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張郅忻》風鈴碎

在我成長的小鎮裡,很少出現「書店」,大多是以販賣文具為主的「書局」,就算有書,也是跟學校相關的參考書。

第一次在書店買書,是一間在大水溝對岸新開的小書店。我已經不記得書店的名字了,只記得那間書店是我低年級的導師陳老師開的。那次月考考得不錯,我拿獎狀回家向阿公討賞。

「妳要什麼?阿公買給妳。」阿公看著獎狀喜孜孜地問。

「我想要吃豆花、香蕉和買書。」阿公立刻發動摩托車,帶我去大水溝上的豆花攤吃豆花,再去一旁的水果攤買了一串香蕉,接著過了馬路到對岸的書店,讓我挑選一本喜歡的書。

書店大約只有4、5坪的大小,入門左側有一個小小的收銀台,四周全是米白色訂製書架。雖然樸素,卻是小鎮中書籍最多的書店。陳老師見我來,很開心的招呼我們。她指著自己的兒子說,這間書店是為了他開的。陳老師當時已近退休的年紀,她曾教過我的大叔叔,算是教了兩代孩子。她的兒子差不多三十來歲,人長得十分高大,坐在小小收銀台裡,有點怯生生看著我們。我後來才知道,老師的兒子有智力發展的問題,雖然外表像一個成人,但眼神動作都如孩子。

書架上有兒童版的世界名著,我一本一本拿下來翻看,終於挑了一本名叫《簡愛》的書。也許是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離異的關係,我一直對於孤女的故事情有獨鍾。我把書拿到櫃台交給老闆,阿公掏錢,只見老闆慢慢按著計算機、找零。陳老師一臉笑意看著她的孩子,送我們到店門口才轉身進去。

可能是小鎮裡買書的人太少,小書店經營沒多久就關門了。沒過多久,柏油馬路取代大水溝,大水溝邊的小攤販一一遷離。每次回家路過偌大的十字路口,我想起的是豆花攤、水果攤和對岸的小書店。

兒時見過最富麗堂皇的書店,莫過於位於新竹市區金石堂。金石堂所在的位置就在新竹火車站斜對面,當時最熱鬧繁華的三角地段,一共有四層樓高。一間金石堂比小鎮所有書局加起來都還要大。第一次看見金石堂時,確實感受到「黃金屋」的態勢,一進門就可以看見暢銷排行榜上的書陳列在門口,侯文詠、吳淡如、張曼娟⋯⋯,他們的照片伴隨書籍一起迎接我們。

對孩子來說,最吸引人的不是一、二樓堆疊的書籍,而是三、四樓的文具層。玻璃圍牆邊的櫃子上,擺著各種動物裝飾的陶瓷杯盤。架子上有各種功能、顏色的筆,還有卡片、書籤和漂亮的筆記本。我們總是在文具架間流連忘返,總覺得這裡的文具比起小鎮更新更好。

雖然我很喜歡逛金石堂,但當時年紀還小,沒辦法獨自搭火車過去。還好,阿婆也愛到處走逛。如果家裡的煎餃攤提早賣完,下午有空,口袋又有錢,她會帶我們姊妹搭半小時火車到新竹。第一站通常就是距離最近的金石堂。阿婆不進書店,讓我們自己進去玩耍,並交代半小時後到金石堂旁的玻璃攤找她。

金石堂和隔壁店鋪的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防火通道,玻璃攤就在通道入口處。原來陰暗狹小的甬道,因為玻璃攤而顯得奇異,就像進入《哈利波特》的斜角巷,令人忍不住駐足觀看。賣玻璃的阿姨有小兒麻痺,她坐在輪椅上,各式可愛精緻的玻璃就擺放在她腿上的木箱裡。阿婆會跑去坐在金石堂的階梯上,和賣玻璃的阿姨閒聊,有時還幫忙推銷玻璃。阿姨的臉圓圓的,一頭梳理得熨貼的短髮,厚厚嘴唇抹上鮮紅唇彩。每次逛完金石堂,阿婆就會讓我們在阿姨的攤子上挑選一個喜歡的玻璃。有小雞、小熊這類小動物,也有杯盤等迷你餐具,我把這些可愛的玻璃放在書櫃上,紀念每一趟新竹行。

