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節7》詩人是如何煉成的?

活動由演員游珈瑄演讀〈捷運(2014)〉揭開序幕,而後由我主持、詩人零雨和李蘋芬對談。觀看自己的詩作被演出是什麼心情?零雨說,每當自己的詩作被改編為戲劇或音樂時,她都抱著樂觀其成的眼光來欣賞。

➤作者的心情

這樣的轉譯不是近年才開始。李蘋芬蒐集史料時,發現〈特技家族〉曾在1990年代被改編為小劇場和混聲朗誦。再更近一點的,是2017年在齊東詩舍的《膚色的時光》發表會,當時邀請了莎妹劇團現場演出同名劇作。

零雨前後在報社、書局、詩刊擔任編輯,過往還曾因大刀闊斧刪改文稿而被戲稱為「女魔頭」。然而也正是這些紮實的文字訓練,為她打下了創作的基石。我好奇的是,詩人需要的創造性思維,不會和編輯的理性有所衝突嗎?李蘋芬認為,也許一切最重要的無非是想像力。

零雨分享自己的寫作經驗:「我寫詩的時候是『空間來了』,我就進入那個迷幻的狀態。寫完之後我會放一陣子,可能是半年,也可能是10年。所以我再重看的時候是用讀者的心情,已經不是作者的心情了。」


詩人李蘋芬以零雨詩研究獲得文學碩士學位,並獲得國立臺灣文學館臺灣文學傑出論文獎。(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成為讀者和編輯

不同於現今絕大多數詩人都是以手機、電腦打字創作,零雨堅持隨身攜帶廢棄的紙張,想到句子就記下來。

我們稱這種行為具有「詩人氣質」,她羞赧地說:「有的時候句子是我在洗菜跑出來的,那個是幾秒鐘的時間,打開電腦句子就不見了。」當然,零雨也不是全然排斥科技,整理詩稿時也會用到電腦:「我在打字的時候,就成為讀者和編輯。」

有道是改詩才是寫詩的過程,但零雨認為自己的詩大部分都很難修:「在奇幻狀態或是非理性狀態的時候,寫出來的那些句子很難改,因為你再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寫得那麼好、那麼順。等到你恢復了理智,根本寫不出來那樣的句子。」

➤遠離那種SOP

幾個月前在北藝大的「中西當代詩研討」課堂,我和其他文學所研究生輪番向零雨請益。每每問及某首詩的寫作策略,零雨總是露出頭痛的神情。

「很多年輕朋友喜歡問我說:你是用什麼策略?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沒有受過詩的教育,也從來沒有主動去參加文藝營和文學獎,因為我想要遠離那種SOP。這對某些人有用,可是對某些人是行不通的。」零雨婉轉地表示,她非常認同藝術家曲德義教授「現在已經沒有藝術,只有議題」的觀察。

我想到的是,這場活動開頭演讀的〈捷運(2014)〉也明顯地在書寫同志議題?

零雨解釋:「我喜歡一個人在很熱鬧的場合,但是大家都不認識我最好。那天我坐捷運,車廂裡面有很多打扮五顏六色的漂亮同志;出了車廂以後又恰好看到一個老人步履蹣跚,他穿了一身黑的長袍。可能是已經老眼昏花,突然我就想到『他可能就是國父』,我就把整個捷運的場景寫下來。」


2025年臺灣作家節焦點作家零雨,邀請演員游珈暄〈捷運(2014)〉設計演出。(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就把它寫出來

出現在《白翎鷥》的萊爾富、全聯、文化中心,這樣的書寫打破了我們對現代詩的既定印象,讓李蘋芬大為驚豔。受限於資本主義、商業掛帥的社會,這些大企業和連鎖店,究竟要怎麼樣寫成一首詩?

零雨對既定印象的打破不只在題材上,甚至連髒話都能入詩。她覺得,以往中文現代詩的語言,基本上都是一般人認為比較唯美、華麗的詩意,大家也被教育說這樣才是詩。30歲才開始提筆創作的零雨,一方面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寫詩,另一方面讀不下去被別人說很好的作品。

就像本屆臺灣作家節主題「自然醒」的狀態,零雨鼓勵讀者,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一、兩個月沒有產出也無妨,不要有焦慮,「語言其實就是你的本質,一個人的本質是很難改變的。我寫詩沒有考慮那麼多,我覺得我一定要寫出來,然後就把它寫出來,就是這樣。」

➤寫你自己的詩

不過,零雨說自己沒有那麼多心力、時間和慾望去聽取他人的意見,但這和擔任文學獎評審時的心情不會矛盾嗎?

