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越渡記憶作為和解的第一步:訪梁廷毓《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和對話》
2017年整理家中倉庫時,意外地翻出一本泛黃、被蠹蟲啃咬過的舊族譜,當時的梁廷毓並沒有預料到,他即將開啟百年原漢族群糾纏的歷史研究,甚至成為一趟自我生命追尋的旅程。
➤從族譜開始的生命行動藝術
大學開始接觸當代藝術的梁廷毓,在學院裡所受的訓練,讓他養成在創作過程中反思社會現狀的習慣,以作品介入社會,與社會互動。
翻開大學時期的作品集,他曾經找來日本人類學家在台灣拍攝的一系列原住民照片,利用電腦後製,將照片裡的臉孔模糊化,讓每位被拍攝者排排站,拼貼成總長十公尺的長型照片。彷彿所有人都站在同個空間,面向觀者。
他想模擬日本帝國作為殖民者看出去的原住民族群樣貌,「他們所看到的原住民應該就是這種全觀式的視角,……但其實對帝國來說,或許每個人的故事和名字都不重要,……對他們來說,全部都是nobody,就只是一團肉。」
他也曾參觀國立臺灣博物館某一期的平埔族展覽,卻覺得展覽過於卡通化,因此他拼貼許多歷史檔案照片,輸出一張巨大的平埔族臉孔海報,擺放在博物館門口的台階上,「以藝術行動批判展覽」。梁廷毓笑著表示:「最後當然是被警衛趕走。」
大學期間以挑釁的行動來達到對社會的批判,雖然能在短期內,累積大量且豐富的創作經驗與作品,但梁廷毓卻對這種短時間、一次性的行動式的藝術形式感到空虛,於是他開始思索如何從自我生命經驗出發,嘗試建立內在動力,追求創作生涯的永續經營。
剛進入藝術研究所就讀的梁廷毓,正巧在這個時期找到舊族譜。梁廷毓不是第一次翻閱族譜,小時候因為好奇曾經看過由叔公編修的新版族譜,但2017年翻開的舊族譜中,卻意外發現一行新版族譜沒有記載的內容——原來祖先曾經被原住民獵首而亡。
為何家中有人被殺?在哪裡被殺?為何編修族譜時將這段文字刪除?一連串的疑問驅使他回到曾祖父的故鄉,沿著現今位於桃園、新竹一帶的台三線客家庄,開啟與耆老的訪談和家鄉歷史踏查。至於出版書籍,則成為串聯完整故事的載體。
不過一開始,梁廷毓想像訪談與踏查後累積而成的作品是地方鬼故事地圖,從小就喜歡蒐集鬼故事的他想說:「這麼多人曾被獵首殺掉的地方……可能有很多鬼吧。」沒想到隨著訪談的人越來越多,才發現真正精采的其實是人群互動產生的記憶與歷史故事,「訪談到後來,越覺得每個地方都要去,甚至只要看到那裡有房子,我就要過去看一下。」
➤解開噤聲:在平行宇宙觀形成的誤解界線上開啟對話
《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和對話》一書中牽涉五大族群:泰雅、道卡斯、凱達格蘭、閩南與客家人。過去各時期的政權或帝國統治者會劃下官方的界線,不同人群之間的互動也會自然而然形成界線,例如土牛溝或隘勇線,這些界線的劃設往往沿著特殊的地形。
不同地貌也象徵生活其上之人群的不同宇宙觀與處世方式,在平原地區從事農業的漢人墾殖文明,勢必與世居山林的泰雅生態文明產生衝突,帶來嚴重的定居殖民問題,也就是殖民者到來後,住下來不走,導致原住者流離失所,甚至消失。
因此,除了不斷變動的實體界線外,還有另一條無形的,在人群互動之下,留存於歷史和記憶之中的心理界線,讓彼此成為異族的標記線。
歷史具有複雜性,梁廷毓認為不能只停留在歷史檔案的文本分析,必須回到現地,進入每個人的生命之中,才能窺見不同時代背景下,每個人在行動背後的情緒。
泰雅人的獵首文化依附在嚴謹的生態價值觀之下,有獨特的哲學內涵。為了維繫土地上的生態,當異族不斷向前進墾,造成無法避免的衝突時,他們遵循gaga戒律展開獵首。獵首後的靈魂會經過一系列儀式,成為守護部落的靈。
