演了很適當的角色。

「麻吉 喵喵睡過站」是當時樂容文創給北捷的提案,透過圖像的可愛性散發療癒與舒適的感受,藉由「睡過站」傳達安全感。「貓能睡過站,一定是很安全的地方。」黃志平說明,通過策劃力,讓圖像角色成為北捷與乘客之間溝通的橋梁。


圖片取自:「麻吉貓」官方臉書

「交通工具是國家的門面,它也是各國旅客抵達台北一定會搭乘的。」圖像角色不僅能在必要時刻安撫國內乘客,也成為台灣與國際旅客之間溝通的橋樑。然而,當時台灣的大眾運輸工具仍然使用著Hello Kitty、寶可夢等IP,對於國外遊客而言,在台灣消費日本IP,沒有太大的必要性與在地性。

麻吉貓也是北捷傳遞親子友善的重要媒介,通過車廂彩繪、實體布偶的出現,讓台北捷運在親子友善方面更進一步。「許多日本、新加坡和北京的媒體都報導了台北捷運變得更有趣,這些媒體不是聚焦於麻吉貓,而是稱讚台北捷運變得更幽默、更有趣。」黃志平指出:「如果使用國外的IP,其他國家的媒體有需要報導嗎?」


113年度台北捷運與麻吉貓的合作:「跑跳露營趣」親子彩繪列車(圖片截自:台北捷運官網)

➤知名代言人的主動性:號召更多廠商加入

麻吉貓最近成為貓空纜車的觀光大使,合作對象除了貓纜,還有非營利組織台灣動物緊急救援小組(ARTT)。貓纜的吉祥物是樹懶「共ㄉㄨ拉」,代表交通工具與動物園,而ARTT的代表則是浪狗EMMA與浪貓小牛,象徵對動物的救援,加上麻吉貓作為親子友善的代表,形成了三組吉祥物。黃志平表示,這個企劃的困難在於找到三方的交集。

「生命教育」是黃志平建議側重的要點:「要抓到更高的層次,內容的深度才會夠,意義才能突顯。」

藉由圖像角色擔任代言大使,打造以生命教育為主題的車廂,呈現動物保護主題,讓城市更加動物友善。掃描車廂內的QR Code,可以看見真實的救援故事,學習尊重生命,將搭乘纜車轉化為生命教育的旅程。

不僅如此,在大型的企劃中,通過「麻吉貓」的號召,加入更多商業可能。隨著企劃的進行,其他與麻吉貓合作的廠商,比如再生衛生紙、鳳梨酥也可以以周邊商品的方式加入,相互帶動。黃志平肯定地說:「這些商品在現場都賣得非常好!」


照片取自:貓空纜車

黃志平解釋:「如果不是以『麻吉貓』為號召,不可能有這麼多不同廠商想加入!」他認為,因為麻吉貓的知名度與討喜度,可以反映在銷售上,回饋到公益理念,也可以回應商業銷售。

麻吉貓的經營模式,是以圖像角色為號召,共同嘉惠給不同單位,包括政府機構、公益組織與民間企業。由於麻吉貓主要是做角色授權,而非「商品」生產,因此當有大型企劃進行時,可以由麻吉貓邀請不同的廠商共同參與,比如捷運的活動可以販售喜憨兒的餅乾。透過麻吉貓的吸睛力,回饋到牠自身的知名度、公共議題(如關心流浪動物、捷運禮貌運動)以及民間企業的聯名商品。

「麻吉貓有沒有可能像國外大IP的流量?可能沒辦法;但是要號召企業、政府組織來做好的推廣跟行銷,我們都叫得動,」黃志平自信地表示:「我們在地紮根是很深的」。

➤用圖像說故事,重視數位互動體驗:godpod.

相較於11歲的麻吉貓,齊聚各國神明的3D圖像角色「godpod.」問世僅2年,由動畫領域具有高知名度的公司目子拾參(Muzixiii Studio)所經營,他們的客戶包含漫威(Marvel)、迪士尼(Disney)、英特爾(Intel)、華碩(ASUS)、Acer(宏碁)。他們的動畫品質相當頂尖。