「我會做評審,其實也是這幾年的事情,我想看看現在年輕人在寫什麼新奇的東西。這些得獎的當然都是一時之選,可是你得了3次、4次、5次,那我就覺得不要再去參賽了,你就開始寫你自己的詩。」

「自己的詩」也呈現在標點符號之上。有「破折號詩人」稱號的零雨,認為句號帶著一種決絕,而分號則比較適合用在散文。李蘋芬也觀察到,零雨的詩中很常出現括號,像是劇場的畫外音。

「想寫詩的人最好不要忽略標點符號,要尊重這些標點符號,」零雨正色說道:「標點符號有好多的表情,而且它佔據了版面的空間,也有一種視覺的美感。」


主持人林宇軒笑稱這是零雨今年最後一場公開活動,鼓勵觀眾勇於發問。(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養分和情感

談到是否遭遇過創作瓶頸,零雨說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思考這件事。像是「自然醒」的狀態: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一、兩個月沒有產出也無妨,不要有焦慮。畢竟,沒有養分和情感就寫不出來,所以不能一天到晚讀詩,要開發一些其他領域的興趣。

學生時期的她酷愛閱讀,從《紅樓夢》、《罪與罰》一路讀到聖露西亞詩人沃克特(Derek Walcott)與阿根廷作家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不拘語言國界,也不受文類限制。那時,她眼中的作家幾乎都是寫小說的,覺得「寫小說才厲害」;但試寫幾篇後,發現人生經驗尚淺而後繼無力,只得暫時放下。

不僅小說,她也曾想走向繪畫或音樂,但最終都以失敗作結。回頭看來,文字不但比畫具、樂器更容易取得,也更貼近她真正的表達方式──「文字比較不那麼貴,是垂手可得的工具。」

講座尾聲,零雨對於這充實的一年真誠告白:「印刻出版社花了很多經費在《零雨作品集》的出版,目宿媒體的《聽見零雨》這一張CD我們也花了很多精力,這一年來的真的非常感謝各方的幫助。」而談到未來的寫作計畫,她笑說:「我的寫作都沒有計畫,有感情觸動就把它寫下來。不過我想,我會先休息一陣子,未來還很長。」


獨立樂團「緩緩 Huan Huan」改編零雨的詩作〈缺口—寄 W〉,為首屆臺灣作家節發布記者會揭開序幕(國立臺灣文學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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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作家節6》不同時間的人在同一個鐘面

試回答以下問題,雞兔同籠,以下作家兩兩連坐,讓他們自由選擇,誰會跟誰坐在一起?陳慧、伊格言、鄭順聰、夏夏、連明偉、許恩恩、邱常婷、沐羽、陳栢青。

答案是,伊格言和連明偉坐一雙。陳慧和沐羽搭。常婷和許恩恩坐。夏夏和鄭順聰坐。陳栢青一個人坐。

把文學當數學,其實很心理學。從座位的分配很能找出共同性。I人和I人坐。E人和E人坐。香港人和香港人坐。愛搞事的人自己坐。

座位反映性格。我覺得那永遠不會打破。還好臺灣作家節的酒吧長談把椅子排成圓形。沒人避得開對坐的臉,不知道那是不是策展人鴻鴻的意思?酒還沒入口,他的開場白說得比酒精還讓人能打開自己:「我想知道別的作家在寫什麼?有的人可能要等到書完成才公布,有的人要死後我們才知道,但此刻我們進入全新的世紀,其實就是一個互相交流的時代。」


將酒吧裡的經典遊戲:Beer Pong帶到文學糧倉,在臺灣作家節的「酒吧長談」裡,陳栢青希望遊戲能加速大家卸下心房。(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全球 VS 在地

酒吧裡作家們暢談「我正在寫的書」,我搬出酒吧裡經典遊戲Beer Pong 。稍微改一下規則,把乒乓球放在盛滿酒的杯子上,本來看作家氣有多長,讓球吹到哪個杯子,就要回答下頭作家的提問。