在泰雅人的認知中,被獵首的靈仍然活著,因為祂還存在大地之上。不過,漢人對生死的認知卻不同,被斷頭者代表的不只是死亡,甚至無法被葬入祖墳中,因而成為無頭鬼。漢人因此展開殺番的行動,並食番肉報復。
在真正理解不同宇宙觀,以及不同觀點的歷史後,會發現沒有絕對的殖民者,除了彼此衝突與對抗外,族群之間也存在通婚、收養、互相利用與互惠合作等多元的互動形式。
不過,就像梁廷毓家中長輩對家族歷史的噤聲一樣,其他族群的家庭也同樣,實際走訪現地後發現,「其實彼此生活可以很近,對方可能就是隔壁鄰居,卻彼此噤聲,但也因為在這個關係底下,沒辦法真正講出來的事情,我就用書寫的方式,讓他們『講』出來。」
還有一種噤聲,存在於歷史檔案之中,不只是官方正式的文本,也存在地方廟宇的碑文或廟誌,這些文本所記載的「歷史」偏斜向漢人開發的視角,讓原住民在字裡行間中集體噤聲。這讓梁廷毓開始思考如何在歷史敘事上換位思考,在書中同時展現不同族群的歷史。
因此,《噤聲之界》從清代前期開始書寫,每一章先以漢人或原住民耆老其中一方的訪談開始,再寫另一方的故事,彼此穿插對照,嘗試把不同人群想法上的差異與衝突,直接呈現在讀者眼前,在書本中「展開對話」,開啟敘事層面的協商空間。
➤鬼、靈與神:從宇宙觀之間的交會帶切入
有趣的是,正是在這樣的交會帶上,不論是地理上真實的界線,還是心理層面的劃界,本應在平行的宇宙觀裡「各自存活」的靈,卻出現於各方的真實世界中,大家(意外平等地)都見過或感受過鬼,也體驗過靈力。
在泰雅的生命觀中,utux指所有萬物的生靈,包含祖靈。至於漢人所稱的神和鬼,硬要歸類的話,僅是utux的一部分,因此泰雅人通常不會有漢人的「神鬼」認知。然而,梁廷毓卻在訪談過程中發現,原本在泰雅認知中不會出現的漢人無頭鬼,卻出現在泰雅人的真實經歷之中;反過來說,有些地方也流傳漢人帶原鄉神祇上山開墾,卻被族人的utux「退神」,進而形成「靈力界線」,漢人因此也感受到泰雅的靈。
也許只有在不同人群之間的宇宙觀產生交疊之時,藉由承認彼此的神與靈確實存在,「靈力」才得以接觸,這些經驗也才能不斷被傳承,成為族群記憶與歷史。
換個角度想,靈剛好可以越界。
對地方上的人來說,祂們並非歷史,也不是過去的經驗,「無頭鬼還是在那個山谷裡面,跟人在同個時空中,存在於當代。而神,活得比人還久。」因此,梁廷毓在田野訪談的過程中,不只訪談不同族群的人,他也透過擲筊,嘗試「訪談」地方上長期守護漢人的伯公等神靈,透過神靈來理解當地耆老早已遺忘或是並非親身經歷的事。
他也曾經前往台北六張犁的無極慈善堂觀落陰,想直接從祖先那裡問到過往的歷史。「可是我試了好幾次都進不去,可能跟我是麻瓜有關吧。」梁廷毓無奈地笑了。
對梁廷毓來說,這些人之外的歷史,依然是真實存在的。「對鬼魂或是神靈的體驗,會影響人們如何思考歷史,也會左右人們的主觀情感,在談話間成為自然流露的情緒,畢竟……當地人平日就是與神鬼一同生活的。」
➤和解的第一步,越渡記憶
隨著梁廷毓不斷地田野訪談與歷史檔案的整理,他也終於得知梁家祖先中有位姓三的女性,原來是位道卡斯人。在清明節家族聚餐之時,家中長輩透過《噤聲之界》這本書聊起此事,終於知道有些親戚的五官輪廓比較深邃的原因,也逐漸理解梁廷毓為何除了拜訪客家耆老,還需要前往原住民部落進行訪談。
「可以開始想像第一代通婚的人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到第二代原漢混血,他們在那時候會被別人用什麼眼光看待呢?又是在怎樣一個社會條件底下,沒有把這件事跟下一代講?只要某一代沒有說,就斷掉了,那接下來的一百年時間,就完全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
