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學生運動是政治的,也是文化的:訪作家四方田犬彥

▇從被背叛說起

熟悉四方田著作的讀者,從《革命青春──高校1968》可以清楚看見當時知識分子的文化養成,聽著披頭四、賽門與葛芬柯,電影看奧森.威爾斯、高達、大島渚等導演,讀谷川俊太郎、大江健三郎等作家。但整本書一路寫到最後,四方田才揭露了年輕時參與高中全共鬥對他的影響。在他以為革命即將在自己學校發動的當下,平時不參與政治活動的他,受到整體氛圍與同儕感染而決定起身戰鬥時,卻發現那些名校的菁英學子全臨陣退縮,突然學校空無一人。他如此描述:

我打破了走廊上的一片玻璃,試圖想留下一點痕跡。接著我走下樓,把碰巧放在包包裡的綠色墨水筆,在校內公布欄上寫下:「校長訓導主任去死!」但情緒還是無法平復,被背叛的心情實在太強烈,走在從學校到私鐵車站的那段黑暗下坡路上,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這段文字是全書極為重要的轉折,我們問四方田,這場1968年的背叛,對他的人生也是一個轉折嗎?他回答:「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不斷地從日本所謂社會的中央、中樞,一直邊緣化,一直往旁邊走。」當時,他跟同學們說好杯葛期末考,最後卻只有他一人沒去考。其他人大多順利上了東大,而他則重考了一年才入東大。當時他便下定決心:自己絕不成為他們那樣的社會菁英。

大學畢業後,四方田決定到韓國留學,這完全不是當時日本頂尖學子的出國選項。後來他也隨著夫人一同進行台灣的文化研究,希望理解日本在東亞的位置與意義。

a09_0268-053suo_.jpg

▇絕望與暴力

訪談中,四方田提到日本政治運動中的黑暗面,包括他大學時有2位同學慘遭殺害。我們詢問,為何日本青年的精神狀態呈現較虛無與極端暴力的樣貌?他說這樣的暴力對日本人來說是非常難為情的。但比較60年代的日本、韓國與中國,或許可以看出一些徵兆。

日本的學生運動會分成很多派系,派系之間也有很多內鬥。小派系因為被孤立,開始不信任彼此,相互批評:「你們才不是真正的共產主義!」、「你們才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而國家力量(也就是警察)則刻意忽略,任憑內耗。1970到75年間,學運派系間的內鬥非常頻繁,而且其實至今還未真正結束,現在偶爾還是能看到。一旦發生,只會在報上看到一篇小小的報導,政府並不會積極去處理。

中國當時也是,如在北京的清華大學百日大武鬥,兩派紅衛兵之間用手榴彈等各種武裝裝備相互鬥爭,死傷慘重。韓國學運的方式比較特別,暴力不是對別人,而在於對自己,用的是自傷的行為。比如4位女大學生聚在一起,為了民族主義,一起剁指、跳樓等等。

「你問為什麼日本形成虛無,或是暴力的狀態,我覺得單看一個國家是沒有意義的。比較暴力的文化或虛無現象時,它絕對不是只發生在單一國家中,它跟周圍其他國家,甚至跟這些國家的社會、宗教相關,必須很全面地觀察,並檢視國家間相互的作用,這才是有意義的。」四方田說。

他接著提到,1968年的很多問題雖然還沒有被解決,但不是不可能被解決,因為當時的參與者很多還活著,不難找到見證人。我們應該詳實地紀錄曾經歷過這段歷史的人,包括他們的文字、說過的話等等。

41rsly7phl-horz.jpg

四方田今年編了3本書《1968[1]文化》、《1968[2]文学》、《1968[3]漫画》(筑摩書房),第一本以攝影,二為文字、三為漫畫,試圖從3種不同的媒材做人類學式的分析。他提到:「現在大部分人只把1968年前後的風潮視為政治運動,沒人把它看成是一個文化運動,除了我以外。」他認為,1968年值得探討與研究的問題仍非常非常多。

▇幽默與超現實的台灣學運

四方田一直想探究「台灣人的幸福到底從何而來?」。2014年他跟著大甲媽祖遶境,走完全程。雖然身為外國人,但他感覺到許多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話鋒一轉,他提到:「前幾年的太陽花事件,大家在野外一起抗議的時候,有不認識的人會送來很多東西,雖然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卻可以很安心地吃,也不會懷疑這些東西會不會被動了什麼手腳。這種無形的互信關係,非常的珍貴。」