乒乓球剛放上酒杯,先引出連明偉說話,原來之前連明偉曾跑去聖露西亞教乒乓球,正在寫的小說暫名《最後的大使先生》,便是以聖露西亞為主要場景。小說中的臺灣大使館內有謀殺,外有政治博弈,外交在他筆下也是打乒乓,來回都是殺球連連。

大概已經喝得微醺,連明偉又加碼多說一本,他還有本也想要寫的書,是他去夏威夷當廚師時生出來的,他在那遇到很多福清人,福清人指的是來自閩東使用福清人話的移民。亞洲人為何去到夏威夷?由此有了小說構思。

來去,來去,咱來去夏威夷。同樣出國考察靈感的還有邱常婷。酒沒喝,她說有個故事一直卡在胸口,「為了撰寫這個故事,我還跑去蘇格蘭兩年」這個故事叫做《卑賤》,故事中女孩「想藉由理解伴侶的家族去描繪這個男人的臉」,也反過來認識自己的,「我想探討人類卑賤的姿態,以及為什麼選擇成為這種狀態下的人」。邱常婷還因緣際會在愛爾蘭的難民收容所當義工。

巧的是許恩恩手邊正進行的長篇小說叫做《13月28日》。最一開始寫出來的章節,也是因為她去了濟州島,目睹了反基地運動後抗爭者的行動,她發現就算運動暫歇,仍然有人持續在九陵岩前抗議,彷彿儀式,非日常進入了日常,還是日常忘不掉非日常?許恩恩由此連結到我島的抗爭記憶。

出生1980年代和1990年代,在年紀上他們三人也堪稱是酒吧裡的臺灣三小隻了。筆下正在寫的篇章不約而同因為島嶼外的故事連結起島內。有各種冒險經歷,當廚師,難民收容所,抗爭運動,這一代作家很國際化。


從連明偉開始的分享,引起鄰座的邱常婷、許恩恩談起跨國經驗回望創作的過程,主持人陳栢青戲稱他們是「臺灣三小隻」。(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與臺灣三小隻對照,為人母的夏夏則往過去的臺灣鑽,「我自己家裡就有臺鋼琴,即便我現在自己做母親了,我都沒有辦法那麼大方的去栽培我的孩子,但我的爸媽卻寧願苦自己也要栽培我們學古典音樂」,他剛出版的小說《再見鋼琴》正是寫鋼琴怎麼走入1980、90年代臺灣家庭中,每一根琴弦背後都牽動一個家的故事。

是酒吧裡的歐爸,鄭順聰同樣往本土寫去。剛完成初稿的台語文長篇小說叫做《南都逍遙》,寫的是1930年代的臺灣運河殉情案,「透過一對男女的情殺,來談當代社會的窺視與真相之混淆。」古早懸案被他講出現代況味來。他還為此考察了大量台語中描述性愛的語言,要他講出最色的一句,他當場寫於紙上:「『龍蝦倒折』,讓你們猜猜是什麼姿勢?」一個詞彙一個故事,考倒所有人。

壯年世代作家聚焦本島內部,剛好和1980、90年代出生作家展示兩條路徑,本土化也是普世化,以及國際化連結本土化。


鄭順聰邀請觀眾猜猜「龍蝦」如何「倒折」,掀起了當晚的高潮。(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伊格言則展示另一種地域的寫作方案,他正在寫的科幻小說叫做《神經毒》,大家都用嘴巴講,輪到他卻放起投影片,霓虹背景一投影,讓現場變成賽博龐克風。他當堂朗讀他的小說:類神經植入、操作AI創作……小說裡抹除了國界,很全球化。但現場觀眾聽他朗誦,笑聲連連,顯然不是因為大家都醉了,而是他觸碰到大家的某個笑點,又顯得在地也會通。

而從香港來到臺灣的陳慧說,她此前在寫的小說叫做《桃花公寓》,「這樣想起來,我的爸爸也許是間諜」。他回想起小時候父親和叔伯輩的言行,影影幢幢總是充滿某種意在言外的可能。陳慧很會講故事,明明是過去的香港,「他們會去拜訪美新處」,一個單位連結起香港和臺灣。

沐羽剛完成的長篇小說名《代代》,他寫香港人移民到臺灣,「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衣食住行,飲食文化在煲湯和港點上直接會爆發文化衝突,行人地獄與交通規劃也是南轅北轍」,我忽然懂得,那也是關於國界和地域,只是,我們的生長地是他人的異鄉,本土是他方。