重視內容與數位體驗的結合,是godpod.重要特色。「我們公司的創作計畫應該有自己的DNA,我們有3D動畫與互動科技背景,參加大大小小的展覽時,我們不是只展示作品,而是會想出互動的方式與粉絲交流。」創辦人李芹羽表示。相較於亞洲多數圖像角色經營者主要聚焦於實體商品的開發、生產與聯名,「godpod.」甫推出時就完成了角色的3D建模,這種路線多了些新創的意味。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目子拾參的團隊組成年輕,企業文化活潑且力求成長。在商業案的開拓之外,他們也進行公司自己的創作,比如2020年他們進行的「TaiwanHotPot」計畫。「全公司不賺錢,我們也要做一支超酷的3D動畫。」李芹羽表示。

「台灣因四面環海,氣候特性明顯:夏季炎熱、冬季寒冷,造就了台灣人冬天愛吃火鍋的特有文化。火鍋底料富含多樣性,各個皆是台灣的最佳代表。我們以溫泉作為湯底的概念,來展現因微妙獨特的地理位置所造就的台灣人韌性的性格、努力向上的生活態度以及豐富的文化素養。」這是目子拾參對「TaiwanHotPot」的定位。

將台灣最具代表性的臭臭鍋融入隨處可見的娃娃機元素,並用挖土機的顏色轉化成可愛且帶有科幻感的動畫細節,用火山和溫泉提煉出時髦的廢土龐克感。這是目子拾參用動畫講述台灣故事的實力展現。

「其實我們已經可以看到台灣動畫工作室的天花板在哪裡了。」李芹羽指出,除了商業案的工作外,他們心中還有「創作」的渴望,不僅僅是為這些科技大廠服務,而是創造屬於目子拾參的東西。

➤角色做好,元宇宙一步到位,卻面臨NFT投資價值崩盤

「godpod.」於2022年現身,順應當時火熱的NFT浪潮,開發了133位原型角色和798種配件。每位角色搭配5種配件,可以產生「2,351,734,399,365,120」種組合。角色來自全球神祇,例如台灣人熟悉的媽祖「默娘」、關公「關叔」、觀世音菩薩「彩虹薩薩」、月老「月爺爺」,以及埃及雨神泰芙努特「泰芙」、希臘神話宙斯「宙宙」、日本北方阿伊努族民間傳說中的妖怪「佐佐木伊努」。此外,還有迷因類的神明,例如火災迷因「This is fine.」的狗狗「fine」、周潤發電影《賭神》的「賭發」、有股神美名的投資人巴菲特「巴飛」。

針對每位角色,團隊都會進行文史資料與形象上的研究,抓出角色特點與法器,然後從2D半身稿進化到3D半身,再從2D全身稿進化到3D全身。每位神祇不僅創作出卡通形象,也賦予簡短的說明,點到即止人物性格,同時避免在宗教議題上冒犯。如此完成133位角色的轉譯,可說是相當龐大的工程。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李芹羽將godpod.定位為「新型態的互動型療癒IP」,也藉此專案也展示目子拾參在動畫與互動技術上的實力,也創造出她們獨特的社群互動。比如,他們以Discord為伺服器,創造了線上虛擬空間,舉辦了線上卡拉OK活動。這樣的線上godpod眾神殿,以廟會結合音樂祭野台,不僅能量充沛,更開拓了台灣宮廟、廟會的動畫與潮流美學。在這樣的空間中,他們還設計了更多療癒的元素,例如人類圖、心理測驗等。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目子拾參以其高超技術力,獲得幣圈高度關注,本就在高科技圈享譽盛名的他們,正式推出前的宣傳可說轟動一時。無奈,NFT在2022年走入熊市,投資者卻步,連日本設計名家村上隆都不得不向投資者致歉。在此大環境下,godpod.的前路陷入了進退維谷。

「我們太認真了,每個東西都想做到最好,沒想到正式推出兩星期後,幣市就崩盤了。」李芹羽回憶道,本希望通過NFT的銷售,回收公司對創作的投入,但顯然難以為繼。「公司還在,我們不是捲鋪蓋跑路的公司。我們不希望直接斷頭,第一波賣了500多個NFT,至今我們還會在逢年過節時送禮物給這些持有者,感謝他們的支持。」李芹羽表示。

➤神祇圖像大量轉譯,角色靈活應用,可喜氣可潮流

Microsoft 365希望推動產品年輕化,於是找上潮流感十足的godpod.聯名,以「真,雲端神隊友」為主題,結合仙界與雲端的概念,傳達工作會得到保佑的訊息,並在台北捷運忠孝新生與行天宮站設置了大幅廣告。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日本服飾品牌UNIQLO在台灣尋找NFT創作品牌聯名時,也選擇了godpod.。交通部觀光局則曾邀請目子拾參為屏東觀光打造專案。


