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書房》千禧世代歐普拉出書,及其他藝文短訊
詩人Cleo Wade(左,取自官網)詩句頗受歡迎,曾出現在抗議槍支暴力事件群眾高舉的標語牌上。(擷自IG)
詩人Cleo Wade(左,取自官網)詩句頗受歡迎,曾出現在抗議槍支暴力事件群眾高舉的標語牌上。(擷自IG)

【作家動態】

  • 《紐約雜誌》譽為「千禧世代歐普拉」的29歲藝術家兼詩人Cleo Wade,近日出版第一部作品《Heart Talk: Poetic Wisdom for a Better Life》,內容包含自我肯定的詩詞、Wade在紐約公寓裡的手寫筆記,以及她想像如果讀者與她坐在廚房餐桌上,一起聊著愛與人生的話題,她會給予的意見。Wade說,比起被當作一本書來閱讀、她更希望《Heart Talk》被當成親密好友,成為每個人永遠的好朋友。
    Wade常在Instagram上發表肯定自我價值的簡短詩句、傳遞各種正面訊息,吸引了大量追蹤人數。Wade不僅曾與Gucci、Nike等品牌合作推出商品,更經常出現在政治與青年運動的場合。譬如今年3月美國反槍械大遊行,Wade的詩句「願所有孩子都擁有安全長大的權利」便被年輕人引用在手製標語上。
     
  • 暢銷書《我在底層的生活》作者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在新作《Natural Causes》以自身細胞生物學博士的專業背景,對於人類過度畏懼老化及死亡提出質疑。她寫道:「在這個年代,每個人的死亡都可以被理解為一種自殺。」「我們堅持對非壽終死亡的人類進行生物道德上的屍體解剖:她吸煙了嗎?過度飲酒?吃太多脂肪?吸收的纖維不夠?換句話說,她可以因自己的死亡而受到指責嗎?」
    Natural Causes》綜合了作者的個人經驗、社會學趨勢、當代流行文化以及醫學文獻,逐一推翻了人類過去對於長壽的既有印象。艾倫瑞克認為無論是預防性醫療檢查、健康和正念的概念,或是飲食和健身文化的影響,人類總是過度準備及擔心這些不可避免的事。本書以截然不同的角度,帶領讀者深入理解自己的身體,也為自己的未來做好準備。
     
  • 英國Royal & Derngate劇院宣布,將首次把去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的作品《長日將盡》搬上大舞台。該劇將由小說家兼劇作家Barney Norris與石黑聯手改編,預定於2019年2月亮相,並在英國進行全國巡迴演出。
    《長日將盡》曾於1993年由已故名導演詹姆斯.伊沃里(James Ivory)改編同名電影,入圍當屆奧斯卡8項大獎。這次《長日將盡》又將由書頁躍上劇場舞台,並且由石黑親自參與改編,書迷與劇迷都表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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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日將盡》劇場版形象圖(取自英國Royal & Derngate劇院官網

  • 2018曼布克國際獎(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5月22日於倫敦揭曉,波蘭作家朵卡萩(Olga Tokarczuk)以小說《飛翔》(Flights)獲得殊榮。《飛翔》是朵卡萩第一本被譯成英文的作品,她與小說英文版譯者克勞馥(Jennifer Croft)將平分5萬英鎊的獎金。
    現年56歲的朵卡萩,在波蘭已是家喻戶曉的知名作家。作品中經常可以看見民間傳說、宗教、神話等元素。《飛翔》背景由17世紀跨至今日,將時間分割成數個片段,探討了旅行與人體解剖等主題。曼布克國際獎評委會主席、英國作家阿碧娜妮西(Lisa Appignanesi)表示:「朵卡萩是一個充滿機智、想像力與文學自信的作家。透過克勞馥的出色翻譯,《飛翔》裡驚人地並置了一系列故事,帶領我們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啟程與抵達、故事與脫軌,同時探索與現今社會和人類困境息息相關的議題。」

  • 以幽默及辛辣風格聞名、著有《誰來經營青蛙醫院?》等作品的美國小說家羅麗.摩爾(Lorrie Moore)首次將過去30年撰寫的散文及評論匯集成冊。《See What Can Be Done: Essays, Criticism, and Commentary》收錄了超過50篇文章,大部分來自摩爾於《紐約書評》、《大西洋》、《衛報》、《哈潑雜誌》發表的作品,包括摩爾對於政治、電視媒體、以及辛普森殺妻案(O. J. Simpson murder case)等的評論。
    摩爾在接受訪問時,提及撰寫虛構與非虛構作品對她的不同之處:「寫小說時,你必須創造一個自己的世界,至少某種程度上必須如此。而撰寫非虛構類文章,是對已存在的世界作出回應,通常一個回應對上另一個回應,所以在某些方面,非虛構既簡單卻也更危險。」
     