唯獨一次什麼也沒帶回。那時,我約莫三、四年級,爸爸沒有工作,長時間待在家。我拜託爸爸帶我們姊妹去新竹玩,爸爸苦笑回答我,他沒錢,連坐火車的錢都沒有。爸爸的理由不足以打發我,我拿出自己存的零用錢,告訴爸爸,我有錢。雖說有錢,但也不過是一百多塊,只夠我們往返新竹的車錢,沒有辦法買別的東西,也不能吃吃點心。

「我只是想逛一下書店,不會亂買東西的。」我信誓旦旦向爸爸保證。爸爸有點無奈苦笑。他比誰都知道女兒的個性。我是想要做什麼就會想方設法達成的人,大叔叔曾這樣說我:「做毋得的硬硬要。」雖然我不喜歡這個評價,但也不能否認他的說法。爸爸即使不想出門,仍是穿上外套,帶我們去搭火車。

他帶著我們走進金石堂,到達三樓,琳琅滿目的文具叫人迷眩。妹妹拉著我走到文具櫃側邊,只見一排以延伸掛鉤吊掛的各種各樣玻璃風鈴,有鈴蘭花造型,也有長得像水母般的。冷氣房裡沒有風,想聽一聽風鈴聲的我們,動手輕輕搖晃風鈴。正當我們比較哪個風鈴最好聽時,匡啷!大妹竟一不小心摔碎其中一個風鈴。爸爸和我面面相覷,想著同一件事,我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下那破碎的風鈴。

更戲劇的事發生了,就在風鈴掉落後的幾秒鐘,忽然間,整棟大樓暗了下來。「停電了!」在伸手不見五指又堆滿文具書局的大樓裡,大家慌張叫喊。還好,備用照明燈很快亮起,我們跟著人群慢慢往樓梯的方向移動。正當要下樓時,電力恢復,大廳再次燈火通明。這時,爸爸看了我一眼,我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快走!我們像逃犯般匆匆離開金石堂,搭上回家的火車。

過了些年,我考上新竹女中,日日在新竹城中晃蕩。阿姨的玻璃攤已不在。同學之間常相約金石堂,一來地點明顯,二來等人時可以隨手在暢銷書區翻看新書。很長一段時間,朱少麟《傷心咖啡店之歌》占據大半個櫃子。我翻看並買下,後來還跟好友造訪陸弈靜開的咖啡館。走進風格沉鬱的咖啡館,沒有喝咖啡習慣的我們就像毛頭小子闖入大人世界般,點了一杯加糖加奶的甜膩冰咖啡,坐在小桌椅上想像朱少麟倚頭寫稿的模樣。

高二時,距金石堂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又開了一間誠品書店。和金石堂明亮富麗的情景不同,誠品的墨綠色予人一種寧靜的感覺。誠品的書主要在地下一樓,需要走下旋轉梯才能到達。旋轉梯旁有個圓形咖啡座,用來辦講座、音樂演出,平日則可以點杯咖啡坐在那裡看書。咖啡對於當時還是學生的我來說價格太過昂貴,所以一次也沒買過。倒是因為國文老師的推薦,我們曾在那裡聽過幾場方瑜老師談宋詞的講座,三、四十張椅子一下就滿了,我和同學便坐在旋轉梯上聽講。

誠品的書架擺放較為開闊,多了許多看書的空間,除了圍著咖啡廣場擺放的長凳外,地板上、旋轉梯上,四處可見有人坐在那手捧一本書專心讀著。我也是其中一員,國文課本以外的文學書籍,很多都是在這裡看完的。文學類的書架依出版社分類,幾乎每個出版社都有屬於自己的顏色,橘色的是聯合文學,綠色的是九歌⋯⋯。

升上高三,我和好友被選上籌辦畢業旅行的任務,連續無數個放學後的晚上,我們窩在旅遊類的書牆下,翻閱一本又一本的旅遊書籍,拿著筆記本抄寫圖片上看起來不錯的景點和旅館。在網路尚未如現在普及的年代,好不容易憑藉抄下的筆記,訂下三天兩夜的住宿,其中一晚住在淡水,書中看來是間簡單樸實,價格還算合理的旅館。

