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超脫時空的生命歌者,灰鷹爵士談彼德.畢格(Peter S. Beagle)《最後的獨角獸》

1968年是奇幻文學史上的一個重要年份。那時托爾金的《魔戒》和勞勃.霍華的《蠻王科南》在平裝書市場叱吒風雲,法蘭克.赫柏特的《沙丘》剛開始累積口碑,39歲的娥蘇拉.勒瑰恩出版了《地海巫師》,比她小10歲的彼得.畢格則發表了《最後的獨角獸》。


《最後的獨角獸》原文書封

《最後的獨角獸》描寫世界上最後一隻獨角獸尋找同類、也尋找自身存在意義,畢格以詩意之筆寫獨角獸「再也不是那飛揚奔放的浪花白,而是雪落月夜的色彩」,「眼神依舊清亮奕奕,行動也依舊宛如海面飛掠的光影」。除了獨角獸的自我追尋之旅,這也是對童話的後設解構,書中角色彷彿都自知是「故事中人」,一邊拿英雄旅程的套路自我解嘲,卻也「恰如其份」地向故事終點邁進。

這部小說篇幅輕短,然而餘韻無窮,成為傳唱超過半個世紀的經典名作,全球銷量超過600萬冊,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曾入選《時代》雜誌百大奇幻好書和《軌跡》雜誌的史上五大奇幻小說,畢格更榮獲世界奇幻獎的「終身成就獎」和美國奇幻/科幻作家協會的「大師獎」殊榮。

如此輝煌的創作生涯,是從何開始的呢?

彼得.畢格出生於紐約布朗克斯區的猶太家庭,從小愛看書,因為《柳林中的風聲》愛上幻想文學,繼而立志創作。在雙親鼓勵下,他在高中校刊上大量發表文章,拿到全額獎學金,進入匹茲堡大學攻讀創作,而且還沒畢業就出版第一本長篇小說《美好的安息地》(A Fine and Private Place),堪稱少年得志。


《美好的安息地》

《安息地》是一個別具創意的鬼故事,主角強納森隱居在墓園,靠一隻能通人語的烏鴉啣食維生,與不能安息的鬼魂為伍。畢格從「記憶」的觀點去定義鬼魂:世間一切死後都已不具意義,鬼魂被生前未解之事所困,因而無法安息,強納森的一段話尤其令人難忘:「你不覺得他們都搞錯了嗎?鬼故事裡總是說死人回來糾纏人間,事實上正好相反。」

除了自己寫作,畢格也是狂熱的奇幻讀者。在他的求學時期,「奇幻」尚未成為出版市場上獨立的類型,往往要依託在科幻外衣之下(例如把幻想世界改成「外星球」),不然就是被當成童書。某天,他在大學圖書館裡讀到托爾金的《魔戒》,當時這套書還沒正式引進美國,但畢格立即驚為天人,開始到處推薦,成了第一代的美國書迷。

1965年,《魔戒》在美國推出平裝版,畢格受邀作序,後來還為《托爾金讀本》(The Tolkien Reader)撰寫長篇評論,「資深狂粉」的身分得到認證。十多年後,名導拉爾夫.巴克希將《魔戒》改編成動畫,也找上畢格操刀劇本。這部動畫啟發了年輕的彼得.傑克森,也才會有後來的電影三部曲。

1982年,《最後的獨角獸》被拍成動畫,由《魔戒》動畫原班人馬製作,畢格親自執筆劇本。這家動畫公司Topcraft就是吉卜力工作室前身。除了劇情和美術,由吉米.韋伯譜寫、亞美利加合唱團(America)演唱的主題曲優美空靈、哀傷婉轉,至今依舊令人難忘。

《最後的獨角獸》有如難以超越的高峰,以至於畢格花了18年反覆琢磨,才終於寫成第三部長篇《虛空的子民》(Folk of the Air),講述音樂家喬.費洛和「復古同好聯盟」(League of Archaic Pleasures)的故事。畢格自己喜歡音樂,也時常填詞演唱,「喬.費洛」可說是他的自我投射。復古同好聯盟則是影射加州的「復古協會」(Society of Creative Anachronism, SCA),這是專門研究與重現17世紀歐洲歷史的國際性組織,成員各自擁有(虛擬的)古代名號與頭銜,時常舉辦活動,打扮成古代人,大名鼎鼎的電腦遊戲《創世紀》設計者理察.蓋瑞特也是成員之一。小說中的聯盟成員照例裝扮成騎士和女巫,結果怪事接連發生,初來乍到的喬.費洛因而被捲進了一連串超自然事件。