他認為台灣學運很有趣的是,我們沒有出現像日本學運的破壞行為,進了立法院之後,大家有在牆壁上貼東西,但就是乖乖貼膠帶,不像日本是錘釘子啊,或東京大學曾經整個講堂差點被拆掉。

318學運時,四方田也曾經到現場,拍攝了許多現場展示的物件。他與朋友分析說,這些物件很多拼貼了40年代末期,或五四運動的名句。學生象徵性地引用這些字句,充滿了幽默感,也非常超現實。這些表現手法,是他體驗過的日本學生運動不曾有的。

a09_0312-058suo_.jpg

四方田認為,台灣社會有相當重要且基本的信仰,做為民間的心理支柱,如城隍廟、觀音、媽祖等等。這些與資本主義完全無關,是比較無償、不求回報的行為。比如他到附近的廟宇參觀,看見婆婆們來幫忙掃地,也是無償的。這些我們可能不覺得特別稀奇的事,在現在的日本都已經沒有了,這是他覺得台灣深具人性的部分。

我們告訴他,其實台灣的學運也並非都是非暴力的,2015年一位名叫林冠華的高中生因為反高中課綱微調而自殺了。四方田提到,他自己在當時的學生運動中並不是核心份子,儘管遭受背叛,所受的傷也不是那麼深,但是林同學一定是走在活動非常核心的部分,背叛感也更深,因為他有很想要伸張的正義。

四方田認為,高中生進行抗爭或革命,比大學生更加困難,一定會有家長跑出來說:「你不可以這樣!」、「你要怎樣!」,或者所有人都把他們當小孩子看,否認他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所以高中生的革命其實是非常孤獨的。為了回應1968年高校生的自己的那份孤獨,他因此寫了《革命青春》。

如果四方田對68學運的思考無誤,不僅應視它為政治運動,更應看做文化運動;或許我們可以揣想,318學運或那些正在發生中的運動,也可能是一個人,或一個世代的文化運動起點。

【延伸閱讀】日本學生運動為何永遠是輸家?他們後來哪裡去了?四方田犬彥演講實錄

a09_0109-027suo_.jpg

getimage_13.jpg

革命青春:高校1968
作者:四方田犬彥  
譯者:詹慕如、陳麗珣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
定價:3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四方田犬彥
1953年生於日本兵庫縣西宮。畢業於東京教育大學農學部附屬中學、高中,於東京大學文學部主修宗教學、研究所學習比較文學。現於明治學院大學教授電影史。《月島物語》(集英社文庫)榮獲齊藤綠雨文學獎,《歡迎來到電影史》(岩波書店)獲三得利學藝獎,《摩洛哥流謫》(新潮社)獲伊藤整文學獎。其他還著有《摩滅之賦》(筑摩書房)、《電影和表象不可能性》(產業圖書),譯著有《回到巴勒斯坦》(作品社),鮑爾斯《優雅的獵物》(新潮社)等。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18-11-19 19:56
報導》耽美作家寫肉文非法出版,中國判刑十年半

11月16日,中國安徽省地方媒體「蕪湖新聞網」一則〈這本從蕪湖流出的"暢銷書”竟然驚動了中央部門〉的新聞,旋風式引爆輿論譁然。該報導指出:中國耽美作家天一所著《攻占》一書,因涉及非法出版、販賣淫穢內容,於去(2017)年11月遭到查辦,今年10月31日經蕪湖縣人民法院判決,包含作者、印刷廠老闆、排版編輯等多名被告,分別被判處10年到10年6個月有期徒刑。


20181117221048923.jpg

微博網友貼文(擷自原討論串)

這件不甚起眼的地方新聞之所以成為全中國狂燒的話題,引爆的導火線並非出於作者名氣或非法之故,而是11月17日凌晨一名網友在微博自揭遭遇時提及:「……(天一)製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並處罰金。今年5月我自己在北京人行道上,被陌生人從背後撲倒,遭遇性侵並受傷。10月10日朝陽法院開庭審理,最後以強制猥褻罪,獲刑,8個月。」

這條po文在短短不到兩日內被瘋傳超過15萬次,除了對性侵受害者的同情,也連帶引發「家暴/性侵的輕判」與「非法出版(販賣7000本BL小說)遭重判10年半」的落差對比。網友怒火攻心,紛紛砲轟撻伐:「猥褻幼童案才判3年、家暴打死人的渣男老公也才7年!可以先把拐賣婦女兒童、強姦猥褻、組織經營嫖娼、聚眾淫亂等“傳播淫穢色情”的都先判個5年以上嗎?」