到了實地才發現,這間旅店比想像中小且舊,房間更是奇怪,牆面四周和天花板全是鏡子。我們幾個女生,一見旅館的裝潢就嚇了一跳,一度考慮要換一間住。然時間已晚,我們只好用報紙把牆面鏡子遮住,才勉強入睡。我心裡頗自責,好好一趟畢業旅行,真不該讓我這粗心人負責。我不由得責怪起放在書店裡的旅遊書,怎麼會放上這樣的資訊?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倒是得到最好的教訓了。好在同學們沒有因此而掃興,依舊開開心心走完這趟旅行。

儘管發生這件事,我還是很喜歡新竹誠品。後來在外縣市讀大學,只要回新竹,一定會去誠品走走。研究所考上清大,發現新竹誠品徵人,興高采烈寫了自傳投遞過去,沒想到真收到第二階段面試的電話。面試主管一見我,就先自我介紹說她是我竹女的學姊,並坦白說因為我還在讀書,並不打算錄用我。

「那為什麼還要叫我來?」我難掩失望的問。

「我想看看寫這自傳的人。」學姊一臉笑意,理所當然的回答。一場面試變成學姊妹的見面會。

雖然沒有應徵上誠品,但偶而我還是會來這裡走逛,直到畢業後到高雄工作為止。許多年後,等到自己有機會在九歌出書時,不禁想起曾坐在九歌書牆下,那一片綠油油的光景。

曾經最熱鬧的火車站前,隨著金石堂、誠品和SOGO百貨搬遷,顯得蕭條許多。某次偶然途經金石堂舊址,在金石堂搬遷後成為商場,商場正歇業待租。景物不依舊,人事也全非。這些年來,阿公、爸爸因病辭世,高中好友之一則因意外在年華正茂時驟然離世,看著拉下的鐵門與空蕩的走廊,腦海中忽然浮現那一地碎風鈴,以及曾經美妙動聽的風鈴聲。


張郅忻
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博士。希望透過書寫,尋找生命中往返流動的軌跡。著有散文集:《我家是聯合國》、《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孩子的我》及長篇小說《織》、《海市》。曾於蘋果日報撰寫專欄「長大以後」,人間福報副刊專欄「安咕安咕」、「憶曲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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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4 10:30
話題》橘子集團網漫平台「beanfun!漫畫星」的IP開局戰:訪橘子集團行銷長陳韻茹

知名的遊戲代理商橘子集團,繼去(2021)年5月推出beanfun!文學星平台後,12月再推出聚集不少台灣原創作品的beanfun!漫畫星平台,引起業界及讀者高度關注。

近年因OTT平台興起,IP的巨大產值掀起全球找故事的熱潮,至今仍未停歇。日本內容產業在影視投資與IP效益極大化的過程中,以「製作委員會」的模式分散投資風險,近年也得利國際OTT平台商的投資。而韓國則是有高資本的科技公司在背後運籌帷幄,如Naver旗下的Line Webtoon。

台灣的現況相異於日韓,有意願投資在地文化內容的大型企業,始終是關鍵卻未出現的缺角。如今旗下擁有遊戲代理、電商、遊戲點數、行動支付、媒體等網路生態系統的橘子集團加入戰場,或許能為在地產業的IP應用提供完整的觀察範例。Openbook閱讀誌特別專訪橘子集團行銷長陳韻茹,探索漫畫在出版業與科技業製作之間,可能產生怎樣不同的商業思考。

成立IP策略發展部,加入全球內容戰局

相較於亞洲幾近不可撼動的動漫大國日本,韓國以網路條漫殺出血路,經過十數年的經營,已具備自有的完整網路漫畫工業鏈。以Line Webtoon平台為例,在台灣平台上的韓台作品皆是原生漫畫,同一時間週更的作品數約在70部上下,是相當可觀的數量。