1993年的《旅店主人之歌》(The Innkeepers Song)同樣和音樂有關。此書原本是畢格寫的一首歌,後來為了探究歌詞背後的故事,才動手創作小說,敘述一間鄉下旅店裡突然來了三位膚色各異的神祕佳麗,把旅館搞得雞犬不寧。位於故事核心的是一位年邁魔法師,由種種蛛絲馬跡顯示,他其實正是《最後的獨角獸》裡的史蒙克。小說起因於他的得意門生渴望超越老師,不惜與惡魔訂定契約,年老力衰的史蒙克遂召喚另外兩位門徒前來相助。雙方人馬齊聚鄉下小旅店,與固執的老闆、孤苦無依的馬僮,以及尋找兒時戀人的鄉下男孩,譜出一曲動人的生命之歌。

《旅店主人之歌》採用多重敘事觀點,並將故事設定在全新的「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畢格一反傳統奇幻的中古歐風,用印度、中亞和中東文化為基礎,營造出一個真實而迷人的虛幻國度。本書推出後得到極高評價,獲選《紐約時報》年度好書,入圍世界奇幻獎和創神奇幻獎,更榮獲軌跡獎的年度奇幻小說大獎,為畢格的寫作事業再創高峰。


《虛空的子民》(左)、《旅店主人之歌》

作品國際暢銷又屢獲大獎,還有影視改編加持,彼得.畢格的作家生涯簡直一帆風順對吧?那你就錯了。

由於畢格每部作品都曠日廢時,得獎也未必保證銷量,他的經濟一直不算寬裕。進入新世紀以後,他在朋友康納.考克蘭(Connor Cochran)提議下,把作品的出版授權事宜都交給對方打理。可是多年過去,整體狀況還是不見改善,甚至傳出「畢格年老失智」的說法。如此偉大的奇幻創作者,卻遭人矇騙和操弄,落入經濟窘迫,甚至連作品權利都拿不回來的困境。

經過多年纏訟,畢格終於在2021年打贏官司,取回所有作品的權利,並在專家協助下成立了「畢格宇宙」(Beagleverse)的產權公司,進行全方位的授權、改編和出版規劃,翻譯版權也交到了頂級經紀人手裡。美國出版社重金簽下《最後的獨角獸》和續集《回家之路》,收錄榮獲星雲、雨果兩大獎的續集中篇《雙心》及全新的續作,還有新的電影和音樂劇在運作當中。

2022年,《最後的獨角獸》新版上市,象徵彼得.畢格的重新出發。當年他以年輕粉絲身分替《魔戒》寫序,這次則要輪到另一位後輩——《風之名》的作者派崔克.羅斯弗斯——來擔任啦啦隊,在推薦文中解釋為何自己讀遍萬卷書,眾裡尋他,最愛仍是《最後的獨角獸》。文學的世代交替、薪火相傳,盡皆在此。

10歲那年,懵懂無知的我看了《最後的獨角獸》動畫,從此深深著迷。上大學以後,我扮演狂粉的角色把書推薦給出版社,搭上新世紀的奇幻熱潮,《最後的獨角獸》有了第一個中譯版。後來我進入出版產業,想以版權代理的身分進一步推動畢格作品中譯,卻碰上他的版權官司,權利狀況渾沌未明。

歷經多年等待,我們總算盼到《最後的獨角獸》重出江湖,而且有著更好的譯筆、更美麗的封面、更懂奇幻的編輯和讀者。

我相信這只是開始。畢格還有許多作品尚待譯介,他出道半個多世紀,寫作題材廣泛、類型多變,不論長短篇幅,是童話、都會奇幻、鬼故事,或傳統奇幻,皆有極高的成就。他對生死意義的追索,人類夢想的肯定,現實生活的反思,正如所有偉大的作家,觸及了生命和人性的本源。稱他為一代大師,確實當之無愧。

