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宋欣穎》我是這樣的一個讀者、觀影者與創作者
成長於新莊的藍領階級家庭,打從識字開始我就被父母寄與厚望:「期待早熟的女兒將來讀很多書出人頭地,改變家庭階級。」
這般誤會之所以產生,是因為上小學前我就識字了。沒念過幼稚園,不會ㄅㄆㄇ,卻莫名其妙先學會識字還開始讀報紙,讓媽媽以為家裡出了個天才兒童。
其實事實的真相是:「我只是個電視兒童。」台灣電視節目不管什麼都上字幕,熱愛看歌唱節目的我,跟著字幕一直重複唱,不知不覺認識了字。
那個是兒童綁架案盛行的年代。身為小女孩,沒錢上幼兒園自然沒能出門玩,只能整天關在家裡看電視,沒電視看時讀報紙。
但奇怪的小女孩卻總是讀社會新聞。我曾指著「撕票」或是「自殺」之類的字問爸爸怎麼唸、什麼意思。大人們意識到報紙要收好不能讓小孩讀了。某天,媽媽從菜市場買回了一堆盜版的格林童話給我讀,也讓我認識了更多的字。
很快地讀完一輪白雪公主、皮諾丘、睡美人跟穿長筒靴的貓。那些角色栩栩如生在腦海上演小劇場久久不散,我發現了比電視更有趣的世界。晚上沒事幹,我還會在陽台前看著對街公寓的每個窗景,幻想每個家庭會上演什麼劇碼,自己編故事給自己聽。
這應該就是我對故事著迷的開端吧。
沒有朋友一起玩,故事是我唯一的伴。總覺得自己就像被幽禁於高塔的長髮公主,等待王子來救。但故事結局當不會有王子,只會得到更多的菜市場童話細細啃讀。
上小學後,每天一放學就趕快寫完作業好看小甜甜跟小蜜蜂卡通。晚上沒卡通看了,開始偷拿媽媽藏在唱片堆深處的瓊瑤小說來讀。《幾度夕陽紅》、《船》、《一簾幽夢》……無一漏掉讀到心神蕩漾,在新莊生活好無聊,超想活進那個愛得死去活來的大時代。因為瓊瑤,還開始背唐詩宋詞,因為瓊瑤小說裡的主人翁嘴裡充滿那些字句。無法走進小說世界,唸一樣的台詞沾沾文藝風總可以吧。
小學二年級,跟爸爸要求的生日禮物是日記本。我每天打開那上了鎖的香水日記本,寫些自己幻想的愛情故事,搭配一些莫名其妙的唐詩宋詞,然後再謹慎地鎖起來放回硬殼盒子裡深怕別人看見。
如此這般看電視啃字不運動,小三就重度近視。暑假被媽媽送回台東外公家,說是青山綠水可以減緩視力衰退。但山上太無聊了,拿阿公包釋迦的舊報紙狂讀,讀到疼小外甥女的舅舅下山去買了《紅樓夢》跟《飄》給我讀。為什麼是這兩本書?因為那兩本磚頭最厚可以讀很久。
白天大人去果園工作,我讀磚頭書。晚上,阿公七點半上床睡覺後,我跟阿姨們溜到客廳偷開電視將聲音降到極小聲,靠讀字幕看著瓊瑤連續劇,跟著女主角劉雪華一起哭得死去活來。
那時,在螢光幕前的我,看到讀過的文字成為了影像,那些美麗的台詞被唸出來,好像明白了影像與文字兩者說出來的故事,是如何各具不同的震撼力。
暑假結束,下山回到烏煙瘴氣的工業鎮新莊,我的近視又上升了100度。但還是要求媽媽去錄影帶店租了《亂世佳人》一起看。「啊,原來郝思嘉長這樣啊。」回頭又翻開《飄》研究哪些細節是電影裡有或沒有呈現的。
回頭一想,如果那年沒有被送回台東,今日的我可能就不會有深度近視,也不會那麼著迷於用影像說故事。
隨著年紀與近視度數狂飆,課業壓力也是等比級數增加。畢竟,我是備受期待的孩子,連做夢都會夢見自己在考試或是念參考書。
喘不過氣的國中考生生活,唯一的喘息紓壓仍是閱讀課外讀物。除了每天偷逛漫畫出租店,我還喜歡上圖書館。進了圖書館,媽媽以為我在用功算數學,但實則都在讀《讀者文摘》裡的「寰宇蒐奇」。那些奇葩的超自然、異形的故事,讓我幻想自己不再是一個被困在窮極無聊小鎮的女孩,而是遊歷世界看遍怪奇物語的驚奇人物。
就這樣,靠著讀各種亂七八糟的課外讀物撐過升學考,如父母所願考進北一女中,人生像是獲得了一半的解脫,也擁有了新的喜悅——下課後可以走重慶南路逛書店逛到飽,在學校可以跟其他文藝少女們交換小說。一直到進了高中,才開始認識世界各國小說名家的名字。然而,作為一個工人家庭出身、讀瓊瑤長大的少女,各類大師讀完一輪,至今我真正讀懂並深刻記得的,大抵只有張愛玲。筆下故事充滿戲劇張力,寫人性寫到酸透骨子裡,每兩三個句子就不時要提一下錢或珠寶……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好有共鳴。「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對人性透徹了悟,不時又灑上詩意的文字,太對我這種文藝少女的胃口了。儘管,那時的我還不太明白人生是什麼。