天一是中國網路盛行的耽美文學創作者,因為內容涉及情色(網路稱「肉文」),在中共「掃黃打非」政策下,作品被判為淫穢出版物而遭罪。《攻占》為天一2005年撰寫的網文,去年非法出版。內容簡介是:「在外為人師表,在內卻是學生的禁臠,韓遠航不明白自己平凡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明明想擺脫這不正常的關係,但在封旭堯逼迫下,身體脫離他的控制,淫蕩得像個『蕩婦』,乞求著侵犯……」,最後還下了警語:「此書H度高,請謹慎閱讀。」

事實上,天一更為人知悉的作品是《幹死老闆》,這次涉案的《攻占》相形下並非她個人最「暴黃」的作品,因此天一的刑責讓粉圈大感意外。除了讀者揣度這次雷厲風行的原因,耽美「兄弟連」的同人圈、同志圈也人人自危。有同人作者在事發後表示:「我要去把我文裡的『肉』刪掉了。如果筒子們(同志們)發現你們看的耽美沒肉了不要怪作者。」

然而天一的案件並非首例。2015年6月,筆名「長著翅膀的大灰狼」的網路作者丁一,就因同樣案由被判緩刑3年半;去年更為知名的深海先生也因抄襲者密告而遭判刑3年半。

若從「非法獲利」來審視刑責,深海先生非法出版的金額超過28萬元人民幣,相較之下,《攻占》銷售額15萬元被重判10年半的確讓人不解。有網友總結指出,天一觸法的關鍵在於:YHSQ(「淫穢色情」的拼音字首縮寫)、私自出版沒有書號、偷稅漏稅、非法傳播、賣給小學生被舉報。

天一的密友指出,此案雖是家長舉報,但對天一非常有「針對性」。在親友試圖關切此案的過程中,看守所即對天一的繼父表示「領導很重視這個案子」,要他們別浪費錢請律師;又為了要「辦成大案」,所以擴大規模將印刷廠老闆、編輯皆一併逮捕;且獲利的數字也從警方5月公布的9萬,突然變成媒體報導的15萬。

此外,密友也透露,去年10月20日曾與天一聯絡:「我問她有沒有事?她說沒有,還說要從良了,以後披馬甲(指網路匿名開小帳號)、寫清水(指相對於色情「肉文」的純潔之意),完全沒料到22號她就被帶走了。」顯示天一其實失去人身自由已超過一年,若非官媒為了年終報政績才發布新聞,並碰巧被微博轉貼引爆話題,此事根本無人知曉。


74ba5b13c039ea4f7801d340556a4a8a.jpg

被查封的《攻占》(取自蕪湖新聞網

網路有後勢觀察認為,此案二審一定會有回撥空間。一來是即使在既定的惡法之下,此案也判得令人匪夷所思;二來目前網路並未見到大規模屏蔽、刪帖、封禁的跡象,所以極可能是當地縣級單位的「積極作為」,並沒有更高層的定向支持。更重要是,按蕪湖新聞網「驚動中央」的措辭來看,這條案子的線索可能是國家掃黃打非辦所提供,中國官僚體系急於獻功獻媚,法官才往重刑裡判。

然而可怕的是,不只法院邀功,一個警力有限的縣級公安局都能遠赴四川、廣東、江蘇,從阿里巴巴、騰訊等公司調取大量數據,並跨縣跑到江蘇抓人,這才是更令人恐懼的。

此外,即便大多數中國網民都覺得天一一案罪不至此,網路上仍有人頻帶風向,批判她犯的罪「其實比性侵者還來得嚴重」。百度的反同戀貼吧也出現如何舉報這類出版的教戰守則。但也有網友吐槽:「家長只會舉報作者,少有教育子女的。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想看。」

經過大灰狼、深海先生到天一的連串事故,許多人擔憂中國耽美創作圈的未來。去年深海先生事件發生時,中國社會學者李銀河即在微博發聲評論,表示「耽美作品有其市場,是市場經濟那隻看不見的手在決定的,所以無論怎麼打壓查禁,只要有人想看,就會有人寫。」