圖片取自:CIDA 中華民國工業設計協會臉書


圖片取自:godpod.official

儘管godpod.的NFT銷售遭遇鉅變,但作為一個龐大的專案,圖像角色授權應用的多種可能性本來也就在計畫之中,這直接促使godpod.的經營方向轉向IP授權。

去年6月,北京京西大型綜合商場大悅城開幕之際,與godpod.展開了大型合作。許多東方喜氣的神祇現身,如文昌帝君、財神、土地公,還有迷因廚神,現場展示了1:1玩偶與大型裝置。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去年年底的台北插畫藝術節上,godpod.雖然是一個新IP,但十分顯眼。目子拾參打造了一套線上心理測驗,完成後,參與者將能得到專屬的3D godpod角色。現場設置了電子扭蛋機,參與者必須輸入專屬編號並呼叫出專屬的godpod角色,然後參加一番賞抽獎。目子拾參希望整套機制由數位測驗串聯到實體展覽,既有潮流視覺風格,也充滿互動科技的體驗。


圖片:目子拾參提供

從godpod.的不同合作案例可以看出,這個IP在視覺風格延伸性與體驗設計上的豐富與多樣。有接地氣的財神與商場開幕,充滿傳統風格;有為觀光所打造的可愛迷人角色;當然也有時尚潮流的心理測驗。

➤轉向圖像角色IP授權,長線經營的考驗

「2024年了,我竟然還在做godpod.,而我們公司再也不用做新的創作計畫了,這是很難得的。」李芹羽分享道,但她也直言:「我真的覺得在台灣經營IP品牌實在太辛苦了!這與我們做商業案的方式非常不同,要一直持續走下去,中間過程有高有低,也會有不如預期的情況。」


李芹羽(右)於日本授權展(文策院提供)

為了聚焦,在日韓授權展時,目子拾參將133位原型角色中最具特色與最受歡迎的5位挑選出來,分別是:迷幻之神「翠比」、N次貼之神「潘守」、財神「蠻尼」、埃及神話阿努比斯「布迪巴弟」與塔羅女神「塔莉」。

在日本授權展,李芹羽坦言godpod.較不受待見,因為日本圖像角色產業成熟,競爭激烈,展會上的廠商來自各行各業,其中許多是比較傳統的業者,加上godpod.只有2年且無代理商,較難脫穎而出。「回到飯店後,我有感到挫折,不過,了解不同廠商如何看待godpod.,對我來說有很大的幫助。」

驚喜的是,godpod.在韓國相當受關注,或許因為韓國對數位科技與數位漫畫的接受度本來就很高,而且有不少廠商早已耳聞台灣動畫公司目子拾參的盛名,洽談順利許多。李芹羽指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粉絲定位很精準,對我們感興趣的都是3D插畫公司、設計師、藝術家與插畫家。」她自信地說明,其實這些受眾並非容易被圈粉,因為他們對圖像的品質非常在意。這趟旅程讓李芹羽發現,目前國外喜歡godpod.的受眾似乎還是偏小眾,她回來後也與同事討論了定位的問題。

在授權洽談過程中,李芹羽強調目子拾參的獨特性,特別是在新媒體科技的運用上,包括區塊鏈、Avatar技術以及人工智慧等領域。她解釋,由於godpod.的3D建模已經完成,這意味著如果對方有合作意向,合作成本將大幅降低,且目子拾參本身就有開發經驗。這些優勢都增加了韓國業者的合作意願。


圖片截自:godpod.official

➤商業能力強大的台灣圖像角色業者,技術頂尖,等待機會

如果粗略地進行分類,麻吉貓與godpod.可以說是大眾與小眾的代表。黃志平在接受採訪時曾打趣地說,麻吉貓有時會被誤認為卡娜赫拉或吉伊卡哇,因為麻吉貓的受眾廣泛;而godpod.則受到專業人士的喜愛,尤其是設計師與插畫家。godpod.的潮流感如果放在首爾聖水洞,相信也會受到年輕族群的喜愛。或許定位不同,但它們有一些共通之處:

首先,商業性優於創作性。當被問及給剛加入圖像角色創作的經營者的建議時,兩位IP經營者都強調了這一點。例如,黃志平一再說明,他是從餐飲起家的,所以他非常重視卡通圖像在行銷包裝中的重要性;李芹羽則強調,雖然她是設計師出身,但她也是公司的老闆,對她而言,為godpod.設計出可行的商業模式非常重要。