更重要的是,他至今仍筆耕不輟,我們還有更多新作值得期待。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最後的獨角獸【暢銷全球55年,心靈冒險奇幻經典】
The Last Unicorn
作者:彼得.畢格(Peter S. Beagle)
譯者:劉曉樺
出版:漫遊者文化
定價:39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彼得.畢格

出生於1939年,成長於紐約布朗克斯區,距離伍德隆恩墓園(Woodlawn Cemetery)只有幾條街遠,那裡是他第一部長篇小說《美好的安息地》(A Fine And Private Place)的靈感來源。今日,由於他《最後的獨角獸》及《旅店主人之歌》等經典著作,使他成為美國當今偉大的奇幻作家。他處理文字、角色的靈活技巧及引人入勝的敘事能力,更是為他贏得全世界無數書迷。

除了故事與小說之外,彼得也撰寫過許多電視及電影劇本,包括1978年的動畫電影《魔戒》、1982年動畫版的《最後的獨角獸》,以及備受影迷喜愛的《星艦迷航記:銀河飛龍》(Star Trek: The Next Generation) 第3季第23集〈沙瑞克〉(Sarek)。他的非小說作品《I See By My Outfit》,講述了他在1963年騎乘摩托車橫越美國的旅程,這本著作被視為美國旅行文學的經典之作。他同時也是才華洋溢的詩人、作詞家,以及歌手/作曲家。

想進一步了解彼得的寫作生涯及即將問世的作品,請至beaglever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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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7 11:00
編劇書簡EP2》被垃圾圍繞的罪與罰:金馬59最佳改編劇本《智齒》

張力飽滿不容喘息的懸疑緝兇類型片《智齒》,理當是一部不可能笑得出來的電影。在院線上映首日的影廳,劇情來到警察與變態殺人魔的正面對決,飾演菜鳥刑警任凱的李淳與飾演兇手的池內博之在暴雨的垃圾場中激烈肉搏,李淳的頭臉被鐵鍬狠狠重擊後,那顆讓他一度痛到搥牆的智齒掉落了,是的,在連續緊湊的爆打動作畫面中,一個特寫鏡頭讓我們看到掉在污穢黑水中的一顆光白牙齒。這時,我聽到鄰座兩位大男生啞然失笑。

我想笑聲背後有兩層意義,一是,那個讓你痛得要死的東西竟然在另一場更痛的搏鬥中被打掉了(該說恭喜嗎?);二是作為片名、充滿隱喻的這顆物理性的「智齒」,於劇情高潮中具體現身,脫落掉地(原來「智齒」真的是「智齒」!?)。這雙重黑色荒謬,確實僅能以突兀而意味不明的笑聲回應。

《智齒》改編自中國作家雷米的同名犯罪心理小說,原著折口文案這麼釋義:「智齒,成年之後才會長出,也叫立事牙。正常狀態下,它的存在不會引起任何關注,一旦有異常,便是要命的痛苦。它似乎在提醒我們,痛過、苦過、經歷過,才算成年。」

「通過苦痛與磨難獲得成長」,既是智齒的象徵,也是配角任凱的角色弧線:從自負稚嫩的警大高材生空降部隊,到學會用鼻子嗅聞線索、用腳辦案。然而,導演鄭保瑞與編劇歐健兒在英文片名「Limbo」中加入了贖罪的深刻意涵。「Limbo」為天主教的靈薄獄,意指等待救贖的地獄邊緣。電影劇本取原著的骨幹——老手菜鳥警探聯手偵查連環離奇強姦殺人案,並透過更豐富的角色細節,加入仇恨與寬恕、罪與罰、苦痛及拔除等命題。


《智齒》劇照(取自《智齒》官方臉書)

➤在原著骨架上補進角色血肉

原著為40頁左右的短篇小說,主要人物是菜鳥刑警任凱、兇狠殘暴的老手斬哥(林家棟飾)與不良少女王桃(劉雅瑟飾),改編劇本加重了後兩者的戲份,使之成為男女主角,兩人之間難解的仇恨與苦痛,最後與斬哥任凱兩人追查的殺人案件纏為一案。