在陳慧與沐羽正在寫的書中,陳栢青讀出了國界和地域,他們在異鄉臺灣書寫,為本土與他方產生連結。(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未來 VS 過去

連明偉談到他正動筆的《最後的大使先生》,「我假設我們只剩下這一個邦交國」,一句話讓人杯中酒都灑出來。而那本關於夏威夷的書,為什麼福清人會引起他注意呢?「他們是去尋求政治庇護的」,所以他的兩本書其實指向同一未來,「我發現我自己寫的是本未來之書。多希望那是永遠不要發生的事情。」

而邱常婷談到她在愛爾蘭難民庇護所當防護清潔員的種種,女主角的設定非常吸引人,「故事中的女主角天生無法看見人完整的樣子,只能看見局部」,而觸動我的是她提到「女主角穿梭在難民庇護所不同的房間當中,她去想像其中一個她的恐懼,是臺灣的未來。她會想像會否未來有一天會變成難民?」

許恩恩聊到她在臺灣參加抗爭時的喝酒方法,就是坐在地上喝,人家給酒就喝。什麼酒都可以,喝完了偶爾把煙蒂熄在裡頭。濟州島抗爭者喝酒的方式和此疊影,她寫的小說和此有關,正是關於身體和心靈的記憶,抗爭者們習慣了對抗與拉扯,「這些身體記憶,在抗爭者回到日常生活以後,遇到某些事件和場景時,可能會產生一些不合理的自我疑問」。

抗爭。對抗現場回來的傷兵。沒有邦交國了。政治庇護。我們成為難民了。三人說話時酒還若有似無的敬給一旁來的香港人。

後來開口的夏夏一語講出年輕三小隻的共通點:「你們都在想未來,我想到過去。」《再見鋼琴》裡的訪談長達3年,「過去那段時期的臺灣經濟起飛,那時候有一句最有名的流行語就是,『學鋼琴的小孩不會變壞』,我們很多人就這樣被推入了音樂教室」,她的書中甚至有附QRCode,是為「錄音計畫」,讓你一掃就能聽到老鋼琴的聲音。是誰敲動我窗?時間真的能撥動?


作家夏夏與鄭順聰鄰座,分享甫出版的《再見鋼琴》為大家撥動時間,重回「學鋼琴的小孩不會變壞」的時代。(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鄭順聰談到他最想寫的書,是關於「起廟」(khí-biō,蓋廟)的。他希望透過一群匠師蓋廟的過程,把木雕、石雕、泥塑等技藝與整座建築的構築寫成一本小說,當然也是要討論人類在企圖建築巴別塔時,如何跟神明對抗?建築被蓋成,語言和歷史被分磚拆瓦回溯。

年輕的小說家們擔憂未來,盛年的小説家們深挖過去,很像是此刻的酒吧,不同時間的人在同一個鐘面。

一個很好的詮釋也許是沐羽。他的小說《代代》核心正是「八代香港人在同一時間移民來到臺灣的故事。」

我自己還滿喜歡夏夏的詮釋。可能要七分膽,或者三分醺才能這麼直率。他忽然嚷:「我知道為什麼我們的時間焦慮不一樣。因為我只在乎等一下。」、「對我來說未來就是等一下,我的未來很短只有等一下,我每天都是等一下要做什麼,實在太多事情了,等一下要接小孩,等一下要煮晚餐,等一下要看小孩作業……

究竟是只有等一下的時間,能看見的時間是有限的?還是對未來喊等一下,想追的心是有的。

要我說臺灣文學的時間就是臺灣的時間。酒吧裡這一晚有整個文學史的實長和應長。


以與談作家:陳慧、伊格言、鄭順聰、夏夏、連明偉、許恩恩、邱常婷、沐羽為中心,觀眾們在栢青的主持中歡笑不斷。臺灣作家節「酒吧長談」裡不只聽作家談話,更歡迎讀者與作家對話。(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寂寞的小說家們?!

什麼話都敢問、什麼話都敢聊,酒吧的本質不就是「來都來了」?都到這了,還有什麼不能說?