台灣文策院挹注《CCC創作集》,頗有借鏡韓國模式之意。然而台灣網漫工業鏈尚未成熟,目前較具規模的CCC,除了平台原生企畫的作品,為數不少的作品也來自過往漫畫出版品的重新數位化以及出版社合作上架的新作品。

橘子集團長年經營ACG領域,擁有不少圖像與遊戲IP,原先散落在不同子公司,沒有專責部門。2020年底,該公司成立「IP策略發展部」,總責集團內所有的IP發展與活用。此後,橘子集團觀察到ACG用戶普遍喜歡看小說,所以先規畫成立文學星,又因為觀察到近年台灣原創漫畫的能量,於是決定成立漫畫星。

文學星與漫畫星在開站初期都採取策略聯盟的方式,文學星除了開發中的原創作品,也轉載了不少鏡文學的作品;漫畫星也與各大漫畫出版社有密切的刊登合作。

總責行銷的陳韻茹表示:「台灣其實有非常優秀的作品與網漫的從業人員,我們希望更快速累積橘子旗下的IP,所以建立漫畫、文學與其他IP的管理單位。」

IP策略發展部所延攬的漫畫編輯,不少是業內資深的工作者,包括來自CCC創作集、台灣Comico等。不僅如此,開站初期即使還未推出平台原創內容,但編制上已有專責IP影視版權的人員,也有一位數據分析師,負責與集團的數據中心溝通,進行資料分析工作。這2項職位,都是一般漫畫出版社所沒有的。

資金規模:漫畫在平台與出版社的不同之1

「一部漫畫即使在台灣能賣5000本,但對橘子來說,意義可能還沒有發生。」陳韻茹表示,由於獲利方式不同,平台和傳統出版社對獲利的想像也不同。「我們希望能走出新的模式,比如IP現在既有的版圖如果是5000萬,但在別的國家可能是50億的事情,為何我們不試著把這塊餅做得更大。」

在台灣內容產業快速起飛之際,橘子集團以文學星和漫畫星加入,主要著眼點在於:相較於戲劇,這兩者都是容易速成且流通性高的類型。唯有快速累積IP數量,才能有充足的彈糧面對戰局,而數量達到一定規模,也才能與戲劇公司、VTuber等進行更多合作。

在漫畫星成立的記者會上,橘子集團董事長劉柏園喊出3年5億的預算規模。陳韻茹補充說明:「這5億投下去,我們希望看到IP一個究竟能走多遠,可能是小說、漫畫、戲劇、音樂、電影、影集或遊戲其中一項,更可能讓同一個IP在不同內容做加乘的發揮——國內應該開始產製巨型的IP。這是我們的野心,也是我們比較擅長的事項。」這也是橘子集團將IP集中由專責部門管理的原因,希望讓自有的IP,逐漸發展成更大的規格。反向來說,也有可能跟其他出版社合作取得更好的IP,兩邊共產製新的或延伸的內容。

IP策略發展部經理陳宏睿提到:「我們也跟其他出版社做合作。漫畫星是開放的,歡迎其他出版社將內容上架販售或者曝光,我們也有『共同製作』的概念,把其他出版社當作我們內容的夥伴,一起把產業做大。」

延伸閱讀:日本IP跨域經營術

購買與閱讀之間無斷點:漫畫在平台與出版社的不同之2

對一般出版社而言,內容的載體是書本(紙本或電子書),銷售通路在網路書店或實體書店,行銷則仰賴社群軟體。但對網路平台來說,這些行為發生的環境,可以是統一的。

陳韻茹表示:「我們很擅長使用所有數位行銷的工具。漫畫是數位內容,放在數位載體上宣傳,我們相當有經驗,包含引導beanfun!原有社群閱讀,以及外導SEO投廣吸引更多讀者。」

相較於傳統內容產業,數位平台與讀者的距離較近,讀者只要點擊,立刻就能看到內容。因此,問題反而在於:營運上怎樣讓更多人產生對故事的興趣,以及IP後續的留存,這就要靠故事本身的實力了。