王桃未成年即偷車吸毒無照駕駛,吸到嗨茫撞飛了一名孕婦——斬哥的妻子,胎兒沒了,妻子成了植物人。王桃出獄後,斬哥欲置之於死地,她自願當線人來贖罪。一場斬哥對王桃猛追不捨,從立體停車場逼迫到大馬路又到邊坡三角地的追逐戲已讓人大呼過癮;又一場斬哥巴掌兼飛踢,王桃忍著疼痛在挨打的換氣空檔一一唸出手機裡儲存的偷車假卡販毒同夥上游的姓名電話,節奏更是一絕。斬哥將這些古惑仔押進警局,還要王桃在場確認,明顯要報復到底。瘦小清秀的王桃咬著拖鞋跪在街邊,被混混們暴打之後再被以麵條殘羹等廚餘從頭澆淋。

劉雅瑟全身全靈投入,不但讓人從外在動作看到這中國女演員真的能跑又耐打,更讓人感受到王桃內在對贖罪的強烈渴求。犯下無可挽救的錯誤,內心罪咎如尖銳齒根緊咬牙齦,外在的痛都不如內心的痛,讓王桃挺住所有疼痛與凌辱。

悲慘還未結束,本是線人的王桃成為變態殺人兇手的禁臠,在垃圾堆被強行脫去下半身衣物侵犯,裸著下身在廢棄回收物與爛家具中躲藏。而原本要殺王桃的斬哥,現在反過來要救她,傾盆暴雨加上配樂女聲詩歌吟唱,斬哥與任凱與兇手激烈對決,躲在櫃中的王桃驚恐過度失去理智,抓到槍之後只能開槍。中槍倒下的是斬哥。

哦,你害怕了。
不,別怕。
斬哥踉蹌著向她伸出一隻手去。
女孩的哭泣變成了更加恐懼的尖叫。

以上四行是原著小說的描述,斬哥的寬恕含藏在「不,別怕」三字裡,電影中林家棟溫柔危顫地伸出手,欲安撫徹底崩潰的王桃,嘴型艱難地吐出「我原諒你」。

➤邊緣畸零平行世界的隱喻

《智齒》除了視覺效果、動作設計、剪接、美術、攝影等精湛技術之外,因改編劇本為角色填入血肉,也使得三位演員分別入圍了男、女主角及男配角,更實至名歸地獲得了最佳改編劇本。


《智齒》電影海報

全片以高反差的黑白影像與強烈的視覺美學,架空現實的香港,建造一座由垃圾與畸零人物組成的平行世界。在此世界,導演鄭保瑞以高度意志與執行力,將犯罪與贖罪細密交織,以實打實,毫不晦澀,拳拳到肉。這座破敗、壞毀、頹靡、髒亂、惡臭的底層城市,原著雖無指名,但仍具體而微地描述了這座酷熱潮濕南方城市:

相比城郊,這裡更加破敗。彷彿是城市的暗瘡一樣,明明存在,卻被人刻意忽視或掩蓋。

到處是簡易的板建房,歪歪斜斜,似乎隨時都可能坍塌,卻頑固地挺立著。街道上是隨處可見的便溺,曬乾後留下大片白色的尿鹼和刺鼻的騷味。沒有風,充當門簾的塑料布紋絲不動,每間房子都被捆紮或散亂的垃圾塞得滿滿登登。

舊輪胎、廢膠鞋、飲料瓶在陽光的暴曬下散發出古怪又難聞的味道,和尿騷味混合在一起,竟沈澱得有了重量,懸浮在這擁堵的角落裡,驅之不散。


《智齒》劇照(取自《智齒》官方臉書)

氣味是無法以文字及影像展現的,但《智齒》的小說與電影幾可嗅聞出難以驅散的惡臭。電影宣傳新聞稿透露,片中場景是出動八輛垃圾車傾倒而成。除可聞可見的「垃圾」外,在橫街窄巷沈淪落墮的邊緣人們,也是斬哥口中「垃圾」。王桃帶著斬哥二人走進這片舊街區時,鏡頭攀過燃著紙錢的後巷,各色人種、俗艷招牌,卑微猥瑣的吸毒者、賣淫者,都是垃圾。如王桃的上游古惑仔,全無黑道集團排場氣勢,紋龍刺鳳、手持混棒、流竄暗巷、偷車吸毒、偽造假卡⋯⋯全賴小奸小惡營生,王桃亦是其中之一,於夾縫中掙扎求存。這些畸零人物如同垃圾或暗瘡一般被遺棄嫌惡,無人在意。