我喜歡那些流彈四射的議題,假酒吧卻有真八卦。大家喝多了也不客氣。那今年金典獎臺語文爭議又怎麼說,耕耘臺語文寫作的鄭順聰就在現場,我也不客氣地問了。鄭順聰為此談了臺灣台語文寫作的困境和進境,挺讓我有感觸的是,獎引起討論,但真正看完林俊頴小說的到底有幾個人?寫作真是寂寞。

寂寞的行為還包括寫長篇。連明偉說小說《槍強搶嗆》約20多萬字,出版後「很多人告訴我,出了那麼長的小說,沒有人會看完的。」酒吧裡他的真心話是,要有長一點的篇幅,才有實驗的空間。「但聽起來會看那麼多字的小說的人,好像剩下文學獎評審。」

字多不會看,還是頁數多了,定價跟著高呢?字數反映的是成本的問題,成本以及接著定出的售價,反映是購買慾的問題。於是跟著和現場有參與的觀眾們討論,售價多少錢的書你們願意買?當我說兩百多的時候,全場露出的是問號,「現在哪還有兩百多的書?」那售價三百多到四百多?一半以上的人舉手了。四百多到五百多。還是有零星的人舉手。

我說現在書賣這麼貴嗎?一半以上作家錯落喊:「現在打7折才是一般價。」喝了酒的作家比誰都誠實。不摻水的寫作內容是真金白銀的,定價都是虛的,要我說那落差才值得寂寞。

陳慧直嚷「我寫不出來。」坦誠的讓人願意把所有話說出來。陳慧就是酒吧的定調者,因為他的坦然,讓大家無所顧忌,坐對面的鄭順聰分享怎麼處理這個情況。剛寫完的沐羽碰到的困境是,「現實比小說還離奇」,但陳慧的編輯就默默坐在他斜後方,兩點連成一直線,我小心翼翼看著編輯的眼,很怕他喝到殺心四起。

寫不出來的人有寫不出來的問題,寫得出來的人有寫出來的問題。寂寞的作家就算湊在一起也是在一起寂寞,作家生活艱難。申請補助和市場上出版出現一窩蜂同質性高的作品,這又該怎麼應對?我喜歡鴻鴻的解釋。

身為資深評審的鴻鴻說:「評審不光是看企劃,重要是試寫。當然有時候為了鼓勵,試寫沒有那麼好,但他計畫還可以,資歷也還不錯,就把補助的機會給他吧。」他的話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鼓勵全場所有人:「我想賭一個機會。」


本屆臺灣作家節策展人鴻鴻,鼓勵在場作家與讀者,把獎、補助當作一次「機會」,勇於寫作與發表。(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要說寂寞,我覺得伊格言才是寂寞大師。我問他小說寫多久,他說3年多。今年靈感多了點,因此多寫點。所以這麼長的時間投入一本小說,也不出來和人混,你一個人不寂寞嗎?他說寂寞啊。但這樣的寂寞其實挺忙的。「我就一邊操作美股,白天看一下經濟數據,然後寫寫小說。然後到了晚上九點多,美股開盤了,就再看一下。」

這樣的寂寞也很讓人嚮往。不知道是因為規律,是因為伊格言耐得住,還是他耐得住的每分每秒,換算成投資金額也比我們一般人瞎打花高多了。他的寂寞比較貴。跟著就問起他,那現在我們該對準那幾檔股票呢?伊格言立刻說起關心的標的。這裡倒很有酒吧的FU,市場消息和小道流傳。

讀者不停提問,Beer Pong其實一直沒玩,但話題倒是一個接一個。直到活動結束,作家們都沒散場。微冷的初冬空氣中,陳慧和沐羽在外面抽菸。伊格言、夏夏、鄭順聰、連明偉相伴走向捷運站。

我猜他們搞不好還會繼續續攤。寫作和喝酒其實都一樣。要就不說,要就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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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書書房》兒童書籍為何重要?作家佩內洛普・萊芙麗於布克獎典禮發表演說,及其他藝文短訊

英國

➤出生於埃及、定居英國的作家佩內洛普・萊芙麗(Penelope Lively)曾以《湯瑪斯・肯普的鬼魂》(The Ghost of Thomas Kempe,1973)獲頒卡內基兒童文學獎,並以《月虎》(Moon Tiger,1987)獲得布克獎。高齡92歲的萊芙麗受邀在本年度的布克獎頒獎典禮上發表演說,主題為:〈兒童書籍為何如此重要〉(Why children's books matter)。

