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從《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談性暴力被害人的正義是什麼? ft.作家陳昭如
自從2017年《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出版以來,讀者最常提出的疑問是:「這是不是作者的真實經驗?」但作者林奕含在生前是否認的,她多次公開指出:「很抱歉,我不是房思琪,讓你們失望了。」「我的小說是虛構的,但它比任何新聞都要來得真實。」
在講座一開始,作家陳昭如便以作品的虛構/非虛構破題,清楚讓大家瞭解,即使林奕含在寫作時可能加入了部份個人經驗,但「房思琪」仍是虛構的角色,並不代表林奕含本人。況且外界對《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高度評價,並不在於作品的真實性,更在於它的文學價值。陳昭如說,不應將小說描述的內容與林奕含的遭遇畫上等號,畢竟,「他人之死最容易誘發的就是妄斷,我們能對死亡抱持的最大敬意就是不妄斷。」
➤社會加諸的恥辱感,身上說不出口的器官
但是,林奕含的家人在她離開後表示,這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即使她從未在生前承認。陳昭如認為,這當然與「性」在臺灣社會始終是個難以啟齒的話題,有很大的關係。
從小到大,我們的師長對「性」總是遮遮掩掩,閃閃躲躲,連「陰莖」這樣的字眼都說不出口,非得以「雞雞」「鳥鳥」等字眼替代,顯見人們對「性」的感受是禁忌、不潔與不恥的。正因如此,性暴力被害人的羞恥感也會更為明顯,自然不願承認自己的遭遇。
因為性暴力的隱密性與不可言說性,使得被害人的羞恥感較諸其它暴力形態更為深刻。陳昭如表示,這樣的恥辱感並不是先驗的,而是文化建構之下的產物。
例如,非洲獅子山內戰被性侵的倖存者,親友非但不以他們為恥,反而是熱切歡迎他們歸來。但目前世界多數文化仍將被性侵視為恥辱,這對被害人來說當然是不利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部份未接觸過被害人、亦不瞭解被害人處境的人,明明是關心,卻經常脫口而出:「你為什麼不抵抗」、「你為什麼不拒絕」等「檢討被害人」的話語,更是加深了被害人的恥辱感。
➤被害人現身與發聲的代價
被害人也常被社會期待為特定樣貌,陳昭如以遭遇性侵事件的日本新聞工作者伊藤詩織為例,在她親自擔任導演、記錄自身經歷的紀錄片《黑箱日記》中,即充份呈現了這一點。像是她在記者會上公開控訴加害人的暴行時,便被批評為「態度過於冷靜,看起來不像被害人」,甚至只是因為她襯衫上兩顆扣子沒扣,就被指責「不像良家婦女」。
可以想見,她的現身不只是控訴加害人,更是對傳統日本社會的抵抗。然而即使是堅強、勇敢的伊藤詩織,仍說過:「做任何可以讓你活下去的事情,對外發聲不是唯一的方式。」
為什麼就連伊藤詩織都不認為「說出來」是必要的?因為說出來的代價太大了,不是每個人都付得起。
在台灣,性侵害是公訴罪,有不少被害人是在無預期的情況下進入司法,既不瞭解法律程序,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遭受到非常大的驚嚇。
很多人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站出來控訴不義,是被害人該做的事,卻不瞭解進入司法之後所必須面對的是各種繁複、冗長、以及不夠友善的狀況。
例如,警察在問案時說:「你看起來還好啊,根本不像被性侵。」或是:「你是男生耶,怎麼會被性侵?是不是你搞錯了?」這樣的反應,經常造成被害人極大的壓力,甚至是二度傷害。因此,陳昭如提醒,我們不應高度鼓勵被害人站出來發聲控訴,甚至以道德壓力加諸在他們身上。畢竟說與不說、提告與否,都是被害人的事,旁人無庸置喙。
➤以被害人為中心的正義
陳昭如也提到,如果要區分被害人的正義,或可分為兩類:一是應報式的正義,重點是懲罰加害人,而不是撫慰被害人。另一個則是療癒式的正義,重點在於支持與修復創傷,這對被害人而言可能是更重要的。
假若我們把重點與資源全部放在司法領域,也就是應報式的正義,例如,透過修法加重對加害人的刑罰,甚至以為只要打贏官司,被害人的痛苦從此就可以一筆勾銷,恐怕是過度天真的想像,更可能忽略了心理、社福系統支撐被害人的重要性。
因此,每次眾所矚目的性侵案躍上檯面時,許多人在義憤填膺地批評「恐龍法官」、「司法不公」之際,是否願意停下來想一想:到底被害人需要的是什麼?我們是否能站在「以被害人為中心」的角度,思考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他們好,而不是我們的自以為義?