智齒之痛,唯有拔除。若任凱的痛是實質的、物理性的智齒(或精神上的成長之痛);斬哥的痛是失去摯愛;王桃的痛是無可追悔的過失殺人。那麼,香港的痛與暗瘡,又是什麼?又該如何拔除呢?據聞,電影開拍時,香港運動未起,但於今日反思,更戚戚然。


《智齒》劇照(取自《智齒》官方臉書)

➤無法改編的小說敘事

《智齒》改編劇本中還有一處值得學習,即是將原著小說中著墨不多、卻細膩轉折的王桃這個女性角色一分為二。小說描述王桃落入變態拾荒者之手後,因受到病態的呵護(先疼後姦再殺),而產生了女性的特質。當斬哥發現王桃時,「眼前的王桃,那個曾經污穢不堪的王桃,那個曾經像狗一樣的王桃,此刻卻現出了少女的嫵媚。」

這在小說中,確實是充滿人性的幽微曖昧書寫,是可以成立的。但若在電影,驚恐到逃命都來不及的王桃,在此時還有餘裕「嫵媚」,恐怕說服力大減。因此在劇本裡增加了失去左手的女毒販「可樂」(廖子妤飾)一角,與兇手之間的微妙情愫,作為一件垃圾卻因被疼惜而生出柔情的部分,便交給這角色。


《智齒》劇照(取自《智齒》官方臉書)

「導演就只給我一個指令,說我是一件垃圾。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既是垃圾就是一些沒人要的東西。」廖子妤於訪談時說道。而拷問可樂時,斬哥殘忍地挑釁:「你們垃圾還學人談情說愛啊?」看出斬哥的兇狠冷硬,也在全片打得很痛的動作場面之外,增加了直擊內心的很痛的對白。

那麼,再回到本文開頭,那顆讓觀眾忍不住笑出來的智齒,小說中又是怎麼寫的呢?它其實出現在最末節的任凱驗傷報告:

⋯⋯牙床骨骨折,三顆牙齒被打掉,其中就有那顆剛剛冒頭的智齒。它再也不會疼了。

若改編是廣義的翻譯,我會這麼翻譯那個特寫鏡頭:它再也不會疼了。


劉梓潔
作家、編劇,現任教於逢甲大學人文社會學院。2006年以〈父後七日〉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並擔任同名電影編導,於2010年獲台北電影節最佳編劇與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重要編劇作品有電視劇《徵婚啟事》、《滾石愛情故事》,電影《癡情男子漢》等。文學著作有散文集《化城》,短篇小說集《親愛的小孩》,長篇小說《真的》、《自由遊戲》、《希望你也在這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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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6 17:06
人物》愛情與書寫的風險計算:蔣亞妮訪葉揚《安然與實恩》

《安然與實恩》是葉揚的第一本長篇小說,雖是第一次,但她的每部著作,也都是當時的第一次。前兩本短篇小說集《FYI,我想念你》,《你那樣愛過別人了》,是在人生許多階段關心的各種人與故事;第三本書則是她與伴侶彼得先生的生活,也是第一次體現出「作家」一欄底下的真實葉揚,幽默性感、純情火辣。每次作品都不同,葉揚的第五本書,《安然與實恩》也像是她的又一次、第一次。

談起小說創作,像是回到葉揚的起點,2010年得到時報文學獎,文學獎自此是祝福也是枷鎖。她說起過往的寫作:「得了文學獎,好像得了一個作家的皇冠戴在頭上,一開始在乎很多,像是其他作家、評論家的想法,我都在網路上看很多遍。後來我才發現,不是所有的事都相連相關,評論家的想法、讀者的想法跟實際書本的銷量,都不是一樣的事情。」

