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陳允元》與老媽的一些記憶,以及我的文學史前史

總有那麼一本或數本書,一位或多位文人作家,曾在我們的閱讀行旅中,留下難以遺忘的足跡。「書.人生」專欄邀請各界方家隨筆描摹,記述一段未曾與外人道的書與人的故事。期以閱讀的饗宴,勾動讀者的共鳴。

 

若講起小時候印象最深的閱讀經驗,一定是這兩本書沒錯。一本是吉爾格(Jim Kjelgaard)的《鹿頭山》(Wild Trek),另一本則是特萊維絲(P. L. Travers)的《風吹來的保母》(Mary Poppins)。兩本都是1988年國語日報社出版的注音中譯本。

《鹿頭山》寫實而生動地刻畫獵人林克與愛犬吉利深入山區、救難求生的冒險故事,讓我愛不釋手。幾乎上國中前的每個夏天,都會用去整個下午,趴在客廳的長椅津津有味地複習一遍。《風吹來的保母》不知為何就是讀不懂。怎麼有人可以撐著傘乘風而來?為什麼牛會不停跳舞甚至跳過月亮?我跟老媽說這個故事好怪。她說也許太難了。但小時候的我有些好強,嘗試讀了幾次,但始終無法進入故事中那個充滿想像力的奇幻空間,初次體驗了閱讀的挫敗。這樣的我,怎麼會在長大之後跑去研究什麼日本時代的超現實主義?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小時候的我,說實在也不是什麼文學少年。比起文學,我更喜歡畫圖、打棒球,或是利用下課時間和朋友抓蟲抓蚯蚓、到操場「挖恐龍化石」。倒是從小就與文字有特別的親近感。聽老媽說,我在上幼稚園前就認得很多字了。她沒有特別教,但我坐她的摩托車,很愛看街上的招牌,總是充滿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店?那個字怎麼唸?然後把聲音和形狀記在心裡。老媽騎車不是普通的慢。慢到排氣管老是堵塞,必須定期請機車行老闆催一下。如果她騎車快一點,我想我大概要再晚幾年才會識字。

準備上小學時,老媽開始不定期接一些腰帶扣環、飾品組裝之類的家庭代工回家做。每隔一陣子,客廳會出現一批新的零件物料,讓我放學回家都有點期待。真正安定下來做的是打字。她把笨重的鐵製打字機、兩個大大的字盤搬進權做我房間的二樓空間(之前還曾用這裡晾衣服、陰乾烏魚子)。雖然有點吵,但睡覺時知道老媽也在一旁同步工作就覺得安心。交件前的晚上,我就聽著她敲鉛字的錯落節奏恍惚入睡。

《鹿頭山》與《風吹來的保母》,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買的。當時家中有訂閱《國語日報》,老媽從上頭看到書訊(也許是什麼兒童優良讀物推薦),就向報社劃撥郵購。

除了郵購,老媽也會帶我去書局。如果加上妹妹,就需要跑業務的老爸用公司主任的裕隆轎車載。書局行程通常在週日的下午。早上我們先去民族路、公園路的遠東百貨玩耍,再找個地方午餐。令人懷念的溫蒂漢堡,是當時最期待的選項。填飽肚子後,老爸載我們三人到北門路的南台書局下車,一小時後再回來接我們(他不太看書。據說大學畢業時把所有的書都賣了,只留一本彼得.杜拉克的管理學)。記得南台書局有地面兩層及地下室,依據小孩的認知,一、二樓是大人的書,地下室是我們的書。我帶著妹妹到地下室,留老媽自己在樓上逛。算是各取所需,也暫時放生彼此。

當時家裡的經濟雖不算寬裕,但只要是買書,爸媽從來沒有吝嗇過,也不設限什麼能買、什麼不行。每次到書局,我與妹妹就可以各挑一本喜歡的書。難以決斷的時候,雖然是小孩子,偶爾也可以任性地全都要。記得我在書局地下室買了不少東方出版社的世界文學譯本。《湯姆歷險記》、《魯賓遜漂流記》、《亞森羅蘋》等也反覆讀了幾次。但最愛的還是動物圖鑑、恐龍圖鑑、奇幻生物圖鑑一類的書(說也奇怪,奇幻生物圖鑑裡面的所謂「生物」明明都超獵奇,有時候讀還會莫名胃痛,不合理的程度絕對不下《風吹來的保母》,我卻很能夠接受)。妹妹則是買繪本。老媽買什麼呢?好像多是食譜或生活小智慧之類的實用書。老媽在樓上買好書後,就會走下地下室問我們選好了嗎?然後帶我們到櫃檯結帳。永遠記得胸前抱著包有淺綠色「南台書局」書衣的新書,三人一起走上樓梯等老爸來接的滿足感。