陳昭如認為,被害人最需要的,未必是司法判決的結果,而是親友與社會的理解與接納。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成為被害人「重要的他者」。陳昭如就她過去接觸被害人的經驗表示,如何取得他們的信任,進而傾聽與承接他們的痛苦,除了需要經驗與智慧,有時也需要專業能力,而這樣的條件未必人人都有。她建議關心性暴力議題的朋友,「理解」是關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做自己能做的,或許便已足夠。

➤可以憤怒,卻不能只是憤怒
最後,陳昭如也提到過去她所書寫的相關作品。如今回頭審視,她自覺過去情感過盛,憤怒過多,如果是現在的她或許不會這麼處理。然而當年的她確實內心充滿憤怒,會那麼書寫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她提及美國自由主義學者瑪莎.納思邦(Martha C. Nussbaum)在《傲慢的堡壘》書中提出的一個問題:「面對性暴力的不公不義時,憤怒是必要的嗎?」納思邦的回答是,憤怒固然是正當的反應,它或許能在一時之間匯聚大量參與的激情,但是這樣的激情有其邊際效益,如果情緒始終停留在憤怒的層次,就很難真正地面對與處理問題。
從這一點反觀台灣社會對許多議題的討論,似乎都有類似的情況,那就是始終停留在憤怒的情緒原地踏步,而無法往前推進更深的討論與議題的開展,這是陳昭如覺得較為遺憾的地方。
「#與房思琪一起重新出發」系列活動請參考:https://portaly.cc/FangSiChi ●
作者:林奕含 |
作者簡介:林奕含 臺南人,沒有什麼學經歷。所有的身分裡最習慣的是精神病患。夢想是一面寫小說,一面像大江健三郎所說的:從書呆子變成讀書人,再從讀書人變成知識分子。唯一長篇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已售出西班牙文、英文、簡體中文、韓文、泰文、日文、俄文、波蘭文、越南文、印尼文版權。 |
2025母親節》獻給媽媽的療癒繪本 ft.健忘日、奇怪的媽媽、抱抱、媽媽的異想世界、媽媽梅杜莎
各位媽媽在成為人母之後,是不是突然多了很多因應育兒需求的閱讀,而少了許多自己的讀書時間呢?筆者在瑞典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之後,教養類書籍跟親子共讀繪本變成閱讀的主要類別,自己喜歡的漫畫、小說、非虛構文學的閱讀時間被高度壓縮。
不過幾年下來,跟孩子共讀時偶爾也會讀到一些很能療癒媽媽們的繪本作品。雖然瑞典跟台灣的教養環境不太相同,但為人母的焦慮走到哪裡都有。趁著母親節,介紹幾本以母親為主體(暫時別管父親們在哪裡)的作品,邀請各位媽媽們一起透過有趣的繪本,稍微喘口氣吧。
➤《健忘日》(Glömdagen)
星期六的早晨,「起床!」媽媽呼叫孩子Noa起床,這是繪本開場的第一句話。(是否很熟悉?)