到了葉揚的第五本書,她已能坦然說出自己不再在乎所有的事情,從對銷量、評論的關注解鎖,「漸漸的,我覺得只要我的故事,有一些人會喜歡就好,我很高興有人從那麼多書裡面挑了我的,就算沒有很多人。」如果作家路是一條攀登的長梯,她不再把寫作想成一個選美的過程,終於走到一個不需外在條件來決定寫什麼、或是討好誰的地方。

長梯的開端,是一段魔幻交錯。葉揚說起,最初因工作關係,為了一個廣告要搶欄位,她才在瀏覽入口網站頁面時發現了文學獎徵稿訊息,在一次差旅的飯店裡,深夜因為怕鬼,她便想著已過世的阿嬤,坐在浴缸寫完了那篇〈阿嬤的事〉投稿,得到首獎。


鏡文學提供 攝影|李智為

伴隨得獎而來的是許多評論與質疑,葉揚說:「妳問我那時候在不在意評價,當然在意。其實當時有很多批評,每一則評論我都看了,像是說:『用詞太簡單』、『語句太碎』、『故事沒有多了不起』、『為什麼可以得獎』等等。」要怎麼代謝掉這些話語?當我這樣問起,葉揚卻帶我去到一個更抽離的視角:

「我也覺得自己的寫作開始得有點荒謬,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那些評論我都吞得下,他們說得很有道理。」葉揚甚至想過,會不會只是老天爺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就這樣一下,才寫出了某篇作品。然而沒有停留與糾結太久,如她所說:「我不是一個冷淡的作者,雖然所有的反饋都很重要,但當我開始得到真正人與人間的互動後,那些讀者對我很大方,反而就不太在意文學界特定的一些評論了。」

那麼,到底怎麼消化掉那些評論的呢?葉揚大笑公布謎底:「他們也放棄我了啊,我沒再跑去參加文學獎,評論者自然就放過我了。」

無法失憶的現實人生

《安然與實恩》是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一次藉由小說主角認識自己的過程。與故事中的男主角袁實恩相同,葉揚過去擔任中階主管時,也接受過小說描寫的企業評估。評估更是在告訴你,你是怎樣的人,讓你知道管理不同人時會遭遇到什麼困難。

「我得到的分析報告,其中一個結果是:『我是一個對風險敏感度低的人。』意味著我對危險非常不敏感。機率低、有風險的事,我可能還是會做。」這似乎是葉揚個性上,經常被其他人所稱的「盲點」,反應在她寫作這件事,卻說明了為何她從來不寫一樣的事,如她所言:「一開始不是為了出書、為了讓人喜歡、為了認同來寫的,反而是因為這東西沒寫過,或者別人覺得葉揚不會寫這個。是嗎?那我就來寫寫看。」

《安然與實恩》也是由此開展的創作,當人們說葉揚是不是只會寫散文、寫短篇小說?葉揚開始想,那我就來寫長篇吧。於是安然與實恩,在彼此生命緊抓不放、糾纏卻又遠離的兩人就此誕生。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卻也不只是一則愛情故事,就跟所有的愛情一樣,葉揚為了小說與我們在大稻埕穿走巷弄,如此現代的愛情,卻選在一個復古的場景拍攝與專訪。剛經過市場,她回頭就說:「哎,愛情本來就很老派。」就像《安然與實恩》在她心中也一直不是完全的愛情小說。「它更像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在社會上的遭遇,影響了他如何去看待愛情的故事,或者說,我不是想寫一個愛情故事,而是想寫兩個人怎麼面對人生丟過來的題目,途中會讓讀者覺得『這就是愛情啊』。」

那麼關於錯過、誤會與逃避呢?安然與實恩彼此都有著令人皺眉的決定與選擇,創造他們的作者,會定義這是一段悲傷的故事嗎?葉揚由自身展開作答:「我其實是個很世俗的人,當大家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過程中我也不是很了解自己,對我來說愛自己、做自己是很模糊的概念。每次,我都會稱呼這樣的一代是『棉花棒世代』——大家都長得一樣,一坨一坨在一起,如果長得不一樣,就是劣質品。」