  • 曾以《噴火器》(The Flamethrowers)獲選《紐約時報》十大好書,並兩度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小說家庫許納(Rachel Kushner)發表第三部作品《The Mars Room》。29歲的單親媽媽Romy Hall因失手殺了跟蹤狂,被關在加州中部谷地的女子懲教所。在獄中,她遇到溫和又富哲思的Sammy,以及因外貌陽剛而被誤送男子監獄一段時間的Conan。監獄如同家一般牽繫著所有人,每個女人交換著彼此的故事。原來Romy從小流浪街頭,酗酒、吸毒、偷竊樣樣來,也曾在俱樂部當過脫衣舞孃。儘管如此,在Romy身上看不見一絲自憐,個性雖帶有防衛、憤世忌俗,但卻誠實無比。庫許納寫盡這個角色的各種缺點,卻仍充滿吸引力。
     
  • 曾以《How Should A Person Be?》被《時代雜誌》列為年度最受關注書籍的作家海蒂(Sheila Heti),新作《Motherhood》以幽默而智慧的筆觸,探討女性是否該繁衍下一代,再次引發話題。
    小說裡的無名敘述者是個年近40的女作家,她抽菸、沒錢、離了婚,與男友住在多倫多美麗但牆上有老鼠的公寓裡。身為猶太人,所有人都認為女性應該為大屠殺後暴跌的人口數扛起責任,但她卻肯定自己不想有孩子,與其他人的觀念大相逕庭。為人母親與否?她將在哲學思想、身體結構、神祕主義等思考過程中,漸漸找到答案。

【出版新聞】

  • 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機構瑞典學院於5月4日宣布,受到性騷擾醜聞影響,停辦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這是二戰以來,諾貝爾文學獎首次停辦獎項。
    整起事件的導火線為去年11月爆發的#MeToo反性騷擾運動。18名女性同時對與學院關係深厚的阿爾諾(Jean-Claude Arnault)提出性侵指控,受害者指稱,阿爾諾以自己的人脈跟權勢作為威脅性侵,魔爪甚至伸向瑞典學院的成員及瑞典王儲。性騷擾事件爆發後,學院未作出懲處,導致6名院士提出辭職,以抗議學院姑息與縱容的態度。加上此前就拒絕參與學院事務的兩人,總數18名的院士只剩下10名能參與獎項運作的成員,人數驟減直接衝擊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運作。
    諾貝爾文學獎的聲譽因性侵事件大受打擊,停辦等同強調了事態的嚴重性,也是為了重拾大眾對於這個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獎項的信任。院士之一的作家歐森(Anders Olsson)表示:「我們認為在授予下一個桂冠前,空出一段時間恢復公眾的信心是必要的。」
     
  • 長期深耕兒童及青少年文學的作家羅施(Elizabeth Rusch),花費10年時間終於完成關於南極臭氧洞發現者、諾貝爾化學獎得主莫利納(Mario Molina)的故事《Mario and the Hole in the Sky》。這部書在寫作期間更改過將近30份草稿,2013年售出版權。然而就在出版之際,此書的插畫家迪亞茲(David Diaz)被控性騷擾。因為擔心負面爭議會為此書蒙上陰影,童書出版社Charlesbridge決定延遲出書,另請新的插畫家繪製插圖。
    近幾個月來,捲入騷擾醜聞的知名作家名單不斷增加,現在還包括暢銷的兒童書籍作者、知名政治記者和國家圖書獎得主小說家。性騷擾的指控橫掃出版業,伴隨著書籍交易取消、書店抵制,以及作家會議的驅逐,出版商、代理商和編輯正在努力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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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家迪亞茲(左,取自wiki)及由其繪製、因性騷擾事件而遭撤銷的書封。