南台書局旁邊兩三間,還有南一書局。南一書局人總是很多,且裡面的書看起來很難(可能因為有很多參考書),小時候的我不愛去。過了青年路,北門路上還有賣舊書的成功、北門;賣漫畫、輕小說(還有寫真集)的展華;靠近火車站則有賣外文書的敦煌。畢竟北門路也曾經是台南的書店街啊!但除了南台,其他都是國高中之後才逐漸踏足的書店。

後來台南也有了大型書店誠品、金石堂。我高中進校刊社、有志於文學之後讀的詩集、小說,多是在長榮路、府前路的誠品,或北門路的舊書店買的。我在誠品買了書林版《新世代詩人精選集》;校刊社學長則是從舊書店弄了一本帶有水漬與皺褶的《八十年代詩選》送我。它們都打開了我最初的文學視野。

不過,這麼多書店裡,最讓我懷念的還是南台書局。離家北上讀大學,回台南時,我還是會到南台繞繞。但是幾年間眼看著它的店面從兩樓變一樓,後來幾乎頂給運動鞋店(還是唱片行?)只剩下一間小小的地下室,終於消失不見,還是讓人感到不勝唏噓。

到了台北之後,才是我真正大量買書、閱讀,接近文學的時期。雖然讀的是法律系,但學籍反倒像是掛在文藝社與校刊社。某次行政法課睡著(但哪次不睡著?),驚醒後環顧四週,忽然感到一陣荒謬: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的人生出了什麼錯誤?大三時,我決定做些改變。每個星期四,我搭乘清晨出發的校車往返民生校區與三峽,到中文系旁聽現代詩,並意外發現我喜歡寫論文的事實。從後見之明來看,那次從行政法課驚醒,幾乎可謂天啟──雖然那讓我掉進了另一個也許更辛苦、必須耗費更漫長的時間,才能勉強證明它的確不是夢境的學術與文學之夢。

當我打算在法律系畢業後往文學之路前進,而遭到老爸質疑時,老媽來到我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對我說:只要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她都支持。

說來老媽也是相當浪漫的人呢。只是她往往把必須實際的那一面留給自己,讓孩子可以享有更多未必實際的任性。又或者,其實她才是最實際的人。她並不把過多的期望不切實際地強加於我們,而是讓我們隨著秉性,自由生長,她只需要適度地施肥、澆水。喜歡畫圖,就給你紙、筆與顏料;喜歡閱讀,就讓你自由買書;喜歡寫論文,好吧,你就好好去寫吧。雖然,她一直希望我早點畢業。

當然她給予的支持,也不是只有施肥和澆水。在部落格時代,她會不時上網看我有沒有新作。如果我在家,作品寫好也會印出來讓她第一個讀。有一次她還讀到痛哭流涕,問她哭什麼?她也說不出所以然。出版第一本詩集《孔雀獸》(2011)時,因為太忙,好一陣沒回家。她說忙沒關係,那麼我北上找你。在公館的韓國料理店,她拿到詩集就很開心地打開來翻。對於一個寫作者而言,有人閱讀,就是最溫暖的陽光。

回頭想想,也許老媽也是喜歡文學的人吧。當然她讀我的作品,可能純粹因為是她兒子寫的。但每次回台南,老媽的床頭、或一樓電視櫃旁,總是擺著一兩本她最近在讀的文學書。那些文學書,都是我北上這十多年間搬遷寄送,最終留在家裡的。我回到家裡,發現她正在讀從我書架抽出的川端康成《千羽鶴》、或圖森(Jean-Philippe Toussaint)的《浴室》,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新鮮,以及意外發現同好的興奮感。

她也會上網讀些台灣文學的消息,與我討論。從她口中聽見劉吶鷗、葉石濤,也讓我覺得有趣。這麼說來,小時候她會買《鹿頭山》或《風吹來的保母》給我讀,似乎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雖然她大學讀的是韓文系,且做過的工作,都跟文學沒有太大關係。但也許對文學的喜好曾經悄悄萌芽,只是在母親身分及生活種種的現實壓力底下,逐漸變得隱而不顯了。

前些日子,我在任教學校的圖書館,借到同樣版本的兩本書。在架上見到它們,有種重遇故友的激動。相隔30年,《鹿頭山》仍然相當好看,讀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津津有味,真的很不可思議。甚至還可以發現當年無法察覺的細節與深意。就這層意義來說,也許比當初更好看也說不定。

《風吹來的保母》讀來還是有種熟悉而令人懷念的尷尬之感。對於一個如今在學院裡教授文學、且再三跟學生強調文本分析之重要的我來說,大概已經不是什麼太難的問題,總歸是頻率不對(另外我覺得對話部分的譯筆過於翻譯腔,也要負點責任)。但重新讀它,倒是有一處讓我相當動容。