我也喜歡黃春明,他寫的人物活生生就是我的親戚與鄰居,故事沒什麼奇異,但讀著讀著卻浮現那些熟人臉孔而心酸起來。
從小就沒有什麼朋友,又是個各種古怪幻想滿腦袋的外星人,老是覺得自己很孤單。高二還是高三某天放學,跑去聽黃春明的演講,講什麼忘了,但記得自己問了黃老:「一直覺得很孤單怎麼辦?」黃春明回答:「妳喜歡讀小說對嗎?擁有一個嗜好陪妳,學會跟自己相處,去到天涯海角都不會孤單。」
後來,念了大學,遇到更多比我古怪百倍的文藝青年,不再覺得自己奇怪孤單。可能是賀爾蒙平衡了,也可能是人生來到必須面對徹底現實問題的階段,沒有太多時間再為賦新詞強說愁。「畢業、就業、賺錢、養家、養自己……」這類現實問題根本比升學壓力更大百倍。逃避現實人生課題的方法,仍舊是小說與電影。時間證明,黃春明當年說的話一點都沒錯。
當四周的人都在瘋迷村上春樹,我卻被吉本芭娜娜吸引。對於追求實際的我而言,村上太虛無了,實在無法體會他的故事到底要說什麼。芭娜娜那種對於超能力與吃食的喜愛,讓疼痛與悲傷自然流瀉的文體,才讓我感受到真正的療癒。
大學畢業後步入職場的人生,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學生時期的壓力根本都只是小意思。幹著自己極度不喜愛的工作,在職場看盡各式爭錢爭權力爭名聲而顯露的人性醜陋,不是一個腦袋單純的文藝少女可以消受的。那時,我遇到了哈金。至今,每次受訪要我選出最喜歡的一本書,腦海裡第一個跳出來的總是《等待》。
沒有任何過多的裝飾文字製造氛圍,僅用簡潔的文字撰寫動作與對白,就能將一個寫實的故事說得無比惆悵,拋出「人生的等待,最終追求到底是什麼?」這種大哉問。在我心中,真是傑作中的傑作啊,而且是只有品味過人生殘酷才能欣賞的傑作。
離開那份我不喜歡的工作後,再也沒有過固定的工作,當然也沒有出人頭地成就父母期待。反而還花了很多年的時間追尋與等待,最終成為一個用影像說故事的電影編導,成為現在的我。
回首來時路,突然明白我為什麼總是做出外人眼中奇特的選擇。例如,34歲才去唸電影學校;例如,唸的是真人劇情片編導,卻沒事搞了個動畫電影……。這一切應該都跟我識字開始的閱讀經驗有關吧。一路以來,支撐著我成長至今的便是我所閱讀過的那些故事,不管它們是童話、小說、漫畫還是寰宇蒐奇,在在撫慰了每個時期的我,也造就每個時期的我,最終變成我人生創作路上的熱情與養分。
雜食、喜歡曲折又洞悉人生的故事、討厭廢話;同情小人物角色,品味上喜歡戲劇性強烈的故事,莫名被奇幻元素吸引。我是這樣的一個讀者與觀影者,也是這樣的一個創作者。這是我花了幾十年打造而成的自己,但直到這幾年成為創作者才徹底明白。●
宋欣穎
台灣導演、編劇。人生的信仰與養分為「動人的故事」。
創作領域跨越劇情片、動畫、廣告、紀錄片以及文字,目的都是希望創作動人的故事。
曾留學日本與美國,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
2018年執導的首部動畫劇情長片《幸福路上》獲金馬獎、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肯定,橫掃世界各重要國際影展奪回大獎,也在日本、法國、韓國等地進行商業放映。
基於京都生活見聞而寫成的短篇故事集「京都寂寞 Alone in Kyoto」2015年於台灣出版,2019年也在日本發行,頗受好評。
基於多國文化生活經驗以及《幸福路上》的成功,目前正在籌備跨媒介的各類創作,橫跨劇情片、影集、紀錄片以及漫畫等。希望創作更多立基於台灣文化出發,但又具備國際擴散力的作品。
英美書房》英國白玫瑰翻譯競賽題目摘自台灣作家楊双子小說《花開時節》,及其他藝文短訊
【產業消息】
本屆白玫瑰翻譯競賽評審皆與台灣文學淵源深厚,包含王文興《家變》的譯者溫淑寧(Susan Wan Dooling)、三毛《撒哈拉的故事》的譯者傅麥(Mike Fu),以及會賽德克族語、翻譯吳明益《單車失竊記》與《複眼人》的加拿大譯者石岱崙(Darryl Sterk)。白玫瑰翻譯競賽自2015年起每年舉辦,題材橫跨小說、散文、詩、童書繪本,甚至前年還以香港推理作家陳浩基的〈靈視〉為題。《花開時節》是首部獲選白玫瑰翻譯競賽題目的台灣文學。