此外,他也發現大伯家神明廳上的祖先牌位,把三錯寫成王。梁廷毓猜想,或許是修祖先牌位時請來的師傅在抄寫祖先名字的過程中,覺得三姓很奇怪,應該是姓王吧?於是多加一筆畫。「我猜這也是一種遺忘。」
因此,《噤聲之界》的「噤聲」還有第三層涵義,那便是遺忘。
從家族對於家族史的遺忘,擴延到整體社會的遺忘,包含漢人的開發傷亡/侵墾史,以及泰雅的迫遷/抵抗史,這些由不同族群記憶組織成的複數歷史,便是趨近「真相」的第一步。
從自我反思與追尋,到家族與族群間記憶的越渡,梁廷毓期望藉由記錄人群互動的記憶,調整不同記憶造成的歷史「視差」,跨越界線,讓不同人群間彼此對歷史詮釋的「視域」逐漸疊合,也才能有機會在未來逐步邁向人群/族群的和解。●
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和對話 |
作者簡介:梁廷毓 藝術創作者與研究者,近年的「斷頭河計畫」(2017年至今)聚焦於計畫型藝術及匯合跨學科的地方研究,關注晚近歷史轉型正義、非人轉向趨勢中的超自然鬼魅與漢人、原住民互動之歷史和記憶。寫作曾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臺灣書寫專案」獎助(2020),並參與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客家文化學院「逆寫北臺灣客家開發史計畫」(2021-2022);相關研究曾獲「世安美學論文獎」(2022),學術發表散見於《臺灣文獻》、《臺灣風物》、《史物論壇:歷史博物館學報》、《歷史臺灣: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館刊》、《臺灣原住民族研究論叢》與《臺灣文學研究學報》等。 目前「斷頭河計畫」的相關展演包括《斷頭鬼之夢》(2023)、《食人之界》(2023)、《墳.屍骨.紅壤層》(2019)、《山.殺人.斷頭河》(2018)、《番肉考》(2018)。創作亦受邀於札那巴札爾美術館(烏蘭巴托,2023)、國立臺灣美術館(臺中,2022)、湯普森藝術中心(曼谷,2022)、國家攝影文化中心(臺北,2021)、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臺北,2021)、臺北當代藝術館(臺北,2020、2019)等地展出或放映。近幾年致力於開發複合型的展示介面,以展覽、研討會、工作坊、調研隊、文論等社會展演方式,進行相關計畫的實踐。 |
報導》取徑英、法、義的「翻譯絲路」:西班牙譯者博愛偉(Alberto Poza)談台灣文學的西語外譯
酷熱的8月初,與西班牙文譯者博愛偉(Alberto Poza Poyatos)相約於台南市區。從保留老宅階梯的Atem coffee咖啡廳,循著蜿蜒小巷走到開基玉皇宮,沿途在榮興水果店逗留,喝一杯冰涼的果汁。
目前在馬德里自治大學(Universidad Autónoma de Madrid)擔任助理教授的博愛偉,並非首次造訪台南。他第一次來台灣已經是12年前,當時他還是馬德里自治大學亞非學系的大學生,專攻中國文學與歷史,因為學校提供的交換機會來到國立台灣大學。
事隔12年,博愛偉已經從同一間大學的學生成為助理教授,更從原先對於中國漢朝歷史與文學的關注,轉向探究台灣酷兒文學與殖民歷史的交織,甚至成為台灣文學的西班牙語譯者,陸續翻譯了李昂、陳思宏、紀大偉的長、短篇小說。
➤從文學中感受和尋找遙遠地域的文化異同
博愛偉提到,在他大學及研究所的訓練中,關於中國或華語地區的資訊,大多強調這些文化的「異」——遙遠東方的文學、歷史,與全球北方(Global North)文化的巨大差異。這個差異一直深深吸引著博愛偉。