李銀河早在2012年就聽說有耽美網站作家被抓,她認為這完全違憲,中國早該廢除老舊、不合時宜的《淫穢品法》,她說:「在西方,這條法是遠在一百多年前的事兒了。」

中國的寫作者則感慨:「X國有《著作權法》但作者的合法權利得不到保護,盜版者腰纏萬貫、抄襲者揚名立萬;X國沒有《出版法》但對出版有種種無形限制,作者要被關進監獄;X國沒有分級制度,打著保護未成年的旗號消滅YHSQ,未成年被性侵虐待家暴卻當沒事。X國的分級是不可能的,因為分級後你就光明正大寫了,所以我偏要弄一個曖昧不明條例,(什麼是淫穢低俗)解釋權在我手,就可以合理合法消滅你──你也配跟我談平等?」

也有翻牆的中國網友在噗浪上留言表示:「作為大陸人我想說,連小學生的歷史書裡都明明白白寫的國民具有出版權,到頭來現實中還是掌握在國家手裡。現在諷刺政治漫畫都少了很多,到處都是『健康向上』的橫幅,恕我直言,這樣更讓人害怕。這幾年流浪漢居然都不見了,我在大街上會突然被人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哪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brain-3446307.jpg

(取自pixabay

在網路的大量討論中顯示,究其原因,中國當局想遏止的恐怕不是淫亂色情。一名自稱在媒體出版界混過的人說:「重點根本不在『小皇叔』(小黃書),而是出版自由。」因為繞過申請書號,等於繞過內容思想的審查,「未經審查的思想若傳播大了,這可是會『動根基』的事情。」

而台灣網友對此案也有所省思:「正當台灣在討論同性婚姻平權的公投,中國傳來寫BL文被判10年的消息,然而繼續溫水煮青蛙,我們就不只是隔岸觀火,而是會跟著被業火焚燒了。」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18-11-19 16:06
書評》動蕩的女人、電影及其書寫:《妖姬、特務、梅花鹿:白虹的影海人生》

演員史料的保存與研究,是電影學中起步相對較遲、難度也大的領域。《妖姬、特務、梅花鹿:白虹的影海人生》的作者陳亭聿全力以赴的這項任務,並不只是訪談演員,還關係到如何「修復」一度遭到遺忘、影片大量佚損的台語片記憶,其功不可謂不小。然而,這本豐富、流暢,完全適合非研究者的大眾讀物,其挖掘之深、呈現之廣,又遠在單純的「明星浮沉錄」之上,放在近年裡各種中外藝術家顯影的相關出版品中,也能大放異彩。

少女得志非傳統

「《運河殉情記》是我的第一部台語片,可不是何基明的第一部台語片。」——在號稱台語片元年的1956年,導演何基明的同代人王寶蓮17歲,幾經思慮,給自己取了「白虹」這個藝名。在此之前,她就讀於市立女中(今金華女中)——戰後,這是聚集了最會讀書的女學生的初中之一。書中對此著墨不多,因為成為白虹的王寶蓮,將要走的不是傳統女性菁英的路,她愛上了演戲,她會開始只有極少數女人進入的冒險大業。

兩年後,白虹如願成為電影女主角。她演的卻不是玉女明星——影評讚她「風騷的得體」,觀眾朝她丟酒瓶——我們看著日後眾人認識的台語片明星白虹,也看著1958年的性政治。

bai_hong_1.jpg
白虹(一人出版提供)

不只是地理的能動性

白虹的體質暈機暈船,但集中在她身上的「能動性」驚人且層次繁複。她去香港,我們於是跟了她得見激發台語片的廈語片的一頁;她遠赴泰國,布店女兒的她,看的不只是當地影業的實況,還品評了泰國衣料帶來的視覺與節奏性。以地理重新發寫電影史固然珍貴、鮮明、可感,但書中更值得玩味的「動蕩性」,還有心理與想像層面:

......她外觀不能太素淨,必要給她添些風塵味。直接了當地說,她得有煙癮。可這女人遊走上流社會,只給她點根普通的菸,又顯得太髒、太小家子氣。......這女用煙斗又得像個小男人,玩物,讓她把弄於股掌之間。(頁177)

壞女必菸,本是電影史上的特定風景,白虹有此「配件思想」不稀奇。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借用電影美術「作舊」一詞,這些權衡拿捏也示範了演員如何「作性別」——白虹幾乎是全方位地浸淫在「作電影與作性別兩相通」的精髓中。書中例證甚多,此處只例舉一二。

bai_hong_.jpg
《天字第一號》系列劇照(一人出版提供)

在進得去細膩的同時,她也不缺更大視角。書中她提及自己有導演之志,只不幸被導演丈夫張英潑冷水;白虹對張英的電影才氣與財務觀念有所保留,但肯定他的熱切與樂觀。她也提到那個時代導演的「大哥江湖氣」,如果我們對照白虹幾次從環境中的「準性設局」脫困,很難不想到,橫在白虹前面的困難,還有環境的性別結構性文化。比如書中有一節,說到有個已有5個老婆的富商追求白虹,幸而有知其為難的女人緊急提議「拜乾爹」,白虹道:「……多能幹的女人!……既讓我免去成為小姨子的困擾,又……多了兩個長輩的關照。」(頁116)這段話說來清淡逗趣,但險惡風波盡在不言中。這是演員史,也是父權史,這是勞動史,也是電影史。

真是怎一個「動蕩」一詞可說盡啊!