  • 英國最富盛名的曼布克獎早年僅頒發給英國籍作者,自2013年開放所有以英語寫作的作品參選以來,該獎項已經連續兩年由美國作家拿下(分別為2016年保羅.比提的《出賣》(The Sellout)以及2017年喬治.桑德斯的《林肯在中陰》)。在2018年曼布克獎即將公布之際,英籍作家群起表達不滿,並有30家出版商簽署聯名信,呼籲曼布克獎將規則改回。
    根據《衛報》報導,弗里歐文學獎(Folio Academy)評委、英國作家哈德莉(Tessa Hadley)表示:「曼布克獎曾經是大英國協每年的小說焦點所在,大英國協的小說在某種意義上是彼此交談的,觸撞出的火花與和美國小說產生的對話不一樣。然而,現在我們好像認為自己只是美國小說的一部分,迷失在它的邊緣了。這種作家群體的淡化最終將影響未來的寫作發展。」其他作家也爭辯說,除非美國的文學獎,如普立茲小說獎與美國國家圖書獎也向英國作家開放,否則曼布克獎對英國籍作家應有相對的保護措施。
    去年10月桑德斯得獎時,曼布克獎主席羅拉.楊(Lola Young)即曾針對獎項殖民化的說法提出駁斥,他當時表示:「我們並不在乎作者的國籍,我們只關心這本書,以及它想告訴我們的是什麼。」
     
  • 距離英國正式脫歐還有一年時間,多數經濟學家認為這將對英國各產業帶來極大的衝擊,英國出版業也為此深感憂鬱。
    原本依據歐盟規定,英國出版商享有英文作品在歐盟市場的獨家代理權,這使得英國在過去幾十年間成為全球最大的圖書出口國。英國出版商協會(Publishers Association)的數據顯示,英國出版業總銷售額每年高達68億美元,其中一半以上來自出口,而最大的出口市場就是歐洲。確定脫歐後,英國出版業將失去大量銷售額,也因缺乏關稅優勢而面臨成本增加的難題。
    相對而言,這對美國出版商卻是好消息。英國脫歐後,歐洲市場勢將對美國出版社敞開大門,屆時所有的英文書籍都會有英國和美國兩種不同版本,市場分化也將直接影響收益。美國各家出版公司高層紛紛表示,已準備好支付歐洲專營權的專利使用費。劍拔弩張的英美出版大戰,隨著英國脫歐的進程,也將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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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ina(研究生)
2018-05-25 13:27
書評》迎向靈光逝去的武林:讀張北海《俠隱》

▉追憶:重現的無限魔力

侯孝賢拍《刺客聶隱娘》,最使人驚異的就是企圖在電影世界重建唐代日常——各種疑真似幻的物件、場所與生活方式。我們無法置喙那是否即為歷史上的唐代,但下足工夫的考據與細節精製,的確召喚出一消逝時代復還的視覺魔幻。

而「刺」和「隱」作為這部武俠電影的精彩辯證與隱喻,關於藏身,關於刺客如何從黑暗中的存有模式轉向,走進光天化日裡的鄉野,關於隱是不殺,是放棄暴力的施行,是對自身鍛鍊與慾望的消滅……諸如凡此,都教人驚咋。

《刺客聶隱娘》的隱,不能單單視為一名刺客的消隱,其背後有著更複雜的舉世意義。譬如從華麗的陰謀動盪邁入純樸的田園,譬如隱隱約約意識到輝煌精緻的大唐正一步步走向毀滅。

侯孝賢執導作品《刺客聶隱娘》預告片

張北海的《俠隱》,彷彿與《刺客聶隱娘》祕密互通著,在隱和武林人存在意義的追究、某時代地域的完整呈現,還有迎接最終的消逝到來,兩者都予人凝神回望的豐沛感受。很慢的電影,很慢的小說,一個凝看消逝的唐代,一個張望逝去的北平,同樣非常深情,非常細緻地用影像與文字去重現那些人那些事。

重現某時某地的風采,一向具有讓人宛如親歷的無窮魔力。

與《俠隱》同樣在2000年問世的《城邦暴力團》,開頭首句是「或許是出於一種隱祕的逃脫意識」,整部小說,隱也是重點。當然,露出江湖家國的驚世謎團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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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春《城邦暴力團》

不過,張大春的隱,是作為魔幻(竹林市,一整個隱藏起來的世界與歷史:「一種前所未有的逃脫、前所未有的解放、百分之百的躲藏……愛你的人恨你的人知道你的人漠視你的人想念你的人討厭你的人總之對你視而不見。這是多麼美妙的一個境界!」),是所謂「『隱』應該不是不立文字、不立功業、不立形跡,反而應該是一種滾遍風塵、蹚透泥水、激濁揚清、知黑守白的智慧」的態度,與張北海恐怕不盡相同。