接下來,媽媽開始在廚房忙東忙西,一邊催促孩子動作快,因為她忘了今天是Noa的同學Alma的生日派對,還忘了買禮物!Noa在一旁悠哉穿著襪子,眼睛還盯著玩具看。他一點都不在乎Alma的生日派對,因為Alma應該是邀請了全班同學,而他們平常一點都不熟。但是媽媽很在乎,她說他們得先去買個禮物,派對一定會很好玩。
Noa已經盡力加快動作了,但還是不夠快。他們跑著去市區,在買禮物的路上,Noa先是把夾克忘在店裡,好不容易選好禮物坐上公車後,又發現帽子忘了拿。Noa擔心得大哭了起來,母子倆下了公車,回到玩具店找到帽子後,Noa馬上開心了起來,他決定再也不要掉東西了。
好不容易又搭上公車,媽媽拜託司機開快點,但司機不答應,這下子他們肯定遲到了。等到兩人站在Alma家門口時,Noa發現一直拿在手上的禮物竟然不見了!Noa覺得媽媽看起來快要爆炸了,但她只是說:「算了,我們去參加派對吧。」
門開了,媽媽和Noa才發現,原來Alma的生日派對是下個禮拜……
看到這裡,媽媽們緊繃的神經斷線了嗎?還是跟書中的媽媽一樣,選擇放下,先以fika(瑞典人的咖啡時光)犒賞自己,然後母子倆手牽手,慢慢走回家?被忘在公車上的禮物,應該會被喜歡它的人好好珍惜吧。
回到家,兩人坐躺在沙發上,回想這健忘的一天。Noa說:「明天我們什麼都不做。」媽媽笑著回答:「明天我們什麼都不做。」然後心滿意足的窩在沙發上睡了過去,Noa也心滿意足地玩著早上出門前一直盯著的積木。
《健忘日》描寫的是每個媽媽都可能經歷過的日常。Noa忘記東西的每個環節都可以升級成媽媽的完全爆炸點,但書中的媽媽從一開始就承認,自己忘了Alma的生日、也忘了買禮物,她早有心理準備這一天會因此很忙亂。果然Noa也加入了健忘的行列,兩個人在同一條船上。Noa的媽媽實踐了瑞典育兒的經典教條:「發脾氣大吼大叫沒有用」、「當個大人解決問題」。
忘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健忘一點,珍惜眼前的人事物,喝杯茶、喝杯咖啡,告訴自己「沒關係,我已經很努力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奇怪的媽媽》
媽媽在工作時接到孩子浩浩發高燒的電話卻抽不出身,只好打電話拜託自己的媽媽臨時擔任救火隊。想不到,出手救援的是一個奇怪的媽媽。
奇怪的媽媽不只裝扮奇怪,連煮的雞蛋湯也很奇怪。當浩浩發冷時,奇怪的媽媽用太陽蛋為他取暖。奇怪的媽媽用各種奇怪的方式照顧生病的浩浩,當浩浩的媽媽終於結束工作趕回家時,奇怪的媽媽已經離開,只留下熟睡的浩浩和煮好的晚餐……
韓國繪本作家白希那以自身職業婦女的經歷出發,創作了《奇怪的媽媽》,道出許多身兼數職的母親蠟燭兩頭燒的狀況。多少沒有後援的媽媽都期待有個「奇怪的媽媽」,可以在緊急狀況時伸出援手。
雖然有人支援,書中的媽媽並沒有完全放下擔憂,下了班還是心急如焚地在雨中趕路回家,直到看到浩浩熟睡的臉龐才真的放心。這一段描繪,道盡了天下多少母親的心聲。
發現餐桌上的晚餐,那應該是所有職業婦女的夢想啊!白希那用那盤蛋包飯,將職業婦女的心境表現得淋漓盡致。每天疲於奔命,工作家庭兩頭燒,煮飯來不及、外食又擔心不健康,媽媽大概是世界上最會折磨自己的生物了吧。還有什麼比在危急狀況時有人伸出援手幫忙照顧孩子,還準備了熱騰騰的飯菜更加暖心的事呢!
➤《抱抱!》(Hug)
黑猩猩寶寶在森林跟媽媽走散了,他看見好多動物都在跟自己的媽媽抱抱,他也想要抱抱。大象把他帶著,一起去找媽媽吧!一路上黑猩猩寶寶又看見更多動物在抱抱,但是媽媽還是沒有出現,沒有人跟他抱抱,寶寶焦急地哭了。其他動物看見了,擔心地圍在寶寶身邊,溫柔的陪伴他。
黑猩猩媽媽終於出現了,寶寶奔向媽媽的懷抱,其他動物也替他們高興。小黑猩猩抱抱媽媽,也抱抱照顧他的大象,黑猩猩媽媽也開心的跟其他動物們抱抱。
《抱抱!》這本書裡,動物們溫柔的在孩子需要支持的時候陪伴他,代替媽媽給寶寶一點安全感。媽媽出現後也沒有人責怪她為什麼沒有好好顧著孩子,而是慶祝母子重逢,黑猩猩母子也以抱抱向動物們表示感謝。
這是很久以前就讀過的繪本,當媽之後重讀,發現這部經典繪本詮釋了「養孩子需要靠一整個村莊」的理想狀態。在對兒童不盡然友善的大環境中育兒,許多媽媽都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繪本裡當孩子找不到媽媽時,有這麼多人伸出友善的手提供支援,就像一劑所有媽媽都需要的定心丸。
育兒不易,養育的路上雖然戰戰兢兢,還是難免遇到挫折,難免犯錯。沒有人是完美的,也沒有人需要當一個完美的媽媽或小孩。在事情不完全盡如人意時,媽媽們需要的只是溫柔的陪伴與支持,知道這個村莊可以暫時接住我和我的孩子。
➤《媽媽的異想世界》(Samtidigt i min låtsasvärld)
我們總是很在意小孩的想像力、創造力,忽略了媽媽自己也需要想像力,忽略了想像力在媽媽面對日常生活的挑戰時可以帶來的力量!