書中撐著傘、乘東風而至的保母瑪莉.包萍,儘管看起來優雅從容、自由穿梭現實與超現實的世界,且絕不討好人,只依自己的個性原則行事;但在這樣高冷的表象底下,她似乎懷有很多的祕密:「沒有人知道她的感覺如何,因為她從來不對任何人講任何事」。孩子們儘管有些畏懼她,但也喜歡她,深怕她剛來不久就要離開。面對孩子們的探問,包萍深吸了一口氣,只簡短地說:「我要待到風轉向的時候」。

書的最後一章,春天來了。雖然一切看似如常,但風信雞轉動,孩子們懂那是西風的信號。包萍準備好晚餐,將屋裡的東西收拾整齊,說要出門一下,叫小孩要乖。下一刻,風聲大作。穿戴整齊的包萍便在門外撐開她的傘,讓依約而來的西風,輕輕將她帶起。「她的腳輕輕滑過花園中的小徑,然後她飛高,飄過前門和巷中櫻樹的樹梢」。離開前,她把羅盤送給了小男孩,並把嵌有她的畫像的鏡框,藏在小女孩的枕頭底下。小孩們儘管不捨,但已學會接受、並理解包萍在信裡留下的最後一個字「au revoir」所意味的「再見/直至重逢」;也能夠互相照顧,就像包萍曾經為他們做的那樣。

老媽離開也已經6年了。離開的前兩天,她也如常地做了晚餐,將屋裡的東西收拾整齊。只是我們並沒有察覺西風的信號。當我重新閱讀這本30年前她為我挑選的《風吹來的保母》,彷彿也與失落許久的兒時記憶重逢。我沒有機會問她當初為什麼挑了這本書給我,也許沒有太特殊的理由,畢竟只是憑書名想像,沒有真正讀過。但我想,作為一個母親,大概會暗自希望能有個保母從天而降,接管這些煩人的小鬼一陣子吧──也許這是所有母親心裡的祕密。只是對我們來說,她並不是故事裡那個總是煩躁、歇斯底里的母親班太太,毋寧就是擁有神奇魔法、讓一切恢復秩序的瑪莉.包萍本身。不過老媽並不高冷,對時髦摩登的服飾配件也沒有太多興趣。撐傘乘風瀟灑來去,更不會是她的風格。

對著書桌,我想像老媽正以無比緩慢的速度,騎著她的摩托車,載著漸入中年的我,行經我們一起走過的風景、巷弄。並以她曾教我識得的文字,以及給我的自由與養分,一點一點寫下這些記憶。


陳允元
1981年生於台南。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研究關鍵字為日治時期台灣文學、台灣現代詩、戰前東亞現代主義文學、跨語世代文學。著有詩集《孔雀獸》(2011),並有合著《百年降生:1900-2000台灣文學故事》(2018)、《看得見的記憶:二十二部電影裡的百年台灣電影史》(2020),合編《日曜日式散步者:風車詩社及其時代》(2016)、《文豪曾經來過:佐藤春夫與百年前的台灣》(2020)、《共時的星叢:風車詩社與新精神的跨界域流動》(2020)。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台北國際書展編輯大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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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陳允元(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
2022-03-17 10:23
人物》理解、抵抗或追求真相,非虛構或冤案寫作的意義:訪張娟芬談《流氓王信福》

去(2021)年7月,國家人權委員會公布首份人權調查報告,報告的主角是政治犯林水泉——1961年,競選台北市議員的林水泉,於選舉期間批判國民黨政府,選後即遭逮捕。當局為了規避正當司法程序,逕以《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將林水泉送往小琉球接受1年8個月的管訓。這位批評時政的異議分子,自此被烙上「流氓」的印記。

對威權統治政權而言,《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或許是個便利的法律工具,可以關捕異議分子,也可以隔離政府「看不順眼」的人。嘉義囝仔王信福,因為留著長髮、穿著花襯衫,於1970年遭警方屢以《違警罰法》拘留。隔年——即林水泉因《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遭到管訓後10年——甫滿18歲的王信福也因同樣的辦法,被送往小琉球管訓。

《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在前台北市議員林水泉身上,留下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汙名,故他不斷申訴:「我不是流氓。」但對寡母養大的王家么子王信福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個標籤?他沒有偷、不曾搶,只因觸犯《違警罰法》,「積點」成為「流氓」。成為「流氓」那一晚,他不過是深夜看完歌仔戲,就又被抓,就無法回家,那個時代無人通知家屬,更無告知權利,寡母竟不知孩子為何失去了音訊。


王信福與家人(來源:王信福家屬/圖片提供:衛城出版)

「流氓」這詞對王信福而言,並不只是汙名而已,還影響了他的人生。解嚴後恢復自由的他,意外被捲入嘉義雙警命案,遭辦案人員認定為主謀;司法不僅無法給予公道,還在判決書前羅列流氓前科:壞人就是會做壞事。