里內韋德後於推特上主動宣布退出,但此事已引起更大漣漪。《The Hill We Climb》的加泰隆尼亞譯者不久後遭出版社解約,理由是「身分(profile)」不符。此事在翻譯界引起熱議,討論譯者的專業和身分認同有何關聯,也讓人好奇文學界、出版界未來是否會有處理此類事件的準則。但不論結果如何,如同國際文學翻譯雜誌《漸進線》(Asymptote)的評論,這次事件至少反映了一個現象:譯者再也不是隱形人。
Scribd訂閱戶於2019年初突破100萬,隨後推出第一個自製電子書品牌「Scribd Originals」,提供專屬Scribd使用者的原創內容,現在推出的有聲書品牌Scirbd Audio則以性別或種族少數群體的內容為主。Scribd從通路商轉為包辦通路和製作,並提供更多元的內容和載體形式,多角化經營,未來是否能在電子書和有聲書市場搶食更大的板塊,改變亞馬遜和Audible獨大的局面,尚有待觀察。
NFT是一套系統,透過區塊鏈的加密和記錄技術,確認一項數位資產的創作者和智慧產權所有人,任何圖像、GIF動態圖、甚至史上第一則推文(tweet)等數位資產都可拿來進行交易。NFT機制雖然無法阻止他人複製數位資產,但能確保與該資產相連的NFT只有一個「正當」的擁有者。而NFT不可複製、獨一無二的特性,讓NFT加密藝術品成為炙手可熱的商品。
APALA也整理書單與延伸閱讀資源(COVID-19 Anti-Asian Racism Resources for K-12)給高中以下的學童,提供因應COVID-19的諮詢與教學資源,還有梳理排華與仇亞的相關歧視歷史,與孩子談論種族議題。電子書平台Libro.fm也和亞太裔美國人的書店合作,只要透過這些書店的連結購書,書店將可獲得分潤。
法蘭克福書展也宣布今年確定辦理實體書展,將於10月20至24日舉行。書展主題為「re: connect」,重新邀請去年的主題國加拿大擔任來賓。實體展規模預計只有2019年的2/3,為了保持社交距離,每個攤位的面積將翻倍擴大為8平方公尺,也會嚴格監控入場人數。跟波隆那童書展一樣,法蘭克福書展承諾會同時設置線上平台,以利版權媒合會議進行。
雖然以上兩個國際大展都宣布恢復實體交流,但已從今年3月延期到5月的巴黎書展,仍因顧慮疫情,於3月18日宣布今年停辦。
【得獎消息】
銷量突破百萬冊而獲得「白金獎」的書共計8本,其中一半是青少年或兒童文學,包括羅德達爾的經典《喬治的神奇魔藥》、《遜咖日記:暴風雪驚魂記》、《穿裙子的男孩》(The Boy in the Dress),以及查理.麥克西(Charlie Mackesy)的圖文書《The Boy, the Mole, the Fox and the Horse》。此外,歷久彌新的文學經典《傲慢與偏見》也在本世紀繼續獲讀者鍾愛而鍍上白金。其他獲白金認證並進入「21世紀名人堂」的作品還包括羅勃.蓋布瑞斯《杜鵑的呼喚》、改編影集同樣賣座的莎利.魯尼《正常人》,以及去年出版時創下最快銷售紀錄的理查.奧斯曼(Richard Osman)《週四謀殺俱樂部》(The Thursday Murder Club)。
西蒙波娃女性自由獎是國際性的人權獎項,表揚抵抗性別不平等、捍衛人權的個人或組織。
【作家動態】
高齡90歲過世的老太太佩姬有滿滿好幾櫃的推理小說,每一本書裡都夾了一張寫著「PS:給PS」的字條,而PS正是佩姬的姓名縮寫。原來佩姬是推理小說的「謀殺顧問」,專門替作者想出離奇又合理的犯案情節。老婦人的過世看似毫無可疑之處,但當佩姬書架上推理小說的作者一個接一個死去,書頁之中的殺機似乎不再只是虛構的想像。
在奧斯卡入圍影片《遊牧人生》的原著小說中,潔西卡.布魯德(Jessica Bruder)詳述每年到亞馬遜倉庫(Fulfillment Center)當臨時工的「露營車打工族」面對多麼惡劣的工作環境,而麥吉利斯的《Fulfillment》不僅蒐集亞馬遜員工的證詞,還透過長年跑政治線的敏銳嗅覺,調查亞馬遜如何運用資源遊說政府,掌握各地土地、水電、公路等基本建設,削弱政府分配資源的能力,令窮人無法翻身,無疑是美國經濟史上黑暗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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