其次,過人的技術能力。黃志平的強項在於將在地產業做脈絡化的議題設定,融入可愛圖像中,設計出深層對話的意象路徑。而目子拾參則是通過圖像與動畫,用細節展現說故事的能力,加上互動與多媒體形式,使其在風格化、藝術性與商業可能性之間達到細緻且完整的成熟。

儘管資源無法像國外的大型圖像角色那樣豐富,但從技術環節而言,他們的能力已經達到了業內頂尖水準,放在全球舞台上也絲毫不遜色。

➤台灣圖像角色與在地產業的創意合作,有助於國際市場的曝光

台北捷運在2017年大膽啟用當時知名度有限的麻吉貓,不僅增加了一個新的合作夥伴,還開啟了大眾運輸的形象再造之路,細緻地完善了北捷的親子友善建設,贏得了美名,在國際旅客必到之地展示了城市的活力與能量。

在日本授權展上,許多喜歡台灣的日本廠商都通過北捷認識了麻吉貓,甚至有不少交通業者或大眾運輸部門對與麻吉貓的合作表現出高度興趣。

由此案例可以看出,北捷對在地圖像角色的啟用,是雙贏的決策。在政府部門的公共建設行銷資源分配上,正面的影響不僅支持了文化內容,也支持了本土廠商。

然而,還有許多台灣業者不知道如何與圖像角色合作,或者只喜歡找國外的大IP。黃志平雖然憂心,但也直言,這些國外大企業的優點在於商業合作高度系統化、明碼標價,合作形式清楚。而台灣圖像角色的授權價格還沒有共識的透明度,而且在地化服務的溝通成本也較高,考驗著企業方的合作意願與能力。

此外,當圖像角色經營者自己成為商品的生產者,也會限制國內合作廠商的意願。畢竟,圖像角色經營者自己都能生產了,何必需要其他企業的合作?黃志平也憂心,當淘寶的低廉換牌商品如潮水般進入台灣,圖像角色授權該如何與在地市場發展出更互助的聯結網絡?

每年全球的圖像角色經營者來往於不同國度的授權展,透過一個又一個的洽談,尋覓著能長期延續IP生命的商業合作。

台灣圖像角色經營者面臨著全球市場競爭的壓力。相較於國際知名的大IP,本土角色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較低,使得他們在進軍國際市場時遇到許多挑戰。即使有些角色能夠打入國際市場,由於資源有限,推廣和宣傳的力度往往不夠,導致難以持續獲得關注和市場份額。

台灣本土市場對於創新和獨特內容的需求雖然存在,但市場規模相對較小,消費者的購買力和消費習慣也影響著圖像角色商品的銷售表現。這使得許多經營者在發展過程中必須慎重考量成本和收益,避免因資金投入過大而導致經營風險增加。

經營者在本土市場有限的情況下,生產內容和社群經營已非常困難且忙碌,很難單靠內容自立,需要生產商品,卻也可能限縮了授權的可能性。

在韓國授權展上,godpod.展現了台灣作為科技之島,在視覺設計與多媒體開發的潮流美學,甚至因為其豐富的開發經驗,成為其他國家科技公司的理想合作夥伴。然而,不同於一般商業動畫的獲利模式,也不同於大多數圖像角色所採取的的實體商品授權,像godpod.著重於數位科技與互動型態的圖像角色IP,該如何走出獨特的路徑,儘管有無限可能,但也並非易事。

國內圖像角色經營者需要尋找更具創意的合作模式,讓本土角色能夠在國際市場上脫穎而出。加強與本地企業的合作,創造雙贏的局面,提升本土角色的市場競爭力,不僅有助於增加圖像角色的授權機會,也能為台灣的文化創意產業帶來更廣泛的影響力。這正是麻吉貓與godpod.案例的重要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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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繪本大師》來自童年的凝望:超前時代的圖畫書藝術家查爾斯.奇賓(Charles Keeping)

2017年6月14日凌晨,在倫敦北肯辛頓區(Kensington),一棟24層樓高的集合住宅在暗夜中烈火狂燒。濃煙直竄天際,整座塔樓幾乎被火災摧毀,最終奪走了72條人命,還有上百名的傷者。他們大多是租住在這個廉價社區內的窮人和工人階級,以及來自其他國家的少數族群。