平台是消費者行為的觀察場:漫畫在平台與在出版社的不同之3

目前漫畫出版社與各大網漫閱讀平台之間,大多保持友善的互惠關係。作品刊登於平台,能提高曝光度,進而刺激銷售。對出版社而言,與平台的合作可換取行銷上的助益,1萬人看過的作品,和50萬人看過的作品,對於版權銷售的成交金額影響甚鉅。IP的點擊率、知名度和IP的價值關係密切,因此,彼此的合作是互惠的。

然而,出版社的獲利點,大多止步於書籍銷售的完成,更大的獲利點則停滯在影視版權銷售之後,影視授權可能就是IP價值的天花板。但對橘子集團來說,作品的商業價值可以從更多方位去促成。

橘子集團本身設有大數據中心,IP策略發展部新招聘的數據分析師,則是讓漫畫星與文學星的相關數據可以與集團大數據中心做資訊對話。陳韻茹表示:「以往大家看到的數據,可能是MAU(月活躍用戶數)/DAU(日活躍用戶數),其實重點不是這個,而是『使用者行走路徑』的模式。」

舉例來說,Netflix的「隨機播放影片」,透過AI演算推估觀眾的觀影喜好,預測可說相當準確。而beanfun!的服務中,則設計了各種與使用者生活產生關連的方式,陳韻茹提到:「假設我們最後發現漫畫或小說的使用者,很習慣到特定通路購物,或者進有閑買的東西常是同一類別,自然就可以把該類別擴大,讓更多人進來買。這會是全集團作戰的型態。」


橘子集團的網路企業生態圖

陳韻茹以「數據柯南」來形容數據分析師,她說:「少了這位翻譯者,你就是撈不出有用的數據。」透過數據分析,建立不同報表,將各式各樣的數據與資訊並陳,有助於做出更準確的商業判斷。

目前全球各地的內容工作者都十分仰賴大數據系統。讓多種內容出現在數位平台,可以全面了解讀者的組成與喜好,這樣的數據對各種投資評估與內容企畫,有著莫大的助益。

在出版之前,更重要的是娛樂

台灣漫畫近年發展興盛,得力於2018至2020年文化部整備漫畫產業環境的政策,以前瞻計畫預算編列了漫畫輔導金3.3億。然而,創作者若希望獲得補助,必須先撰寫標案或補助案的企畫書,審理過程中,申請補助者可能對評委喜好有所預設,評審的喜好也可能會決定補助規模,兩者多少都影響漫畫的企畫。比如說,只要接受補助,很可能作品企畫即朝「文化」、「歷史」面向傾斜。這個現象促成的成果是,近年許多成功、富口碑的案例多聚焦在台灣歷史,但許多專家也疾呼,應該讓台漫出現更多商業嘗試,鼓勵異業合作,甚至在企畫之初即應聚焦商業市場。

台漫的發展歷經數次中斷停滯,過去幾年雖然得到能量的補充,但是否足以接受商業市場的考驗,恐怕還是得打上問號。如今橘子集團以大型企業的規格加入戰場,少了政府補助的拘束,確實有機會自成一股能量。

「打開我們編輯台目前企畫的內容,只要具有『娛樂性』,即使是很極端的題材我們也接受。」陳韻茹自言,她很喜歡看CCC創作集的內容,也認為漫畫出版社如大辣與蓋亞,已經有主力經營的面向與觀點,在現有環境下,漫畫星則選擇往更通俗的面向發展。

這個定位,與母公司為遊戲代理起家的背景很有關係。「我們有針對ACG族群開發IP,他們熟悉的世界觀完全是從遊戲出發的,是娛樂導向的作品。」因此漫畫星沒有文以載道的包袱。


橘子集團熱門遊戲

網路平台反饋快速,但IP的獲利能量,不能單以瀏覽數觀之

資深的漫畫家或許都經歷過編輯拿著讀者來函回報意見,甚至以此要求調整作品內容的例子。說來或許令人莞爾,但也可窺見過去的漫畫往往是等到出版後,才能獲得讀者的反饋。

網路平台的反饋速度則相當快速,「第1話、第2話,每一話的觀看人數是遞增或遞減,都一目瞭然。」一旦發現數字產生預期以外的變化,經營者可以即時研究問題點,回到作品內容,或投注行銷資源,及時改善市場的回應。