2011年,作家張娟芬在群組信件中,看到王信福死刑定讞的新聞。多年投入冤案書寫的她,「單單從這個新聞報導的基本架構,就知道他是一個沒有證據的案子。」深知此案平反的困難,張娟芬因此投入《流氓王信福》的書寫。此書於今(2022)年出版。

「管訓的這一段過去,是威權國家不義的高壓統治,在少年王信福身上烙下『壞人』的烙印,以後一路不回頭。」為了說明王信福這個小人物的命運如何受那威權統治政權宰制,張娟芬耙梳了《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與日治時期以降的「流氓管理」等法制歷史,細緻釐清其中問題。

「流氓在其他國家是治安問題,但是在臺灣,流氓是國安問題。」

張娟芬在書中寫道:「威權政府的眼光是充滿想像力的。流氓會犯罪,犯罪就會製造社會動盪,社會動盪就會引發敵人來犯,可見流氓從一開始就是敵人派來的,是敵人企圖顛覆我政府的奸計,所以我們必須制敵機先,在流氓還沒開始犯罪的時候,就先偵測出他們是誰、躲在哪裡,然後抓起來集中管理,加以改造。」


《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圖片提供:衛城出版)

➤張娟芬與解嚴

1970,張娟芬出生這一年,政治犯林水泉因案在綠島坐牢,而王信福則因穿著不為當局所喜,屢遭警方拘留。當時沒有人可以預見民主自由會在哪一天到來,被警察拘留的王信福更不會想像得到,即使民主解嚴他仍然無法自由。

生於戒嚴時期的少女張娟芬,對教育體制不滿,對學校牆外的喧嚷則很是好奇。日後以〈罵幹的方式〉抨擊媒體霸權的她,在國中時期已善讀書報,從中感覺社會變化,也敏銳感知媒體遭到管制,因此,她給自己安排的課後活動,即是參加政見發表會——這樣才能聽到「這些人」說話。

上了高中的張娟芬,對於政治的狂熱到達高點。但她的戒嚴記憶不僅與政治思考相嵌,彼時各種社會新聞與議題討論的迸發,更引領她的社會意識。「回想起來也很合理,因為整個社會就像是一個悶了很久的鍋子,你可以聽到水已經開了,鍋蓋已經噗嚕作響了,有種改變前夕湧動的感覺。」

張娟芬戒嚴的記憶連結著閱讀——《當代》和《人間》雜誌可以在圖書館看到,《臺灣新文化》與《中國論壇》就要到光華商場找。在這些期刊文章中的觀點與論述中,受到社會學式分析的吸引,因此即使知道政治法律具有急迫性,但她選讀的是社會系,「我讀書的過程有點像小孩子抓周,面前有很多東西,而你就隨手抓了一個。」

大學加入女研社、參與婦運,於張娟芬而言,也是一種「抓周」——最初是讀了政大哲學系教授蔡美麗所寫的女性主義思潮文章,加上日常生活中遭遇的不公平經驗,讓她對性別議題產生興趣。但當時女性主義思潮在臺灣仍處於萌芽階段,即使是最高學府的台大校園裡,也只有「婚姻與家庭」這門課勉強與性別議題擦到邊,而婦運團體不談理論、少有論述,求知若渴的年輕人只能靠組織讀書會以及校際間彼此討論帶動,以形成自己的知識論述。「那時候,我覺得在婦運上,能夠培養思考的土壤是非常貧瘠的,我們只能透過自學,去耕耘這個土壤。」

「自學」一直是張娟芬進入各個歷程的方法與路徑。出於對填鴨式教育的厭惡,感覺到「受夠了」的她在上大學之後,便採用自己的方式學習,再無法忍受在書冊上畫重點。即使日後讀碩博士,她閱讀的文獻資料上都是白淨無痕的,彷彿以此對抗昔日困她難受的體制,故自覺如「孤狼」一般,獨自在各種知識與資料間摸索。

「在那種機械化的大機器裡,就是要讓你麻木。」張娟芬說,讀書霸占了學生所有的時間,對於社會的關心也因此被壓抑,儘管她自己並未因此失去對政治的關心及對社會的好奇,卻也清楚發現自己的政治熱情彷彿在高三那一年、政府宣布解嚴時急速退潮,「解嚴好像代表這件事情解決了,所以,高中畢業,對我來說,也就代表那個關心政治的階段結束了。」

潮水既會退,自然也會漲。民主化多年後,隨著政治檔案開放,張娟芬再次回溯戒嚴時期——一個超越她過往認識的威權統治體制——並為此產生憤怒的情緒。

「對我這種早就有批判意識的人來說,讀了這些檔案,還是會叫我吃驚。」蔣中正介入判決這類證據於她就夠衝擊,為了研究王信福案看的政治檔案,更讓她無法置信:「我從檔案中認知到,原來那個威權的強度竟到了這種程度,背離我們已視為理所當然的民主制度那麼大。」