時隔7年後,「格蘭菲塔火災」的調查報告終於在今年9月初公布,真相是:若非一連串錯誤的救災行動和老舊的防火設備,罹難者的死亡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而罪魁禍首則是參與大樓維修的不肖業者,他們宣稱外牆包材防火,但實際上並不安全。


格蘭菲塔火災(圖片來源:wiki

從1950到70年代末急劇增加的「塔樓」(Tower Block),是二戰之後在英國興起的建築熱潮。除了標記戰後的進步和復興,更被視為快速解決的方案,可以用更低的建造成本,來開發城市的邊陲,容納更多的住民。

然而由於求快而粗製濫造,塔樓很快就變成了「空中貧民窟」,衍生出諸多的社會問題。這樣的環境對孩子不只不安全,由於建築設計的錯誤,更隔絕了孩子與自然親近的機會。

英國人一向自豪的鄉村景致,本身就是由社會過程塑造的。在許多兒童文學經典裡,常展現鄉村豐沛的生命能量,其中1909年出版的《祕密花園》可謂代表作。它展現20世紀初的思潮,同時也呈現出:鄉村經常是由英國白人、中上階級居住和控制的空間。到了1960至80年代,當童書開始更頻繁的描繪英國的多種族觀點時,故事背景卻幾乎都以城市為主要場景,而不在鄉村。

贏得1967年凱特.格林威獎章的查爾斯.奇賓(Charles Keeping),在他的獲獎作品《Charley, Charlotte and the Golden Canary》中,描繪兩個住在天堂街的孩子。白人女孩Charlotte的家因為修建道路被拆了,全家搬進高聳的塔樓。留在貧民窟的黑人小孩Charley,則辛苦存錢買了一隻金絲雀,透過金絲雀引路,被迫分離的兩個孩子才得以重續友誼。

表面上Charlotte似乎擺脫了貧民窟,往上層流動,但實際上她變成了被拘禁在塔樓裡的長髪公主,與自然隔離,必須靠留在貧民窟的Charley帶著金絲雀為她引進生機。

奇賓以絢麗的色彩創造了一座閃閃發光的金色塔樓,矗立在黑暗的貧民窟之上,寓示著階級的流動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歷經時空更迭,這則城市重建的現代童話,是《祕密花園》變形後的都會版本。來自倫敦底層社會的奇賓,看見了孩子對自然的渴望。他用自身的生命經歷,站在過去和未來的銜接點,重新審視這個城市的變化和童年的消逝。

查爾斯.奇賓於1924年9月22日在倫敦泰唔士河南岸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連排屋中出生。那裡非常接近老Lambeth Walk市場,聚集了各種工坊、雜貨舖和小酒館,是工人階級聚居的地區。

奇賓的祖父母是在街頭賣菜的小攤販,在他出生前即已在濟貧院過世。孤身一人的父親和母親結婚後,搬進了岳丈的房子。那個只有4個房間的屋子,除了外公、外婆和12個舅舅、阿姨,還住著奇賓的父母和姊姊。雖然空間窄小侷促,但他們是一個三代和樂同居的大家庭。

奇賓的外公Adelaide Trodd從15歲到50歲長年在海上航行,曾經駕駛帆船和搭著商船去過世界各地。外公常為小奇賓講述航海的知識和旅程中的奇聞軼事,因此在奇賓日後的創作中,總是以細膩的知性和滿懷的熱情,來描繪「航海」的主題。不只外公擅長講故事,外婆和舅舅、阿姨們也各個都是說故事的高手。這個樂於分享故事的家庭,是奇賓述說人生故事的原點。

在奇賓的記憶中,從5歲第一次拿起鉛筆,他就知道畫畫是他最熱愛的事情,總是安安靜靜的畫個不停。他的父親除了是個職業拳擊手,當時也在《星報》(Star Newspaper)做派報工作,經常會帶回印壞的報紙和剩餘的報攤標語牌回家。姊弟倆喜歡在廢棄的紙上聯手創作,姊姊Grace寫故事、奇賓配插畫。雖然這是個藍領家庭,但卻鼓勵孩子擁有藝術喜好,因此奇賓說自己處於「舒適的工人階級」。