張北海的隱有悼祭之意,是針對一特有族類、悠久文化與生活逝去之日的離念。

他寫被淪陷前北平的日常,食衣住行育樂方方面面都有所著墨,讓人看見老北平如何活,活得有尊有嚴具品具味,吃啥看啥玩啥,就連逢節過慶怎麼做,俱娓娓寫來,主要人物的職業也緊扣日常(李天然是《燕京畫報》編輯,關巧紅是縫製)。

此所以當北平淪陷,美國記者羅便丞要拉著李天然舉酒碰杯,為北平「守靈」:

我們同時應該為她的美,她那致命的美,喝一口。……這迷人的古都,還有她所代表的一切……那無所不在的悠久傳統,那無所不在的精美文化,那無所不在的生活方式……這一切一切,從第一批日本兵以征服者的名義進城,從那個時刻開始,這一切一切,就要永遠消失了……

這無疑是張北海以文字追憶、以紀實追悼的小說壯舉了。而朱天心在《古都》也曾發出類似的喟嘆:「大概,那個城市所有你曾熟悉、有記憶的東西都已先你而死了。」

▉地誌:返回消逝現場的藝術

武俠小說寫地理環境已經是傳統,經常起頭就要敘述人物置身何處、從哪裡開始出發、經歷何種冒險奇遇,云云,是非常制式的套路。可《俠隱》寫的是返回,寫美國醫生馬凱在現代火車站接家破人亡的李天然歸還,異國色彩濃烈。由此李天然方一步步真切地回到北平優哉游哉的古都慢調——再說吧,沒什麼好急的,有的是日子好好地想好好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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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隱》一書所附地圖(微枝繪製,新經典文化提供)

相對於此前武俠描地述景往往是過場敷衍,張北海寫北平卻是真心實意地寫。素以寫紐約大城生活文化聞名的他,寫起北平更是深情絕倫癡心無比。他殷切地踩踏,把1930年代的北平寫活寫滿了。《俠隱》的偵探、間諜元素並不少於武俠因子——就像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走遍紐約的私探馬修.史卡德,充滿無盡戀慕地看待一座城市的豐饒與敗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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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北海手繪筆記翻拍(新經典文化提供)

直至《俠隱》,武俠才確切地有地誌學書寫的加入,不僅僅是地圖或地理而已,而是如同葛林(Graham Greene)《哈瓦那特派員》寫的:

人口研究報告可以印出各種統計數值、計算城市人口,藉以描繪一個城市。但對城裡的每個人而言,一個城市不過是幾條巷道、幾間房子和幾個人的組合。沒有了這些,一個城市形同隕落,只剩下悲涼的記憶……

張北海讓滅亡的北平重生在武俠領域,比起後輩們如慕容無言《大天津》、徐皓峰《刀背藏身》的天津,又或張軍《國術》的北京,他更多了一些從容細膩講究,智慧與身段兼容,氣派好看。

寫武俠小說實在應該要像李仲軒口述、徐皓峰撰文的《逝去的武林》講的練武精要:

形意拳的劍法刀法都用尖,但並不只是一個尖。形意拳又叫六合拳,六合就是四圍上下。還要練出隱藏的劍尖,一遇非常,可以八面出鋒。練拳也是要四面八方地練,一個鑽拳出去,在練的時候,不是只衝敵人的下巴,全管。這樣才能隨機應變……

武俠也要四面八方地寫,不止是寫出某種神乎其神的感應,不止寫天地自然的變化,不止寫門派惡鬥江湖爭霸,還得要踏踏實實有人如何置身世間的真實樣貌,寫明白了人是怎麼樣活在各種(江湖家庭國族世界)夾縫裡,不逃不避,歧異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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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自《俠隱》的電影《邪不壓正》(擷自youtube)

《俠隱》就是這麼寫的,而且寫得靈光煥發敏銳深刻。張北海一出手就讓俠的千奇百怪千變萬化都實地化了,沒有丁點虛浮零碎,就是一武人在北平生活與復仇的現場。

《俠隱》真教人動容的全是那些人際往來居家瑣事,而非武打對決,如李天然對小跨院的布置、買禮送人、跟關巧紅或街道步行或量身取袍,都分外有意思。武俠小說往往省略日常,總是輕易揭過。唯沒有細節,情節再繁多緊湊,也都是空的,沒法兒真地吸住什麼。