萊芙麗認為兒童文學能夠展現另一種生活方式,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需要它。言及兒童文學為何如此重要?她引述詩人奧登(W.H. Auden)一篇關於《愛麗絲夢遊奇境》和路易斯・卡洛爾(Alice in Wonderland and Lewis Carroll)的長文中寫道:「有些好書適合成年人閱讀,因為理解這些書需要具備成年人的經驗,但事實上,也沒有單純只適合兒童閱讀的好書。」

那麼,老少咸宜的好書究竟有何特別之處?萊芙麗說,「我們這些同樣用心為成人和兒童寫作的人都明白,兒童讀物是一項特別的創作,它的讀者是文學上的純真孩童,他們對故事應該是什麼模樣、應該如何發展,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寫作時應該放開手腳,盡情發揮,拋開你對敘事的固有認知。兒童文學的語言風格確實有所變化,但並非居高臨下地寫作,而是從你身為成年人的關懷和興趣出發進行創作。你會對這些內容進行潤飾、調整和修改,但成年人的經驗在這裡退居其次:你又回到了曾經的起點(兒童),卻擁有了成年人表達自我的神奇力量。」

萊芙麗認為圖書獎項能激發人們對書籍的興趣,不僅是少數獲獎作品,而是所有書籍本身,因此,設立兒童布克獎無疑是個好消息。「喜愛閱讀的孩子、經常聽人朗讀故事的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往往較好。其實,我並不在意他們在學校是否表現得更好,我更在意的是孩子們的心靈氛圍,他們的善惡觀念、道德準則、社會可能性,以及對於其他世界的體驗。」

萊芙麗說:「我6歲曾孫的文學愛好十分廣泛,從小說家Ann Jungman於1982年創作的吸血鬼Vlad the Drac,或1871年以來就乘坐著篩子在海上航行的《小精靈》(The Jumblies),他都喜歡。兒童文學不受時間的束縛,無論是昨天還是100年前創作的作品,好作品都能夠自由自在地流傳。」

身為唯一榮獲布克獎及卡內基兒童文學獎的作家,萊芙麗堅定地表達立場:「兒童文學作家有權拋開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自由創作,並提出各種可能性。這是一種放縱,也是一種冒險。作家必須找到一種語言,一個世界,能夠打動所有人——包括識字力未臻成熟的兒童讀者,也包括見多識廣的成年讀者。而傑出的兒童文學作品正是做到了這一點。」

➤《夜間生物:螢火蟲》(Night Creatures: Firefly)為英國自然文學家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與蝕刻版畫藝術家路克・亞當・霍克(Luke Adam Hawker)聯手打造的美麗圖畫書,為「夜間生物三部曲」的第一部作品。在12月的黑暗中,穿越冬日最厚重的積雪,當世界傾斜,所有希望向下流淌,那麼就該去尋找閃閃發光的生物了。

麥克法倫以抒情詩體寫就這則自然冒險故事,歌頌冬日的奧妙。當螢火蟲點亮夜幕下的草地,牠們如同「墜落的星辰」,能驅散所有恐懼。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勇敢的小女孩,她引領讀者在黑暗中尋找希望,在陰影中尋找光明、擺脫恐懼。這是一本充滿魔法、感人至深的繪本,以優美的語言韻律和充滿意境的插圖讓人感受自然的美好,即使在最黑暗的冬夜,也能激勵每一位讀者。

芬蘭

➤《一隻名為貓的狗向朋友道別》(Koira nimeltään Kissa hyvästelee ystävän)為芬蘭詩人作家托米・孔地歐(Tomi Kontio)與插畫家艾琳娜・瓦爾斯塔(Elina Warsta)合作的動人作品,獲頒本年度芬蘭兒童及青少年文學獎。故事描寫一隻名為貓的狗、一隻名為狗的貓,還有一位流浪漢,一起住在港口的廢棄貨櫃裡。他們經常討論哲學問題,互相照顧,彼此相愛,「當我把愛給予他人時,我的心不會變得空虛,反而會變得更加充盈。」

