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推理小說的發達,立基於讀者對社會真相的求索:專訪陳浩基
懸疑推理小說是流行文學、類型小說的一大宗,福爾摩斯、東野圭吾等系列皆為常銷型的作品,惟華文推理小說始終未見枝繁葉茂,創作者亦如鳳毛麟角。只是罕有不等於沒有,香港作家陳浩基就是其中一員。他以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得主漸為人知,更奪得「2015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成為首名獲獎的港人,而在台灣得到的重視程度更勝香港。
究竟陳浩基一路走來,如何占得台灣文學界一席?故事須由克服港台兩地用字差異開始說起。
「我在寫《遺忘.刑警》時便遇上難題,到底該讓低級的警員叫高級的做『師兄』還是『學長』?文字要很用心雕琢——我可不是說修辭,而是要留意別寫了只有香港人才懂的詞彙。但當然,既然故事設定在香港,就要保留一定程度的粵語風味,於是便要考慮哪些詞彙可以用,哪些要捨棄。」
讀著《13‧67》,主角關振鐸被同袍稱為「度叔」,這種粵語式的語帶相關,很難讓台灣讀者一起細味,但陳浩基卻不會刻意刪減,讓兩地讀者有不同體驗。台灣對粵語書寫不抗拒,他歸功於港劇:「有趣的是,台灣讀者對香港作者的接受度相當高,我想這是拜港劇港產片在台灣風行多年之賜。只要別全寫廣東話,他們都很接受。」
▉華文推理小說的推廣困難
要寫自己不擅長的語言,在異地得到青睞,當中需要下的功夫是你我難以想像的。為何要如此辛苦?陳浩基認為,台灣的出版社制度完善,不少出版社也列出投稿須知,至少他的懸疑推理作品不用被編愛情或財經書的編輯審閱。更重要的是,台灣的文學獎有如恆河沙數,讓他可以有無數次投稿機會,這些土壤絕對是香港所欠缺的。
「我想香港面對的問題不是推理小說乏人問津,而是文字書本身乏人問津吧。二樓書店逐漸消失,出版社集中出版財經書、術數書、美容書,也令人憂慮閱讀風氣不振啊!」
陳浩基如此慨嘆,當年他獲得「台北國際書展大獎」的得獎感受即是:「香港大眾小說的文學性也往往被讀者或香港出版界忽略。希望我這次得獎,能鼓勵更多香港作家創作大眾小說。」他說,要推廣香港的閱讀風氣,更多具文學性、且面向大眾的小說似乎是出路之一。
吊詭的是,正因為香港出版界無論制度、市場等方面都不能跟台灣相比,造就台灣版的翻譯書(特別是小說)湧入香港,使得香港讀者根本已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台式的文字和風格。這或許是個契機,因為華文推理小說可以在此「互相了解」的情況下流通,但為何卻沒有因此而湧現?
▉推理小說有賴於社會對探求真相的渴望
「歐美和日本的推理小說市場相當成熟,彼此互有譯作發售。相比之下,華文推理因為政治因素出現了嚴重的發展斷層。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也有推理熱,像程小青、孫了紅撰寫了好些有質素的偵探小說。日治時代的台灣也有好些作品,可是經過國共內戰、文革、台灣的戒嚴等等,推理小說幾乎絕跡。」
陳浩基指出:「西方在這時期經歷了推理的黃金時代,由古典偵探推理發展至犯罪小說或冷硬偵探小說,建立了很明確的類型文學。而日本在戰敗後,本來在軍國主義時代被打壓的推理文學亦能大解放,至今經過本格派、社會派和新本格派的洗禮,作品相當成熟。華文推理比上述兩者年輕,就像一個工業化不過十餘二十年的國家製造汽車,卻要跟日本車和歐洲車爭顧客一樣。同樣付一本書的價錢,你會選一本故事保證有趣、風格成熟的翻譯小說呢?還是抱著『支持本土』原則,冒著中地雷的風險去買一本你不知道好不好看的華文小說呢?這是自由市場做成的無奈吧。」
而且推理是一個尋找「真相」的過程,松本清張建基於現實而撰的「日本的黑霧」,藉推理探求社會真相就是最佳註腳,「如果一個社會對知識對真相有所渴求,推理小說自然會賣得好。當大家覺得『真相是什麼也無所謂』,那用什麼方法也抓不到人看推理。」無怪乎文革、台灣戒嚴那些沒有真相的時期,以至現在香港……
▉香港近年推理小說
即便如此,陳浩基對前景還是樂觀的。首先,愈來愈多小說改篇為電影和電視。他舉例如吉莉安.弗琳(Gillian Flynn)的《控制》中文版於2013年出版,據說銷量平平,但由大衛.芬奇拍成同名電影(香港譯名:《失蹤罪》)後,台灣出版社立即換上班.艾佛列克的封面重出,一下子便上了暢銷榜。
其次,陳浩基的推理小說雖不至如江戶川亂步般能創造變格派,但會嘗試創作不同類型的推理小說。《大魔法搜查線》便是奇幻輕小說,套用劍與魔法的奇幻架空世界,去包裝連續殺人事件的推理故事。另外也有偽裝成推理小說的恐怖小說《魔蟲人間》,另一部小說《S.T.E.P.》則加入科幻元素,把背景放在近未來的推理故事。