陳宏睿提到,外界看到的瀏覽數只是非常表面的數字,其實瀏覽數必須搭配更多數字,才能檢視出它的意義。比如,有些作品可能瀏覽數不高,但課金率高達80%;有些高瀏覽數的作品課金率可能只有5%、10%,這些都具備不同價值。

台漫的獲利關鍵在哪裡?收費機制的設置對各平台來說都不是難題,陳韻茹認為「最終取決的,可能還是『故事』」。台灣其實已經出現非常分眾的市場,比如百合題材,流量或許不大,可是讀者donate能力很強,ARPU很高,這也是很成功的。一個IP要在哪一個指標上被檢視為「成功」,其實有很多思考可能。有些IP也許不完全出自創作者的構思,而是一開始就思考整體布局的「企畫IP」,甚至可以連動旅遊、潮流品牌等不同的消費層面。


橘子集團IP策略發展部經理陳宏睿

殘酷淘汰機制,有益商業平台的健康

橘子集團已累積了豐富的遊戲代理經驗,陳韻茹提到,一套產品推出後,必然會期待它能成功,上線後最大的檢核點首先是下載數,下載數呈現市場的第一反應,而留存率則關乎遊戲的營運,或者是後續的ARPU。

每一套作品背後,可能都有幾十人的團隊在營運,這就是成本,是可以計算得出來的。對經營者而言,如果讓表現不佳的遊戲無限期經營,團隊會被消耗。這點用在漫畫內容也同樣適用,若經營者用盡各種方法,依然無法將作品的黏著度養起來,自然需要及時停損。

陳韻茹舉例,若一本漫畫雜誌共有25個IP,前10名或前15名,都是應被持續投注心力的,而21到25則是沒有取捨空間的,理應被腰斬;最重要的取捨,其實只在17到20名左右的作品。

陳韻茹提到,橘子集團既然投入漫畫市場,就不會是短期的投資,因此也會有殘酷的淘汰機制,以維持內容的品質與平台的健康。「不能讓優秀的編輯一直陪伴不夠成熟的作品,應該建議創作者果斷放棄,趕快企畫下一個可能成功的作品,搶進前10名,才不會有無謂的消耗。」她如此表示。

「最終我們是對台灣原創作品內容有信心才敢來做,不可能抱持著慈善心態,因為我們要對股東負責。」陳韻茹表示,未來漫畫星將呈現更多精采的作品,也會盡力引入大手的作者。

打造「週更」的產業環境,原創IP留在地企業

條漫市場上,韓國前有Line Webtoon,近有Kakao Page,都對亞洲鄰近的台灣著力經營。橘子集團認為,國外平台的核心業務是刊載權和衝流量,而橘子集團則希望能發展台灣原創IP的各種可能,這也是該公司自認能吸引在地創作者簽約的重要原因。

延伸閱讀:出版轉影視.韓國篇

台灣目前較熱門的漫畫平台多是外資,韓國已累積了十幾年的經驗,數位平台不會滿足於一年只出十幾本書,目前的問題,是如何支撐起消費市場應有的量能。陳宏睿表示,台灣漫畫產業還需要一段訓練的時間,無論創作者或產業人才的質與量,都還有很長一段做中學的路。唯有如此,台漫的產能才會穩定。

陳韻茹則強調現階段將致力協助作者適應「週更」的創作模式:「週更對於用戶習慣的養成真的非常基本,沒有辦法,就是得這麼做。『雙週更』已算是我們的底線了,最好能週更,但週更跟產業的結構有密切關係。」

漫畫星的目標,是未來固定推出20到30部有週更能量的原創作品。然而,台灣創作者大多習慣單打獨鬥,即使有助手也無法善用,橘子集團將協助作者拉高產能,必要的話也許建立助手制度、工作室機制,或者促成對漫畫感興趣的創作者與線上漫畫家的合作。

閱讀,不只是閱讀

去年上線之初,漫畫星還未推出自家作品,僅只串聯不同平台與出版社的作品,而專訪進行之際,也還未能述及漫畫星平台的原創作品。本文刊登時,漫畫星已正式推出首部平台原創作品《Happy Ending 留到穿越之後》。