孔地歐以優美、詩意的筆觸描繪悲傷和被遺棄的感受,然而故事並非令人心碎,反而充滿溫暖和希望。孔地歐認為,死亡和悲傷從生命之初就以各種方式伴隨著我們成長,作家可以透過故事向孩子們講述困難的事情和複雜的感受。他自己小時候就經常思考死亡,最喜歡的書是林格倫的《獅心兄弟》。

這部關於死亡和悲傷的作品其實充滿了愛與友誼,從動物視角出發使得故事更加豐富多采。孔地歐的文字深刻、情感細膩,令人感到慰藉,賦予人們面對悲傷的勇氣,即使是成年讀者也會忍不住拭去眼角的淚水。本書也是深受兒童讀者喜愛的系列繪本故事《一隻名為貓的狗》(Koira nimeltään Kissa,2015)、《一隻名為貓的狗遇見一隻貓》(Koira nimeltään Kissa tapaa kissan,2019)、《一隻名為貓的狗尋找回家的路》(Koira nimeltään Kissa kaipaa kotia,2020)、《一隻名為貓的狗與聖誕奇遇記》(Koira nimeltään Kissa ja joulun ihme,2021)、《一隻名為貓的狗與最後的北極狐》(Koira nimeltään Kissa ja viimeinen naali,2024)的祕密終章。這是一本屬於所有人的書,無論是孩子、年輕人或是成年人,我們都需要慰藉和愛,需要能夠觸動我們、改變我們的書籍。

孔地歐說,「我規劃這本書長達10年,儘管我知道死亡無法用語言表達,但仍必須被書寫。即使是為孩子而寫,為那個在死亡和愛面前顫抖不已的孩子,也為存在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的孩子。不可能之事並非寫作的障礙,作家必須書寫不可能之事。失敗不應該被視為錯誤,反而應該被視為成就。」

瑞典

➤瑞典漫畫家及插畫家法比安・戈蘭松(Fabian Göranson)的圖像小說《克拉拉:浣熊之城》(Klara - Tvättbjörnarnas stad),為克拉拉三部曲的第一部,獲頒本年度瑞典奧古斯特文學獎(Augustpriset,2025)最佳兒童暨青少年圖書獎。

故事描寫女孩克拉拉本來要被送往寄宿學校,但她卻逃到城市的貧民窟,加入一群打扮成浣熊的孩子。他們賣香菸、吃麵包,與其他兒童幫派不斷發生衝突。雪上加霜的是,浣熊們還要對抗一群身穿灰色制服的「技術官僚」——冷戰時期科幻小說裡才會出現的高科技裝備士兵。這是一場發生在城市邊緣的宏大冒險,宛如夢境般展現了昔日斯德哥爾摩的景象。在這個自由而危險的世界裡,裝扮成浣熊的街頭少年互相鬥爭,但最大的威脅其實來自成人世界。

克拉拉手持銀劍,擁有堅定不移的公民意識和勇氣,探索舒適住宅區之外的全新世界。這部技藝精湛的圖像小說,充滿刺激又飽含對社會議題的深刻探討。戈蘭松巧妙結合了寫實主義與虛構元素,他擅長建構復古的世界,一個永恆的50年代或70年代,孩子們可在其中盡情玩耍,遊遍整座城市。在這部節奏明快、情節豐富的冒險故事中,自由、反抗、濫用權力和極權主義展開了激烈的較量,既有街頭幫派鬥爭,也有孩子們為了生存而陷入的日常掙扎。

戈蘭松的敘事不僅充滿戲劇張力,還將幽默、善良和溫暖的友誼融入字裡行間,讓故事始終在黑暗與溫馨之間保持平衡。此外,他還擁有拓展作品世界觀的卓越能力,同時深化現實與奇幻的元素,克拉拉的故事注定是一場引人入勝的精采冒險。

義大利

➤義大利兒童插畫及漫畫家朱塞佩・費拉里奧(Giuseppe Ferrario)的漫畫新作《過河:雙騎士/大灌木》(Al di là del fiume: Il Cavaliere Doppio/Il Grande Arbusto),入選國際兒童圖書評議會義大利分會「年度之選」(IBBY Italia Choice 2025),並獲頒本年度盧卡漫畫遊戲展(Lucca Comics & Games)「Premio Gran Guinigi Generazioni」大獎,該獎項表彰6至12歲兒童適讀的最佳漫畫,並獲得獨立兒童書店協會(ALIR – Associazione Librerie Indipendenti per Ragazzi)的重要支持。