例如警總,張娟芬說,她原本看不懂為何這個組織既有情報、又行管訓,甚至還包了審判,後來才驚覺此種疑惑,僅僅是因為自己「用民主的腦袋」在觀看過去。而正是在這種帶著問號閱讀檔案,又從檔案中理出視角的反覆過程中,她穿越了時空,看到屬於王信福的戒嚴經驗。

➤張娟芬與王信福

王信福是2011年當年的第10個死刑定讞案(隔日則是邱和順死刑定讞案宣布)。歷經前一年整個社會對於廢死議題的劍拔弩張,議論喧囂,死刑定讞的接連宣布,對相關的人權團體或許是不小的打擊。

素來與人群和行動保持點距離,維持孤鳥姿態的張娟芬,對於2010年圍繞著廢死的仇恨言論與社會躁動,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過去儘管也會有街頭巷議,但網路的瘋狂言論不會出現在主流媒體上。過往的主流媒體至少還維持一個比較低度的標準,如今已看不到媒體在把關。」英雌俠義的張娟芬直覺「廢死」有難,她必須更積極參與,更深度投入這個議題才行,於是拔筆論戰,輯成《殺戮的艱難》。

王信福,正也是在她下決心投入廢死議題後,抓住她眼光的名字。當時,張娟芬只覺這個僅憑筆錄供述做為證據的案子充滿疑點,但因為無其他證據,也清楚救援會很困難。

然而,普通人若知絕望艱難,或許置之不理而後放棄,可張娟芬卻反其道而行:「我們(廢死聯盟)當然是這個社會裡面很微不足道的一小群人,但是,我們也是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我們說這個案件太困難沒救,就真的不會有救了。」

「可是我會覺得不服氣啊。」語氣始終平和的張娟芬只要提到案件,情緒就會溢出來,語氣也更為堅定:「只要判決是錯的,就值得救援。」

「越是證據不足,我們就越要堅持無罪推定原則。」她強調,儘管王信福案的救援不算容易,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無罪推定原則的最完美案例,「這個案子正是考驗我們對無罪推定原則的信心或信念有多強。」

王信福案是張娟芬深度書寫的第三個冤案,理應駕輕就熟,但整個訪談過程中,她除了反覆訴說此案救援的困難,還不斷描述這個書寫計畫對她的折磨——兩者皆令她有屢屢撞牆的「絕望」。如同她在此書後記所寫:「寫《流氓王信福》感覺如同無米之炊,每一條路都是死巷,每一扇門都敲不開。」

路首先堵在訪談。她本以為王信福具有很好發展的故事線,但在訪談環境與當事人敘事能力的限制下,訪談難以進行下去,「做質化研究都知道,如果內容重複出現,就已經到底了。」

無法做出王信福年表的張娟芬,決定從外部繞進,從政治檔案著手,但這也不是一條容易的路,讓她挫折非常。例如她曾花很大力氣去比對警總檔案,可檔案裡只有台中地院借提這類資訊,連筆錄都沒有。她不免自嘲:畢竟,那是王信福,不是雷震。社會對小人物無情、歷史難見小人物身影,就連國家檔案都吝於給小人物多一點紀錄,在檔案裡大海撈針的張娟芬,不論如何尋找,都只能找到「碎片」,更不用說這些碎片還是威權國家替他寫的日記,只寫他為惡作壞。

儘管過程艱辛,但張娟芬說著說著,仍表示這並非無用之功,至少閱讀這些檔案幫助她更瞭解當時的背景,而她在消化檔案資料後,也才有分析的眼光。


1959年行政院明白將流氓問題定位為政治問題。(來源:國家檔案局/圖片提供:衛城出版)

流氓制度是將王信福與國家體制連結一起的中介,張娟芬在這項法制相關的檔案中浸泡最久、最有收穫。一頭栽入檔案裡的她,認知因此被顛覆了——以前提到流氓,人們腦海會連結到黑道大哥或幫派首領,至少是刑案累犯。但她在檔案中看到的「流氓」,卻非如此,例如王信福,他才剛成年,什麼也不是,就這樣「進去了」。

「流氓制度是臺灣戰後威權統治頻繁使用的壓制手段,它標示著那個年代法制的荒謬與人權的侵害,並且因為為期甚久,打擊範圍甚大,影響也深遠,此其大也。」

張娟芬在序裡如此寫道,要瞭解王信福發生什麼事,自也要從這個面向著手。

但這個制度,過往少人研究,張娟芬得透過大量檔案耕耘自己的論述。對於前行研究的稀薄,張娟芬的回應扼要清晰:「因為他們是流氓。」戒嚴時期受到人權侵害的案例中,受到注意的大多是知識分子、或是有理想性的,帶了點政治意味,而流氓並不在這種「好人無罪」的範疇裡。但畢竟這也是一套當時政府都深知無法源依據的制度,因此,張娟芬曾對曾任促轉會兼任委員的尤伯祥律師提出建議:這群因行政不法飽受人權侵害的「流氓」,也可能需要救濟與平反(按:國家人權委員會亦就林水泉案建議促轉會研議修法,而促轉會也已擬定法案)。