《媽媽的異想世界》這部作品,以媽媽跟兩個小孩的日常生活對照媽媽想像的世界。日常生活的場景非常簡單,大部分圍繞著廚房,尤其是餐桌。書中現實世界裡的廚房總是雜亂的、餐桌時常杯盤狼藉,小孩爬上爬下黏著媽媽,把媽媽的身體當作沙發或溜滑梯。對家裡有小小孩的媽媽來說,書裡的每個現實場景都非常寫實。
而在繪本中的另一個世界裡,媽媽想像自己是坐在餐桌旁照顧孩子的超級英雄;她想像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咖啡廳吃超大冰淇淋;她想像母子三人一起到溫暖的海邊小城度假;她想像自己暫時在廚房躺椅上小憩午休;她想像三個人一起去游泳館游泳;她想像跟兩個孩子一起養了4條狗!
媽媽的日常生活可能乏味無趣,每天都像在打仗,打掃不完的混亂。有了兩個孩子,有時光是出個門都是一項大工程,睡午覺也成為一種奢侈。吃冰?游泳?這些沒孩子時想去就去、想做就做的事情,變成需要各種事先盤算準備的大計劃!養狗?養孩子還不夠妳忙嗎?
在《媽媽的異想世界》中,媽媽大部分的想像都是跟孩子一起做好多平常不見得能做的事情。媽媽不用告訴自己「沒辦法」,在想像的世界中沒有限制,一切都是可能的。廚房亂、餐桌亂、衣服沒洗、孩子搗蛋、身累心累,沒關係,暫時躲到自己的異想世界吧。讓想像力帶妳去妳想到的地方,帶著孩子也行,自己出發也無妨。
➤《媽媽梅杜莎》(Mamma Medusa)
長年用長髮掩蓋全身上下的梅杜莎,有一天成為人母,生下一個小女娃Iris。Iris一生下來就住在媽媽的頭髮裡,梅杜莎用她的頭髮全心全意的保護著她的珍寶Iris。梅杜莎好驕傲,平常不與人接觸的她甚至帶著Iris去給村裡的人看,她用長髮帶著Iris體驗這個世界。
隨著時間過去,Iris也開始想要有其他玩伴。她想去上學,但梅杜莎不願意,她用長髮教導Iris認字,但Iris想去上學的心願更加強烈。梅杜莎終於答應讓Iris去上學,但Iris不希望媽媽的長髮嚇到其他孩子,因此要求她不要跟去學校。
放學了,所有的小朋友都有家人來接他們回家,Iris有點難過,因為媽媽不能來接她。這時她聽到有人在呼喊著她的名字,原來,是媽媽梅杜莎。她剪短了頭髮,到學校來接Iris回家。
《媽媽梅杜莎》引用姆米系列作者朵貝.楊笙(Tove Jansson)對於梅杜莎的詮釋:「梅杜莎是一個有透明身軀和一朵花在心上的生物。」一開始不願與人接觸、隱藏自己的梅杜莎,在有了孩子以後慢慢走出自己的世界。雖然還是有所抗拒,但為了孩子,梅杜莎一步一步的放開自己,跟著Iris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透明身軀讓梅杜莎有各種可能性,而那朵在心上的花就如同她對Iris的愛,可以給她所有力量。也許未來某個時間點梅杜莎會再次蓄起長髮,把自己埋在長髮裡,不再跟外界接觸,但她心中的花讓她擁有力量,鼓起勇氣跟著孩子的成長去探索陌生的環境。
媽媽也是像這樣的生物吧?有了孩子以後,媽媽變得不一樣了。我們的身心更加強大,為了孩子,我們願意跨出舒適圈,我們可以改變。只要為了孩子好,媽媽可以在所不惜!
謝謝每位母親的透明身軀與心上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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