然而,研究所時期漫步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的圖書館時,他意外發現了《天使的翅膀:台灣當代酷兒小說選》(Angelwings: Contemporary Queer Fiction from Taiwan)這本書。這部小說集由墨爾本大學馬嘉蘭(Fran Martin)教授編輯,收錄了台灣當代具代表性的酷兒及同志小說,包括朱天文、朱天心、吳繼文、陳雪、邱妙津等人的作品。
讀到此書時,正在經歷自我探索的博愛偉才赫然發現,原來他一直以為「非常不同」的華語文化圈,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同。在世界的不同端,也有人經歷著、書寫著自己正困惑與掙扎的事情。儘管世界各地都有關於自我探索的小說創作,博愛偉卻透過這批台灣作品,發現了台灣和西班牙的共通之處。
博愛偉指出,觀察兩地的小說如何描繪未來,能感受到西班牙與台灣在走過獨裁政權上的相似性:兩個國家都經歷過漫長的獨裁統治,以及獨裁政權結束後的文化爆炸。對他而言,《天使的翅膀》中收錄的小說,反映的正是解嚴初期,台灣走過那段資訊爆炸、世界從此不同的「成年禮」(coming-of-age)。
尋找兩個看似遙遠地域的文化相似性,從此成為博愛偉翻譯、研究及推廣台灣文學的核心概念。他提到,台灣酷兒小說之所以特別能吸引歐洲讀者,是因為當時的台灣文學吸納了很多歐美文化的符碼,例如文學、電影、文化現象等等。「這些文化混種的現象,也許沒有在西班牙文學發生,也沒有在中國文學發生,但可能是《膜》在歐洲的翻譯推廣非常成功的原因。」
➤台灣文學在西班牙譯介的漫漫長路
博愛偉最初開始翻譯華文作品,是因為撰寫期刊論文以及教學的需求。而在課堂中,他很快發現,比起所謂「經典」的中國文學,小眾的台灣文學反而更能獲得西班牙大學生們的迴響。想讓學生接觸更多不同面向的作品,也就成為博愛偉持續進行翻譯工作的動力。
不過,台灣文學在西班牙的翻譯出版市場還有漫漫長路要走。博愛偉提到,雖然西班牙讀者非常習慣閱讀翻譯文學,但在華語的翻譯出版上,出版社通常會傾向優先翻譯「經典」作品。而所謂經典,大多是指得過國際大獎的作家的作品,例如曾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因為有獎項的加持,出版社評估可能更有利於行銷推廣。或者已有影視改編的作品,如劉慈欣的《三體》,也被視為具有行銷潛力。
此外,西班牙出版社也常會鎖定已有法文或義大利文譯本的作品。博愛偉認為,可能因為法國和義大利的漢學研究相對成熟,培養華語人才的歷史也更長,因此這兩國都有能夠從華語直譯為該國語文的人才。
博愛偉提到,他屬於西班牙中文系畢業的第一個世代。可以想像,在此之前,由華語直譯為西語的譯本非常難尋,也時常需要透過間接翻譯。博愛偉笑說,這條從華語世界,經過法國和義大利才抵達西班牙的過程,是一條「翻譯的絲路」。西班牙當地較容易找到從英、法、義翻譯為西語的人力,因此很常見由這三種語言的譯本轉譯為西語的作法。例如李昂的《殺夫》,便是從英文翻譯為西班牙文。
博愛偉這趟台灣行,正好與他的好友、暑假回台南探親的汪佑宣會合。目前於西班牙巴賽隆納龐培法布拉大學(Universitat Pompeu Fabra)修讀翻譯與語言學博士的汪佑宣,熱愛西語文學及翻譯,她曾與博愛偉一起參加格拉納達大學翻譯比賽,兩人共同翻譯的作品獲得了第二名。
汪佑宣補充,在西班牙,來自東亞的翻譯文學,仍然有將女性、女體「東方主義化」的現象。西班牙讀者仍然習慣將亞洲女性與「受害者」形象連結。她認為這很可能也是《殺夫》在西班牙很受歡迎的原因——受害的女性、弱勢的亞洲國家這兩個深刻相連的意象。