比起彩色,奇賓從小更喜歡使用鋼筆和墨水作畫(圖片來源:The Keeping Gallery

他在學校的課業表現不佳,加上老師強制左撇子的他要使用右手,更讓他對上學視為畏途。由於居住的環境混雜,父親平時不准許他在街上亂跑,童年時期的奇賓,就像他創作的《窗外》中的小男孩雅各,經常獨自一個人從靠馬路的窗邊望向外面的街景。窗外那條街,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這扇窗彷彿決定了這個未來藝術家的命運,他好像坐在劇院包廂的特別座,用獨特的視角,靜默的窺看窗外市井小民周而復始的日常,也好像高高在上的造物者,俯瞰眾生的愛怨嗔癡,生老病死在眼前一幕幕上演。這些鐫刻在他童年的心象,成為他心靈的底色,他用畫筆記下眼睛所見的有限世界。

即使當時的倫敦已經擁有機械動力的交通設施,但在這個貧窮落後的地區,各種手工業、小商鋪和殯葬業等,都需要大量的工作馬來幫助勞務。奇賓時常透過圍牆的小洞,觀看家對面的裝瓶廠,工作馬匹戴著鈴鐺、配合著達達的馬蹄進進出出,這個節奏不時在奇賓耳畔縈繞。他曾被帶到馬廄騎上高大的馬背,他既興奮又驚恐,而馬毛的溫暖又帶給他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馬」是奇賓創作的重要主題,畢生創作過18本關於馬的圖畫書。他善用繪畫技法,將愛馬的心情和對馬的理解表現得淋漓盡致。1966年他首次創作的全彩圖畫書《Black Dolly》和《Sean and the Carthorse》,都講述受虐待的勞作馬匹的故事。1973年的《Richard》,描繪警馬一天的生活。情節雖然簡單,但他混合水性和油性材料產生出砂狀質感,並展現出運用景深和空間的錯覺來平衡圖形結構的能力。

繪畫一直是奇賓生活的重心,對他而言比吃飯還重要。但是10歲那一年,外公和父親相繼去世,停靈在家中時,他必須俯身去親吻他們,這給他纖細敏感的心靈烙下了深沉的陰影。隨之而來的是家庭經濟情況受到很大的打擊,他勉強上學讀到14歲,就不得不輟學開始工作了。

兩位阿姨湊了錢讓奇賓上藝術函授課程,他同時在圖書出版公司William Clowes & Sons當學徒。在印刷廠工作,至少對嚮往成為藝術家的奇賓來說,是一條通往藝術的道路。每當他奉派去畫家處取回圖稿時,就更堅定自己的心志,將來不要當印刷工或裝訂工,而要成為真正的畫家。

二戰爆發後,奇賓進入生產軍火的Durrants工程公司就職,後來有一段時間改到瓦斯公司工作。18歲他應召入伍,加入英國皇家海軍,在護衛艦上擔任無線電操作員。繁重的任務和船艙狹窄的空間,讓他在4年的軍旅生活中,完全沒有機會拿起畫筆。

D-Day(諾曼地登陸)戰役開展時,奇賓正在艦上執行勤務,沒想到發生了一場嚴重的意外,雖然他幸運的存活下來,左眼上方卻遭受重創。受傷當下恐怖扭曲的面容,讓他覺得自己就好像雪萊筆下畸形的《科學怪人》。這個慘烈的傷痛成為他永難抹滅的夢靨,他日後的畫風受此影響,經常籠罩在陰鬱詭譎的氛圍中。


(圖片來源:The Keeping Gallery

1946年,奇賓帶著嚴重的憂鬱症退伍,他覺得自己因頭部受傷,使得外在和內在都變得邪惡,因此而入住精神療養院6個月做深度治療。之後他希望能進入Regent Street Polytechnic就讀藝術科系,可是因為他太早輟學,沒有正式的學歷資格,申請多次都遭到拒絕。

他只好白天先擔任瓦斯抄表員,騎著腳踏車到處走動,肩上揹著一大袋零錢,在北肯辛頓地區挨家挨戶收費。經歷過「閃電戰」攻擊的北肯辛頓區一片破敗,居民過著困苦的生活,就像狄更斯書中所描寫的貧民窟。

不忘初心的奇賓,利用晚上選讀夜校藝術課程,最後在為他治療的心理醫師William W. Sargant幫助下,終於獲得助學金,於1949年成為Regent Street Polytechnic的全職生。