故事描繪位於偏遠的梅爾廷波托村落(Meltinpotto),兩個截然不同的族群科恰奇人(Cociacchi)與韃靼人(Tatarri)長久以來和睦相處。科恰奇人定居於此,喜愛熊;韃靼人則居住在滿是獵鷹的蒙古包裡。一天,分屬不同族群的兩個男孩奧爾莫(Olmo)和奧頓(Odon)因為遊戲中發生爭執,打破了原本平靜祥和的日子。就在大人介入後,災難從此降臨:一場戰爭爆發了!奧爾莫和奧頓從此分道揚鑣。

本書的獨創性在於雙線敘事:漫畫以兩條平行線展開,分別講述河流兩岸的故事,翻頁方式也分別對應兩條敘事軸線,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封面、視角和「真相」,內容幽默風趣,是一場跨越文化的傳奇冒險。作品以史詩般的童話氛圍和引人入勝的視覺世界,巧妙地探討了許多極具現實意義的主題,如:從孩子的視角看待戰爭、不同文化共存的重要性。

荷蘭

➤《燈》(Lampje)為荷蘭作家、插畫家安妮特・莎普(Annet Schaap)的成名作,是一則關於大海的故事,有神祕的海怪和凶猛的海盜。傳說中住著怪物的黑暗房屋,名叫Emilia的女孩和她的父親住在矗立於小島的灰色燈塔裡。她的母親去世了,父親沉浸在悲痛之中,終日酗酒,把所有的家務都推給女兒。Emilia每晚要攀爬61級階梯去點亮燈塔。一個暴風雨之夜,火柴用完了,一切都出了差錯……

這是一則關於勇敢和超越想像的故事,情節扣人心弦、結構嚴謹,語言如海浪流暢、比喻恰到好處,人物鮮活生動,感染力十足、真摯與勇氣皆備。

安妮特・莎普筆下的場景感人至深,她巧妙平衡了寫實主義與奇幻元素,具備經典兒童文學特質。本書榮獲多座荷蘭兒童及青少年文學獎:Gouden Griffel(2018)、Woutertje Pieterse(2018)、Nienke van Hichtum(2017),入選2025年荷蘭「百部最受歡迎兒童讀物」及「21世紀50本最佳荷蘭語書籍」(僅有兩本兒童讀物入選,本書為其中之一)。並由荷蘭導演Margien Rogaar改編為同名電影《Lampje》,榮獲2025年布魯塞爾國際青年電影節(Filem’On)媒體獎最佳青少年影片。

法國

➤法國動畫電影導演及插畫家瑪蒂爾德・貝杜艾(Mathilde Bédouet)的首部繪本《海洋》(Le Grand Large),故事描繪男孩保羅和家人及他們的好朋友,一群人在布列塔尼半島度假的難忘經驗。每到夏日時節,保羅一家人就如同往年,開車前往小島野餐。那座小島僅能通過一條長堤道連接陸地,今年他們因大意失算漲潮的時刻,被湧起的海水困住了,只好留在小島上度過漫長的夜晚。保羅的父母因此大吵一架,到了夜晚,保羅內心陷入一片混亂,他獨自跌入那片漆黑的海水中,所有對於家人的恐懼和緊張都在瞬間爆發出來。在保羅無邊無際的想像中,他溺水了幾秒鐘,最終他拋下童年的浮標和緊握不放的氣球,然後仰頭浮出水面。

隔天清晨,救生員駕船前來營救這些受困於小島的人們,無意中目睹了保羅的轉變:他像個大人一樣,沒有穿戴任何泳衣或游泳圈就縱身躍入海水中。繪本的情感含蓄、故事恰如其分,貝杜艾以溫柔、詩意的色鉛筆畫風和敘事,細膩地描繪主角保羅人生中的關鍵時刻,從童年過渡到青少年的成長階段,那是一個根本的、普遍性的人生轉捩點,通往人格獨立的必經之路。

繪本改編自貝杜艾執導的動畫短片傑作《夏天,1996》(Été )。本片無論在視覺美感的傳遞、音樂情感的流動或整體迷人氛圍的營造上,表現均非常動人,榮獲2024年法國凱撒獎最佳動畫短片(César, Meilleur film de court métrage d'animation)。

閱讀通信 vol.361》跳躍的敘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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