另外,汪佑宣也指出,來自日本或中國的翻譯文學,在封面設計上往往強調裸露或引人遐想的女體,且伴隨著和服、旗袍、漢字等等「很東方」的元素。
➤跨越文化與時代的疏離感,難以跨越的語言情境
如果前述這些依循刻板印象操作的出版模式,強調的是東方文化的「異國感」,那麼,翻譯紀大偉的《膜》,則是反其道而行。
從《膜》西語版的發行和迴響,博愛偉看到的是普遍性的感同身受。「尤其在疫情之後,讀者對於《膜》當中描述的疏離感非常有共鳴。」博愛偉提到:「《膜》最後揭露女主角的身世都是捏造的,這件事很像是我們身處無所不在的社群媒體的感覺。我們被曝露在科技公司給我們的訊息中,而我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我們每一天都和難以描述的不確定性共存。」
這些在社群媒體時代的感受,已經不再侷限於特定的語言和文化。因此,寫於1995年的酷兒科幻小說《膜》,在當代所召喚的也許已經不是性別意識上的叛逆,而是凸顯出超越文化與語言的共感。
儘管在兩個語言和文化中找到許多相似性,博愛偉也坦承,有許多跨語境的翻譯十分困難。例如,《膜》中以孩童視角稱呼女性醫生為「醫生阿姨」,這個稱呼讓博愛偉非常困惑。「在台灣,人們常會稱呼沒有親屬關係的人為阿姨、叔叔;但在西班牙,我們不會這樣叫。西語中,一旦用了阿姨或叔叔等稱謂,就是指涉某種親緣了。」
博愛偉曾為此詢問《膜》的葡萄牙語譯者(葡語譯本近日即將出版),葡萄牙譯者也認為非常難譯。後來,兩人都捨棄「阿姨」,僅保留「醫生」。
另外,將不講究詞性的中文,翻譯為講究詞性的西語,也是困難重重。西班牙語及多數歐洲語言的名詞都是有「性別」的,名詞或稱謂的性別,會影響冠詞、形容詞及動詞的變化。
博愛偉舉例,在翻譯李昂的《有曲線的娃娃》時,故事最終出現的怪物,其性別非常重要。「如果我翻譯成陽性,那這個故事可能是呈現女性在父權社會受到的壓迫;如果我翻譯為陰性,那這個故事可能暗示女主角內心的同性情慾。儘管故事中有描述此怪物有胸部,但我不希望僅僅因為胸部,就推斷一個個體的性別。」最終,博愛偉盡可能地在翻譯中避開性別指涉,並在故事前加上說明,表示身為譯者,不應揣測未明的性別表徵並誘導讀者的詮釋。
➤翻譯台灣文學,看見不同於西方史觀的另一種時間性
博愛偉希望未來除了性別與酷兒小說,也能將台灣的歷史文化譯介到西班牙。博愛偉對於楊双子的小說非常感興趣,不過也擔心西班牙讀者不太明白「女同志」與「百合」的區別。
楊双子的小說引起博愛偉興趣的,不只在於結合了百合與日治時期歷史這一點。最讓他好奇的是,台灣、日本及韓國等地,似乎都對「高中生活」有某種眷戀。在他看來,東亞學生的高中生活充滿升學壓力,甚至還有補習文化,「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但是,無論是小說、影集或漫畫,都時常將角色設定為高中生,並以高中生來表現一段快樂熱血的故事。
這種東亞特有的「懷舊」,或許並非東亞專利——至少在博愛偉身上可找到共鳴。過去這12年裡,博愛偉已來訪台灣多次。他說,他很喜歡不斷來到同一個地方,透過每一次重訪,去回憶上一次發生了什麼,這一次改變了什麼,以及,每次重訪之間又經歷了什麼。
酷兒理論讓博愛偉學習到和所有不確定性共存,而在接觸並翻譯台灣與東亞文學的過程中,他看見了不同於西方線性進步史觀的另一種時間性——一面向前,也一面向後,不對未知強加解釋。身兼翻譯家和學術工作者,博愛偉透過文學,找到自己獨一無二的酷兒性。●
閱讀通信 vol.309》長命百歲也許不難,難的是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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