訪談最後,Openbook請教陳韻茹與陳宏睿,希望如何打造漫畫星的閱讀娛樂體驗?陳宏睿提到:「我希望為漫畫星設計的閱讀體驗是『不只是閱讀』,比如滑一滑突然有『寶箱』出來。這不能亂做。讓更多互動發生,讓讀者沉浸在內容的世界,是閱讀體驗,但不只是閱讀。」

陳韻茹則舉了三點:首先,希望漫畫星成為台灣漫畫的指標平台;其次,希望漫畫星值得被創作者信任,也不辜負創作者的信任;最後,她希望創作者在漫畫星得到應有的報酬,「在創作者得到好的利潤前,橘子集團可以讓利到很遠。」她感性地表示,希望未來她個人最愛的漫畫,都是來自自家開發的作品。

【數位漫畫平台】系列報導

若本專題對您有所助益……

「數位漫畫平台」系列報導中,我們觀察到日本偏向以「電子版」漫畫指稱數位形式的漫畫,有著強烈自紙本外延、轉化的思考;法國則以「數位」漫畫稱之,包含科技、數位藝術的概念,與紙本漫畫平行為兩種不同藝術。而台灣《CCC創作集》則偏向參考韓國模式,以半官方之力打造的數位建設。Openbook閱讀誌希望探知的是:數位漫畫平台在不同國度各自發展的脈絡,以及台灣未來可能的樣貌。若報導對您有所啟發和助益,歡迎以行動支持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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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隨身聽S6EP1》作家郭強生/先是好的讀者,才能成為好的創作者,如何閱讀經典

閱讀隨身聽第6季正式上線,首集邀請到作家郭強生,他也在大學和研究所教授文學創作。他如何思考經典文學,又如何教授文學呢?他不僅分享執教20多年來的思考歷程,也與聽眾分享如何閱讀經典,分享建立起經典作品與當代的關聯。內容精彩,請千萬別錯過。

從本季開始,我們將改為雙週上線,歡迎每雙週回來聆聽最新節目。

【精彩內容摘錄】

先是好的讀者,才是好的創作者

2000年回到台灣,我是學院裡非常少見,回台灣後要開創一個新的學院園地。在國外非常多所謂creative writing的研究所,但此前台灣甚至整個華文世界都沒有。在東華大學,我們創立了「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讓學生能以文學創作取代傳統的論文,這在國外行之有年,但在台灣,當時阻力還是非常多。

令人驚訝的是,甚至連中文系老師都會認為「創作怎麼教」、「創作又沒有標準」、「創作是主觀的」、「創作是自由的」。大家都誤會了。我常常跟學生耳提面命:「如果不先是一位好的讀者,不可能成為好的創作者。」所以我們會跟學生一對一、手把手討論作品,一同跟他們在作品中成長。


【延伸閱讀】李永平紀念專題 I 》曾珍珍:共創東華十年傳奇


經典:canon?classical?classic?

談到「經典」,甚至文學院的教授都常常混淆,究竟談的是典律、古典,還是很正統的傑出作品?都不一樣,典律是canon;古典是classical;classic則是傑出的,不一定專指古典。很多誤用,比如「經典,就是要打倒!那是父權!那是封建!」其實指的是古典。拉回到有志於文學,甚至想要創作的人來說的話,我想經典就是一份挑選過的書單。

我在挑選書單時,希望讓學生知道:「你跟經典一直很接近」。經典已經化整為零,比如看電影,常會覺得故事很精采,卻不知來龍去脈。我為學生挑選的經典,常扣緊了現代,比如一部電影裡某幅經典畫面,或許來自另一部一九四幾年的電影,而電影靈感來源則可能是一部小說。這一切是有脈絡、歷史與傳統的,創作以此革新,不可能從石頭中蹦出來。