誰可以翻來覆去?口述歷史的倫理鋼索

不過,這本作品還存在另外一層的動蕩性。

……通常我們在取得口述歷史的資料時,多是透過交情,或是其他管道取得:但是透過這種傳統方式所取得的資料運用,就會面臨以下幾種可能的情況:一是,資料開始運用後,當事人或資料提供者後來改變心意,或有不同的想法;二是,……他的後生晚輩或繼承人有不同的想法與解讀。……嚴重的話,甚至面臨諸如刑法上的毀謗罪等法律紛爭。(註)

只要對紀錄(片)或紀實作品稍有涉獵與經驗的讀者都會知道,躍然紙上的,絕非作者守株待兔,就能從天而降。尤其是像《妖姬、特務、梅花鹿:白虹的影海人生》這樣一本首尾呼應、結構井然的作品,就算作者要自謙為單純的採集者,也自會有人指出其用功與應變之長。然而,陳亭聿顯然企圖爭取更大的自由與詮釋空間,非僅在文末留下「你叫我不要寫我不一定會不寫,阿姨。」一句,還以5篇側記,注入對自己、所寫對象與工作過程的凝視。

搶戲不好嗎?不,這個形式本身有其價值,它在一定程度反詰了某種「紀錄(片)神話」的和樂融融(「所有我拍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讓我們參與了訪談工作夾帶的不穩定性,交情之必要或困難,有時甚至包含了時下流行語所說的「情感勒索」。作者固然有自嘲騙吃騙喝的時刻,在露出兩代人的更多矛盾上,也不手軟。如影評人黃以曦在〈跋〉中所言,「冷不防地將正處在閱讀的讀者拋進不自在的私密」。其中最顯眼的,是帶白虹去看了電影《她們的錯誤教育》,甚至讓同婚連署一詞都進了書頁,側記寫白虹說「導演手法很好」,但接下一段又寫「我們很有默契地不聊電影」——這就使人困惑,作者想要表明的是什麼。何不問問白虹,電影好在哪裡呢?

撇開這些小局部的迷惘,作者坦白自己會違抗傳主的「我會偷呷步」宣示——固然肯定了書寫者的自主性,但恐怕也會令讀者,對口述資料取得的倫理與注意事項,產生誤會或不適當的掉以輕心。在口吻上,戲謔分寸是否超過最低限度的友善,還是眾人觀感不同的較小問題,我所感到的還可斟酌,與其說是認為揭露手法似稍簡略,不如說是,對未來更加有所沉澱結晶的方法論省思,還有期待。

da_xia_mei_hua_lu_.jpg
《大俠梅花鹿》劇照(一人出版提供)

shu_feng__25.jpg

妖姬.特務.梅花鹿:白虹的影海人生
口述:白虹
作者:陳亭聿  
出版:一人出版社  
定價:360元
內容簡介


傳主簡介:白虹
出生於1939年,本名王寶蓮,是台灣50、60年代重要的台語片明星,風格百變,人稱「千面女郎」。白虹於台語片方興的50年代中期出道,一直演到台語片沒落,一路見證台灣影壇的跌宕與轉型,代表作為《大俠梅花鹿》、《天字第一號》系列。除了帶動台語類型片風潮,白虹亦曾赴香港拍攝多部廈語片,更是至泰國拍片的首位台語片明星,也參與邵氏電影《藍與黑》的演出,70、80年代,她則以武俠片和電視連續劇延續演藝生命。白虹的影海人生,無論是在時間、地域與參與片型的多元豐富性上,幾乎少有其他台灣演員能出其右。息影後她經營餐廳、紋眉、整人玩具、委託行、糕餅等生意,角色多變依舊,活力趕場如昔。

作者簡介:陳亭聿
別名阿狗。曾經唸過經濟系,讀過藝術學,做過電影推廣相關工作,喜歡寫作的雜食獸。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18-11-18 11:59

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