(圖片來源:wiki

學校裡最吸引他的是:可以毫不受限制的使用平版印刷設備,以及幾乎每天都有真人模特兒讓學生素描。他如飢似渴的吸收一切,只花了6個月,就通過別人要兩年才能達成的中級考試。雖然沒有人能特別教他插畫,但Stuart Tresilan、Nigel Lambourne和Henry Trivick三位老師,已經注意到奇賓驚人的才華。

Henry Trivick老師曾記述奇賓學習的狀態:經歷過戰爭的奇賓,對這個得來不易的學習機會,有時顯現出過度的熱情和傲慢。但他對於繪畫是全心投入,不但能夠充分運用神奇的畫筆和卓越的方法,更能排除各種困難完成作品,是這所學校少見的傑出插畫家。因為奇賓優異的表現,當他在1952年畢業時,應邀留校擔任兼任講師,負責平版印刷教學。

畢業的同年,奇賓和另一位畫家Renate Meyer結為連理。Meyer是為了躲避納粹而遷移到倫敦的德籍猶太人,倆人的相識起於一次微妙的機緣:為了賺取學費,奇賓有時也會擔任人體模特兒,就在一次人體素描課,奇賓背部肌肉的線條吸引了Meyer的注意,兩個有志於藝術的年輕人很快就墜入愛河。只不過奇賓一度自認為精神不正常,可能有暴力傾向,曾經遲遲不敢向Meyer求婚。


奇賓與Renate Meyer(圖片來源:The Keeping Gallery

婚後奇賓為了養家糊口,1950年代初期開始為《Daily Herald》畫連環漫畫,也為《猶太紀事報》、《中東評論》和《Punch》等報刊畫漫畫。他也曾經做過廣告設計和繪製教科書的插圖,第一本接受委託的書是為了促進健康的幽默讀本《Why Die of Heart Disease?》,後來他回顧這段時間,覺得失去的比收穫還多。

在偶然的機會下,奇賓認識了藝術經紀人B. L. Kearley。沒過幾天Kearley就為他介紹了一個小的委託案,還介紹知名的兒童圖畫書編輯喬治(Mabel George)和他認識。這場1956年的會面,讓奇賓和牛津大學出版社建立了最愉快的關係,他為牛津大學出版社繪製的書籍插圖,比其他出版社都還要多。

雙方合作的第一本書是為知名兒童歷史冒險小說作家Rosemary Sutcliff撰寫的《Silver Branch》繪製插畫。

Sutcliff描寫的都是關於英國的羅馬軍團、圓桌騎士制度、中世紀英格蘭,以及其他關於蘇格蘭、英格蘭和希臘傳奇的故事,而且主角幾乎都是勇於挑戰的男孩子,隨著歷史背景和鄉村地景的變化而成長。喬治對奇賓的插畫非常滿意,後來又繼續交給他Sutcliff的《Warrior Scarlet》、《Knight’s Fee》等書。

其實一開始奇賓對這類歷史小說並沒有興趣,他自覺對那些古早人並不了解,也不知道該如何畫他們,於是嘗試以不同的方式來面對。他探索了傳統小說格式中插圖與文本的關係,以凸版印刷線蝕刻創作的插圖,採用雙頁跨頁來布局,在翻頁時產生動感和意想不到的效果。此外他著重的並非歷史人物服裝和場景細節的再現,而是將真實隱含在動作和氛圍中。

後來奇賓曾為《咆嘯山莊》、《西線無戰事》、《悲慘世界》等名作繪製插圖,其中由Leon Garfield和Edward Blishen重述的希臘神話《The God Beneath the Sea》獲得了卡內基獎。

雖然奇賓的書籍插圖不斷帶來令人驚嘆的原創性,但他並不滿足於插圖僅作為裝飾或伴奏的處境。尤其當時英國正處在兒童圖畫書的第二個黃金時代,他愈發渴望能一手創作自己的書。

而發掘他的編輯喬治,正是這股新浪潮興起的造浪者。除了奇賓,她還發掘了另一位新銳藝術家布萊恩.懷德史密斯(Brian Wildsmith),還有同時期嶄露頭角的新秀約翰.伯寧罕(John Burningham)、雷蒙.布力格(Raymond Briggs)等人。他們利用印刷術的進步,以更加個性化的方式在圖畫書中進行探索,拓展出多樣的藝術風格,將圖畫書帶進了一個充滿色彩的新時代。