「因為是流氓,你就接受他是壞人嗎?」張娟芬問。


少年王信福(來源:王信福家屬/圖片提供:衛城出版)

➤非虛構寫作與公共議題

如同過往在冤案書寫所做的功課,針對王信福案,張娟芬也花了不少時間研讀卷證,甚至自承在此案所下的功夫遠超過以往。而這自然也與王信福案只有供述證據難以翻案有關,「我看卷的仔細程度,跟那個案件絕望程度成正比啊。」

張娟芬在卷證所下的功夫,還包含將博士論文使用的研究方法,以更進一步的方式,應用在此案的判決分析上。她解釋道:判決中做出的「認定」與「證據」之間,時常有著巨大的斷裂,例如犯罪動機是殺人滅口,但後續判決卻沒有可以支撐這個認定的證據。於是,她在王信福案中透過編碼分析,展示這個論證方式:「那個時候做這個,也是因為絕望啦。」

與張娟芬的訪談過程中,凡是提到《流氓王信福》的書寫,她多會以「挫折」開頭,以「絕望」結尾。若粗糙仿效張娟芬對王信福案判決的編碼,可從訪談紀錄中計算出她共提及6次絕望,14次挫折。不得不說,這個數據實在很不符合外界對張娟芬聰穎、堅毅的認知。

然而,進一步追問她如何使自己持續且規律寫作?得到的回答更讓人吃驚——她稱自己是個「軟爛」的人,「別人是睡到自然醒,我是睡到睡不著。」

宣稱自己沒有正職工作、不入體制,提早過著退休老人生活的張娟芬,在書寫此書期間,「2048」打到八萬多分,整天都玩些簡單的遊戲,「我就是在浪費時間嘛,我對自己非常不滿。」

但張娟芬也深知,這無非是她的「心魔」所致:「心魔會對我說我不夠好,我就真的做不出來了。」於是她會在該寫書時,在網路上亂晃,在整日一事無成後,繼續譴責自己。

那怎麼辦?張娟芬表示,這個時候,她會去讀自己過去的作品,甚至是日記,以另一個眼重新光看自己,並說服自己:「沒關係,你只是現在不行了。再過一陣子就會好了,你就會恢復正常了。」

她還記得書寫《無彩青春》時,會在三更半夜突然激動,認為這書就是該她寫的,是她可以寫的,只因為深深感覺到自己的邏輯思考能力可與司法這個領域相應。儘管如今,她「心魔」強大到連看自己現在寫的日記都不順眼,甚至審判自己「連日記都寫不好」。不過對於書寫冤案這事,張娟芬仍然堅定,稱:對於蘇建和案書寫的滿足感,在於嘗試建立一個合理的敘事,以打擊不合理的敘事。面對王信福案,仍是這樣的立場,而這樣的立場,正是她對非虛構寫作或是公共書寫的看法。

少女張娟芬不滿足於受管制的媒體,自行去聽政見發表會;長大的張娟芬對主流媒體墮落的不滿,則是以自己的寫作來對抗。「民主理論裡,都會說媒體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例如追查真相,或是促成社會不同立場之間相互理解。當我們的媒體不再具這種功能時,就是非虛構寫作在扮演這個角色。」


電影《審判王信福》特映會即將上映

但也不得不問:在社會大眾對於「正義」淺薄的定義下,冤案書寫是否真的能夠改變些什麼?她的回答就跟對救援王信福的回應一樣:只能去做。畢竟,長期觀察性別議題、參與蘇案救援的她,確實看到社會進步與行動凝聚,即使這樣的時刻並不常發生。

「或許也是要誠實地認知到,這個世界的改變是就是如此緩慢,只有電影才會有魔法一點,整個城市都照亮了的情節。」張娟芬舉她在《殺戮的艱難》裡最後提到的句子激勵彼此:

前路還長,我目光如豆,僅專心走好腳下這一步。

即使王信福案是個令人絕望的案子,即使這本書的書寫充滿挫折,但張娟芬始終沒有放棄的想法。如其後記所說:「如果這書是寫好玩的,我早該放棄了,但這是死刑案件,又是一個威權餘緒陰魂不散的例子,平反王信福,有著司法改革、廢除死刑與轉型正義的多重意義。於是這書便與案件的救援一起,充滿挫折地繼續下去。」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流氓王信福
作者:張娟芬
出版:衛城出版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娟芬
國立台灣大學社會系畢業,丹麥奧胡斯大學與德國漢堡大學聯合授予新聞學碩士,德國漢堡大學與匈牙利羅蘭大學聯合授予犯罪學博士。現為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理事長。
著有《姊妹戲牆:女同志運動學》、《愛的自由式:女同志故事書》、《無彩青春》、《走進泥巴國》、《殺戮的艱難》、《十三姨KTV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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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6 10:33
書評》如果很窮,為何還待在大城市?讀《不平等的樣貌》 ft.新加坡、台北

所以我們不是住在一座城市裡,而是很多座城市。

 ——《不平等的樣貌》

「人生百味」倡議貧窮議題的過程,常遇到各式各樣提問,有兩個問題總被我牢記在心,時不時拿出來重新省思。

一個是剛開始做這份工作不久,返鄉過節團圓時,家鄉工作的同學一見面便問:「台北有這麼窮的人嗎?」正當我不知如何反應時,他又追加了一題:「如果真的很窮,他們為什麼要待在台北?」

另一個,是某年在〈貧窮人的台北〉展覽現場,有位中年男子路過展區,讀了讀入口的背板,接著語重心長地向現場工作人員反應:「你們為什麼要辦這樣的展?太負面了。要辦也該辦有錢人的台北,這樣才能激勵人向上。」

在倡議工作者常收到的千百種提問中,這兩款問題並不算特別尖銳、傷人。時時將它們拿出來提醒自己,反而是因為在當下確實感受到提問者發自內心的好奇:他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們看到的畫面如此不同?

台北,這座華美的、在全球宜居城市排行前段的首善之都,跟貧窮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當代新加坡有沒有貧窮問題?社會學家不會從這個問題下手,根據她對世界的理解,問題的答案必然是有;但身為新加坡人,她會想:嗯,我不太確定。」

沒想到,這兩個問題恰好與《不平等的樣貌:新加坡繁榮神話背後,社會底層的悲歌》開頭相互呼應。初翻閱時,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神話之下:清晰卻也模糊貧窮畫面

和人生百味合作推廣議題的小學老師,有次出了作業,請同學畫出在自己心中「貧窮是什麼」。收回時,老師發現多數小朋友的畫裡都是穿著補釘衣褲的人,他們許多是抱腹躺在破洞矮房,或腦中浮現熱騰騰食物。

若以此畫面作為模板,《不平等的樣貌》書中的所訪談的貧困家庭,以及台灣許多貧窮經驗者,都難以符合人們對於「貧窮」的認知與想像。書中有則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志工回憶自己走入低收入者家中,笑著說「他們的電視比我的還大!」

確實,相較所謂第三世界國家,新加坡看似並沒有多極端匱乏的處境。拜訪過新加坡的旅客,多對當地氣派的國際機場、整潔的街道、方正而林立的大樓印象深刻。就算不曾去過,在台灣的人們也對其不陌生,無論在教育、法律(尤其刑責)的大眾討論中,總會有「學學新加坡」的聲音——要那麼嚴格、那麼「多元」,我們才有競爭力。

新加坡在不少人的心中象徵著繁榮、進步。然而卻也因此,我們時常忽略貧窮在人身上造成的影響——有時,正是因被隱匿、遮蓋,使人更難以言喻與直指其痛處。

《不平等的樣貌》作者張優遠除了是社會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母親、一個新加坡人。多重身分切入的觀察像是各種形狀的刀面,得以層層剖開新加坡社會,帶人看見組成社會的交錯紋理,有些龐大如決定貧困者定義的社會福利制度,有些細緻如一個家庭的日常場景、一位媽媽的奔波行程。


位於新加坡大巴窯的社區建築。(取自Unsplash/Christian Chen

➤租屋:在穩定硬體中的不穩定狀態

在政策大力推動下,新加坡約有80%人口住在公共組屋中。不少報導曾美譽新加坡幾乎沒有無家者,事實上並非如此,新加坡大學與公部門的合作調查中發現,新加坡仍有千位無家者的存在,半夜露宿於公共空間,其中六成人平日有工作。

然而因購屋資格嚴格(必須為「異性」夫妻,單身者必須於35歲後才能登記,離婚被規定需將屋售出),且房價並非每個人都能負擔,收入較低的人於是會住在租賃的組屋中。

「雖然路過的人也許不會發現,但是那一帶的居民都知道哪裡是租賃組屋。」

從緊挨的門戶密度可以發現,租賃的房屋坪數約是購買型房屋的一半。10至14坪沒有、或只有一間臥房的空間,時常得塞進全家老小。

儘管政府並無意讓人失去住所,然而住在租賃屋中的家戶需定期繳交各式文件與更新租約,這使人感受到自己處在不穩定、不安全的狀態。加上大眾對於貧困者的污名、偏見,儘管鄰里間因處境相似而能彼此體諒、互助,卻仍難以使人凝聚、團結。如同臥底社會學家馬修.戴斯蒙(Matthew Desmond)的居住直擊報告《下一個家在何方》指出的:「社區一旦在居民的眼裡成了剝奪與罪惡的代名詞、成了『各類觸礁人生』的報到處,那他們就會對社區裡的政治能量喪失信心。」