安然與實恩也是棉花棒世代長成的大人,因此葉揚認為他們並不悲傷,只是生活態度更接近務實。「那個世代長大的孩子,會很習慣從眾、很想要有一個模板去Follow,但人生無法那麼順利,無法每次都做出好的決定,兩位主角都是如此。」

讀者作為小說中神的視角,看得見故事全貌,或許比小說人物更明白他們才是彼此的第一選擇,但人的構成本來就脫離不了糾結與矛盾,才導致了安然與實恩,在每段年紀,都做了比較安全的第二選擇。葉揚補充:「所有人可能都和他們一樣,或許會覺得那些第二選擇,最終可以讓我們走向第一選擇,因此有了錯覺。」

女主角鄭安然的人生裡就有很多大魔王,她從童年開始就在追求成功。在葉揚的眼光裡,鄭安然先是被身分纏住的女兒與姐姐、然後又成為一個妻子與母親,每個人都有自己背負的各種身分,並且無法各自體解:「這些無法動彈的身分,會讓人的直覺變得很弱,在那樣的情況下,做出為自己打算的第一選擇,可能性又更小了。」

葉揚以這本小說提出的,不是愛情的答案,更像是對當代愛情的提問:「當兩個人的優先順位不是自己,也不是愛情的時候,他們的愛情能不能成?」她在寫小說尾聲時,剛好看到上映中的兩部影集,劇情中主角都有著因為受傷而失憶的設定,於是感慨:「在偶像劇裡愛情可以這樣處理,砰的一聲車禍,失憶了。」忘記身分與經歷,就像將遊戲重置,過去的問題就消失不見。「我都說人的過去如果沒有處理好,應該是能打趴幸福快樂的,《安然與實恩》,他們沒有發生車禍,有些過去的陰影無法失去記憶,那麼,這樣的愛情還能繼續嗎?」


《安然與實恩》的章節以年份來層層推進,讓讀者重新體驗一回21世紀。

愛與書寫的動物本能

葉揚說起筆下角色,還提到一種動物本能,就像和先生彼得一起看NBA運動比賽時,彼得曾說的:「能打NBA的這些男人,都是有動物直覺的人;球員不是真的知道對方會怎麼行動,可是會有一個直覺,他感覺到了,就在零點幾秒間閃過了,沒有動物直覺的人無法打NBA。」

「可是職場裡面最怕這種人,因為動物直覺是不理智的。」社會是一個去自我與直覺化的訓練場,葉揚說起她在第一間公司工作時,曾經被教導要避免使用「我覺得」、「我」開頭的句子,因為一切都應該是數據,而不是個人感覺。「如果職場跟社會花了很長時間抹去人在工作時的動物直覺,會不會影響他們人生的其他部位?」

安然與實恩也是如此,為什麼袁實恩總是不問、鄭安然總是不說?葉揚提醒:「他們是受過訓練的銷售行銷人員,只把觀察跟收集統計起來,不帶個人感情,比起去問一個人,他們傾向更相信每個事件後面累積起來的意義。」關於安然與實恩,如何打怪與面對大魔王,最終有沒有跨越身分與經歷,終於在一起?結局還是得留給故事。

葉揚雖然不是安然或實恩,但要成為一個寫作者,也得與人生中的許多大魔王交手。很長一段時間,葉揚都不是全職寫作者,她也坦言:「寫作本來就是要花力氣去做的事情,花的力氣可能比工作還要多。工作比較像完成一個線上文件,有時間表,有很多人要與你協同合作,但目前為止,寫作這件事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

沒有辦法衡量時間與收入、沒有量化的報酬在眼前,即使如此,葉揚依然本能性地、不計算風險的交出了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因此,她當然不是安然與實恩,她是那個比誰都明白「寫作沒辦法計算投入與回饋,如果要這樣,基本上就無法寫」的職場女性;更是一個把「還是要寫」變成潛台詞、變成第一選擇的小說家葉揚。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安然與實恩
作者:葉揚
出版:鏡文學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葉揚

臺北人。
曾以〈阿媽的事〉榮獲2010年「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著有小說集《你那樣愛過別人了》、《FYI,我想念你》,散文集《總裁獅子頭》、《我所受的傷》、《親愛的彼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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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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