在喬治的支持下,奇賓從1966年起正式進入他的彩色時代,先後為牛津大學出版社創作了15本全彩圖畫書。除了前述的《Black Dolly》、《Sean and the Carthorse》、《Richard》、《Charley, Charlotte and the Golden Canary》等,色彩濃烈、圖案具有象徵意涵的《約瑟夫的院子》和《窗外》,是他抽象表現主義階段的顛峰之作。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的節目《Storyline》,曾將這兩本書製作成短片播放。

奇賓在他的童書創作裡放進了更為豐富的繪畫技巧,也更加詩意。在他大部分的作品裡,有兩種情緒交替出現:在明顯的兇猛中帶著極大的溫柔,在動作裡蘊含著氣氛,蒼勁的鋼筆墨線交揉著鉛筆的陰影,從紙張背面擴散的棕褐色,和畫面強烈的色彩形成鮮明的對比。所有的這些元素,都在《Wasteground Circus》這本書中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Wasteground Circus》書封及內頁(圖片來源:sotherans

人們常問奇賓:「你在創作童書時,對兒童的考慮有多少?」奇賓誠實的回答:「嗯,不是很多。你不能這樣做,因為你一旦思考誰適合你的書,那麼一開始就會迷失方向。」

或許奇賓的作品是一場鋒利的演出,並不適合所有小孩的口味,但他依然堅持:沒有一個孩子可以完全免於受到事故、恐怖和不可避免的現實影響。

在1980年代,牛津大學出版社鼓勵奇賓為青少年讀者創建了黑白圖畫書的新格式,這個系列首發的是《死亡情劫》(The Highwayman),文本是Alfred Noyes的浪漫詩作。這本書為奇賓贏得了第二個凱特.格林威獎章,並同時獲選這個獎項的十大好書之一。

這個系列還有改編自Kevin Crossley-Holland撰寫的盎格魯-薩克遜史詩《Beowulf》,Leon Garfield的原創故事《魔鬼新娘》(The Wedding Ghost),和桂冠詩人丁尼生(Alfred Tennyson)書寫的《夏洛特之女》(Lady of Shalott)。


右圖為《Beowulf》內頁(圖片來源:The Keeping Gallery

誠如藝評家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所言:「每當你看到任何形狀時,都要試著去看見其中的線條,這些線條影響著它過去的命運,也將影響著它的未來。」奇賓在這有如四重奏的4本書裡,表現出令人驚嘆的線條,每一個筆觸都充滿了情感的強度。他的線條是開放的,就像是未完成的線索,引導讀者直抵角色內心的恐懼、憤怒、愛欲和死亡。


(圖片來源:instagram@officialkeepinggallery

自1978年起,奇賓用10年的時間,為Folio Society繪製「查爾斯.狄更斯全集」的插圖。因為自身親歷過狄更斯筆下的世界,奇賓對底層社會人民的生活有細膩的了解,且對他們懷抱深刻的同情。他特別能抓住狄更斯作品的精神,因此是接下這項艱鉅任務的最佳人選。全集共800張圖,他畫過不知超過多少倍數量的草稿,先是用鉛筆、再用墨水筆定稿的線畫,塑造了狄更斯作品插畫的經典形象。

1988年5月16日,奇賓因腦瘤過世,享壽僅63歲。過世時,畫桌上還擺著他用鉛筆繪製的最後一幅畫作,那是還在進行的《古水手之歌》中幽靈的線畫稿。

那個女人是她所有的船員嗎?
那是死亡嗎?有兩個嗎?
死神是那個女人的伴侶嗎?

若不是死神來召喚,奇賓還有許多故事要說。

這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在創作的歷程中不斷大膽的進行媒材和技法的實驗,即使被批評和誤解,他依然勇敢的描繪真實的人性和人生。真相有時是醜陋的,而人們已經習慣膚淺的美感。一生備受爭議的奇賓,篤定的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是他走得太快,超前了時代的腳步。

奇賓曾經說:「當你畫出一樣東西時,你便擁有了那樣東西,沒有人可以將它奪走。」離世一年後,他的最後一部著作《天堂島》出版。在這本書裡,奇賓帶著讀者重返他童年生活的地方。那些道路和商店已經因城市變遷而消逝,曾經親密的玩伴也已離散。雖然如今人事全非,但是來自童年的凝望,所有珍貴的記憶都會留存在書中,一如奇賓的作品,跨越時空,永遠啟發和感動未來的讀者。


《天堂島》內頁(圖片來源:The Keeping 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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