➤唯才是用下,孩子會過得比我們更好嗎

我自己相當喜歡《不平等的樣貌》書中探討家庭的系列章節。張優遠也是一位媽媽,於是對母親的處境及孩子的教育有非常細膩的觀察及記錄。

書中訪談的家長,多從事低薪、高勞動的工作,如清潔、服務業,有些人則因為要照顧孩子而無法找到穩定工作。雖然目前已有政府補助的托兒所,但要獲得全額補貼的前提是:媽媽要有工作,這使待業中的婦女無法得到協助。且托兒所營業時間是週一到週五,晚上七點關閉,對於上夜班過或週末班(服務業尤其常見)的家長來說,也無法得到支援。

經歷過育兒的辛苦,家長自然期許孩子未來能過得比自己更輕鬆、舒適。然而過往人們期待能造成社會流動的「唯才是用」,歷經時間考驗,卻越顯示出它對於貧窮者的排除作用。

乍聽之下,可以憑自身能力為自己掙取到更好的社會位置,是如此勵志人心的故事。然而唯才是用作為主流價值觀,帶來的副作用是使低薪工作被社會認知為「不重要」、「沒價值」。忽略了全球化造成的產業外移後果,使政府及企業得以規避須承擔的責任。


位於新加坡北部的兀蘭住宅區(取自HDB

其次,投入學歷、考試的競爭對貧困家庭而言,一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經濟狀況好的家庭早早便開始大量的文化資本投資,買書、家教、學習才藝;貧困家庭的孩子被迫苦苦追趕,若在競賽中被淘汰,便被剝奪了生活的可能性。

悲傷的是,這場競賽似乎沒有贏家。

即便是擁有較多資源的孩子,同樣也得活在高壓與焦慮之中,被要求依循著「正確」道路前進,在學校、職場、人生路上個階段,不斷循環著競爭模式。

➤這不該是座無聲的城市

最後,作者再以社會學者的眼光,銳利分析了社會福利政策。她認為新加坡的制度概念是假設國民應該都要是中產階級,對於低收入者補助的身份限制、條件要求設定了極高的門檻。而這樣的門檻,則與前述概念矛盾抵觸,將人畫分成了兩類。

書中有段關於生育的制度描述,讓人相當震撼。政府為了鼓勵生育,制定了帶薪假、外籍幫傭、減稅等政策,卻在補助低收入家庭的「買房加教育計畫」中,要求家庭只能生兩個孩子。而申請人若願意接受不可逆的絕育手術,便能取得該計畫最多的福利。

「假使社會上有我們難以啟齒、無法明確承認和辯論,並缺乏心智工具和詞彙來恰當描述的事,那麼我們都是無聲之人。」我們並非住在不同的城市,更不該住在一座無聲的城市裡。阿維賽.馬格利特(Avishai Margalit)曾界定一個正派社會,是「體制不羞辱個人的社會」。

《不平等的樣貌》的出版,正好回應了當年貧北展覽裡,那位大叔的提問:「為什麼要告訴別人這些事?」貧窮者的故事或許不勵志、不療癒,卻非常立體、充滿生命力——更重要的,是真實的存在。

一座使人驕傲的城市,背後必定是由無數人的努力堆砌而成。過程中儘管挫敗喪志的、或努力為被肯定的人們,也不曾真正的離場。人仍在這裡,我們便有理由相信,藉由現身與再聚焦,仍有創造更美好之地的可能性。這才是一座城市,真正該驕傲的理由。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不平等的樣貌:新加坡繁榮神話背後,社會底層的悲歌
This Is What Inequality Looks Like
作者:張優遠(Teo You Yenn)
譯者:方祖芳
出版:聯經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優遠(Teo You Yenn)
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社會學博士,目前擔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副教授兼社會學系主任,曾發表諸多期刊論文、書籍文章與評論,著作包括2011年勞特里奇出版社(Routledge)出版的《新加坡新自由主義道德:家庭政策如何影響國家和社會》(Neoliberal Morality in Singapore: How family policies make state and society)等。她致力於教學,並將研究成果帶入公共領域。2013年獲頒南洋教育獎(Nanyang Education Award),2016年榮獲美國社會學學會性與性別部門(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 Sex and Gender Section)的女權學者社會運動家獎(Feminist Scholar Activist A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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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剛勇(「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貧窮人的台北」策展人)
2022-03-15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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