舉例來說,為人所知的《簡愛》,揚名得力於電影的傳播,也與中文的書名有「愛」字相關。書名來自英文女主人翁的名字Jane Eyre,若翻成「珍.艾爾」,搞不好讀者就沒有特別感受了。中文譯成「簡.愛」,讓閱聽者以為那是愛情故事。我保證讀者看過後,會大吃一驚——那根本是恐怖小說,而且女性意識非常強烈。女性主義不是20世紀才蹦出來,那個年代就能寫出一位女性如何爭取自己的尊嚴跟獨立,整個文字的氣氛是恐怖小說的哥德傳統。若要幫《簡.愛》定位的話,它絕對不是一本浪漫愛情小說,而是哥德文學加女性主義文學。


深受讀者喜愛的經典文學作品《簡愛》,有諸多不同版本的中譯與書封,更有由此書延伸出去的好書。

被掩蓋的世界史,在文學裡藏不住

如果將文學經典放在更大的格局頭看,我所謂的文學「經典」,心裡想的是classics,是指不同時代裡最優秀、具有代表性的傑作。

這些文學裡頭給我的歐洲史、英國史、美國史,力量遠比教科書上得到的世界史更多、更重。以美國史而言,我在美國讀博士,不難發現,美國歷史中,一直有掩蓋不住又欲蓋彌彰的東西,那就是他們對印地安人的殺戮以及對黑人的奴役。雖然歷史中已有所記載,但南北戰爭真的是為了解放黑奴嗎?當然不是,而這些事情在文學裡是藏不住的。

以愛倫.坡為例,美國初期的文學,細看都是恐怖小說。這些作品反映了當時的人精神上的焦慮跟矛盾。作為白人,祖先是歐洲人,目睹了自己族群的所作所為,同時也深受愛國精神影響,其精神狀態,絕對是有問題的。愛倫.坡如此,馬克.吐溫也是。

很多讀者誤會馬克.吐溫,看卡通《湯姆歷險記》,覺得很可愛,其實那也是恐怖小說,講兩位小男孩發現了屍體與謀殺。很多早期的美國經典都充滿這種精神錯亂式的恐怖。閱讀不同時期的經典作品,它呈現更多文化、社會底層的東西,那些是遮不住的。


愛倫坡(左)(照片:wiki,Unknown author; Restored by Yann Forget and Adam Cuerden)、馬克吐溫(照片:Mathew Brady

在一部作品中,體會尋求出路的過程

電影《攻其不備》由女星珊卓.布拉克飾演,她收養一位黑人男孩,其中談到眾人為男孩補習的情節,挑選了諸多長篇小說、敘事詩等文學作品,讓一位十多歲孩子讀〈英烈傳〉,用意並不是討論書中的議題,而是讓孩子接觸、告訴他世界上有這樣的作品、美國曾經出過這樣的作家。男孩在讀的時候,他想到「勇敢」跟「勇氣」是兩件事情,這是他讀出來的,不是老師丟給他的,這不是標準答案。當我們說「民主素養」,跟文學教育反而更有關吧。所謂經典、classical的正典,為何今日仍存在呢?它把人生、人性寫足了,它不給讀者一個答案,而是呈現了豐富性。

今天回頭看19世紀的小說,可以看到情慾、性別、政治、離散。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是因為它的讀法很多,真正讀進去後,一定會發現能跟自己產生連結、意義的地方。如一位黑人小孩讀〈英烈傳〉,他能讀到「勇氣」跟「勇敢」的不同。請不要先存預設去找答案,文學的美或難,在於它最像人生,不可以被簡化、速成。在一部作品中,體會如何尋求出路,理解自己,甚至理解他人的過程。

這樣走下去,是一條路

《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曾在2014年出版,最近重新出版。這本書幾乎記載了我返台之初,面對台灣的文學素養與體質的思考過程。我不斷自問:「如果我自己要寫作的話,我要成為怎樣的創作者?」書中有很多這種交互的、自我的辨證與省思。

重出這本書,本來是出版社的建議,我心裡一直很猶疑。重讀之際,我想:「這些問題,仍在進行中!」我也看到自己在2014年建立信念後,我按照書中所述,實踐又實踐,實踐了10年,我認為這本書是值得拿出來重出的,因為我驗證過了,這樣走下去,是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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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台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The Gleam Ensemble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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