華文推理小說縱然暫時未能自立門戶,亦已漸成氣候。陳浩基推介港台兩地的推理小說作品,譬如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得獎作品《虛擬街頭漂流記》(寵物先生作),第三屆並列首獎的《逆向誘拐》(文善作)。文善是位移民加拿大的香港人,《逆向誘拐》是一本以商業為題材,沒死半個人的推理小說,另一部作品《店長,我有戀愛煩惱》,卻是以愛情主題來包裝的推理小說,或許能吸引不少不讀推理只讀愛情小說的讀者。」
香港近年亦有出色的推理作品值得關注:「陳電鋸的《大豐收》和《傾城》,故事跑社會派推理路線,都是相當出色的作品。另外,香港科幻作家譚劍也有寫一些跨類型的推理作品,他的《光柵謀殺案》便結合了科幻與推理,可惜只有簡體版。」
▉讓人關注現實世界的推理作品
陳浩基今年(2019)1月底,在港台出版社同時推出了他的中短篇合輯《第歐根尼變奏曲》(香港由格子盒作室,台灣由皇冠出版)。集結他出道10年中17篇不同風格的作品,有懸疑、推理、恐怖、奇幻與科幻,包含其獲獎與未公開之作品。
陳浩基從台灣走進世界,有人說他自己都走出一條路了,還需要香港人幫忙嗎?確實,外國媒體訪問他的次數比香港媒體多,可是他仍心繫香港。除了兩本小說以香港警察為題材外,《13‧67》的後記中,他特別提到書中所載的香港地方,希望台灣讀者能到那裡走走看,翻譯成法文、意大利文、英文後,更可以呼籲世界讀者聚焦這個世界的小小旮旯。
有時讓世界關注,不一定只能靠數十萬人走上街頭。靜靜地寫出一個讓世界注目的故事,也算是勾結外國勢力的一種吧?●
第歐根尼變奏曲 |
作者簡介:陳浩基 |
現場》作品是作家的身分證──回應隱地〈七十年文學大小事瑣記〉
星期一甫上班,在果子離先生臉書看到他摘錄了隱地先生於〈七十年文學大小事瑣記〉一文裡的一段話:
果子離引這段話,意在「要來表彰一下楊佳嫻和王盛弘」,他說:「其實,一般文學選集要兼顧多層面沒錯,但『年度』文選不一樣,若論『涵蓋面和包容性』,年度選集應該考量的是作品的主題、風格、成就,以及蘊涵其中的社會與文學現象,入選者年齡不是重點。按年紀分配,正是年度選集常選入不甚理想作品的原因。」
除了果子離提到的選文標準,我認為還必須加入主編的個性主張(因此也就不要用「有樣學樣」這樣的字眼了),可以在這本書裡看到他對散文這個文類的審美標準。主編必須對這本選集負起責任。
拜讀隱地先生一番話,真是讓我心裡一驚,我曾在〈料理一顆蛋〉這篇短文裡說過:「感覺是會騙人的,只有透過務實檢視才能釐清真相。」因此,我是不是以「過分排他性」將文壇老將「掃除在門外」?實在應該務實地翻開目錄,檢視我選了哪些作家、他們的年紀,以及他們從事寫作的時間。
序文裡我自己做了統計,「這部選集共收53家,就以我出生的1970為界線吧,26人比我年長、27人比我年少,我剛剛跨過中線;是誰說的,天才總是成群結隊而來,首次入選有18家,逾三分之一。」的確,我是選了更多的新人,也許是歷年最多的,(我在散文選新書發表會上的發言,就是一大篇當年隱地先生對年輕的我的提攜,使我學會當我有一點點能力時,讓更多年輕人出頭),但是並沒有偏廢所謂的「老將」:夏曼.藍波安/亮軒/陳黎/傅月庵/唐捐/畢飛宇/楊澤/宇文正/袁瓊瓊/齊邦媛/廖玉蕙/平路/張曼娟/郭強生/吳鈞堯/鄭清文/蔣勳/黃英哲/陳芳明/阿盛/向陽,哪一位不是文壇老將、健將,何況另有些年紀雖小,但是執筆竟也超過十年二十年,或以為他們年紀很小,仔細一算卻已是中年了。
提到年紀只是稍作釐清,年紀根本不是重點,年紀根本不是重點,年紀根本不是重點,你想過李白、杜甫誰大誰小?誰是老將誰是新秀嗎?說到底,作品才是作家的身分證。
一年過後,透著點時間的距離,我是覺得自己可以選得更好,但我自小讀九歌年度散文選,因此陳素芳總編輯邀我主編「106年散文選」時,真是卯足了全力,最後得出53篇心目中的佳作(並恐怕遺漏更多),並以將近九千字長文表明我的取捨與對散文這個文類長期的觀察,對出版社、對讀者、對我自己,以及對我所尊敬的年度散文選傳統,我可以直言,我沒有愧對職責。●
延伸閱讀:〈九歌106年散文選.主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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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106年散文選
作者:王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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