比如說,復仇是武俠小說司空見慣的主題,但張北海就是能處理得不慍不火節制和緩。三場鬥殺(掌斃羽田、斷山本臂、槍殺朱潛龍)後,李天然的心得是解渴、解癢與解飢,非常飲食而生活化,正為《俠隱》的獨到之處,也不賣弄也無玄虛。

藍蘭離開北京時埋下兩個紀念品,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但李天然感觸地說:「無所謂……可是挺美。以後回來還有東西可以找。」是啊,如果返回舊地,面目全非,至少還有個什麼可以找。這是《俠隱》最輕描淡寫但也最溫暖的一句。

▉鎮魂:走入無武俠的境地

武俠小說傳統裡,俠是中心之人,但來到《俠隱》的民國時期,江湖人已活成了邊緣之人:

……以前的王法再不是東西,還容得下我們,還尊稱我們是俠義道,可是現在,法律取代了正義,第一個給淘汰的就是我們。

要寫近代的武俠小說,首先必然要面對槍砲與法律等現實問題,不可能閃躲。於是,藍青峰問:「你們江湖有你們的世界,這個我明白,可是……要是你們那個俠義江湖,你們那個武林世界,跟我們這個世間江湖,我們這個凡人世界……要是有一天這兩個世界碰到了一塊兒,你又怎麼辦?」而李天然最後也就從個人的、江湖正義的面向,一頭撞進國族、世界正義,非得做出拋江棄湖的選擇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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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自《俠隱》的電影《邪不壓正》(擷自youtube)

以槍殺敵的李天然還天然嗎?武功是從拳腳全身發出的天然之力,他一直試著守著江湖規矩,唯最後還是要進入現代與機械——江湖英雄至此自我消滅了,再無容身之地。

金庸寫《鹿鼎記》寫韋小寶,是英雄俠客的戲謔嘲弄,根骨是反武俠。而《俠隱》更絕,它臨近了「無武俠」,因為最後解決敵人的不是武術,是兩把槍,是科技,是現代的戰爭手段。江湖規矩被更大的世界現實徹底地吞噬殆盡。

原來不把王法、民國和法律當真的李天然,終究得接受江不江湖武不武林的殘酷處境。此乃貫通這本小說的夕陽用意——從李天然和關巧紅的頭一回約會,猜「夜裡有一個,夢裡有一個,窗裡有一個,外邊兒有一個」字謎,得夕字,已預告最後一章「夕陽無語」。

李天然還自問:「俠?還有可能嗎?」張北海留了個懸,他沒說可能,也沒說不可能,只是帶我們目擊這般風景:「黃昏的夕陽,弱弱無力,默默無語。天邊一隻孤燕,穿雲而去。」也就暗地裡把俠的必逝悲涼絕望都寫透了。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觀察機械複製時代中逐漸喪亡的靈光,他如此說:

將「靈光」定義為「遙遠的獨一呈現,雖近在眼前」,只是將藝術作品的儀式價值以時空範疇的用語來表達。遠與近相反,本質上「遙遠」的事物便不可「接近」。

也就是這樣了,那個江湖英雄深信不疑的俠義價值,業已靈光盡逝了。

《俠隱》不但是北平的鎮魂歌,更是武俠的鎮魂歌。此其後,無有靈光的武俠還能去哪裡呢?《俠隱》不啻於是對武俠的最後招魂,最後的輓歌。一如《末代武士》(The Last Samurai)裡沉浸騎士榮光、但厭倦現代戰爭的美國軍官,最終在日本迷上武士道精神,找到生存意義,但什麼也挽回不了,世界依舊無情地朝著武士道滅亡的那一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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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鼓樓全景(新經典文化提供,出處:攝圖網

xia_yin_li_ti_shu_feng_shu_yao_300dpi_jian_dang_yong_.jpg俠隱

作者:張北海
出版:新經典文化
定價:4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北海

本名張文藝,祖籍山西五臺,1936年生於北京,父親張子奇曾經在山西響應辛亥革命,後留學日本,跟馮玉祥的西北軍有深厚淵源。1949年張隨家人移居臺灣,師從葉嘉瑩學習中文,就讀於臺灣師範大學,1962年到洛杉磯繼續深造,攻讀南加大比較文學碩士。1972年考入聯合國,遷往紐約,定居至今。

上個世紀70年代起,張北海一邊在聯合國上班,一邊為許多重要報刊寫紐約寫美國,他的文字幾乎是當年初抵紐約的各地華人最重要的文化指南。陳丹青曾說他是看張北海的文字才懂了紐約,文化人詹宏志則說:「對於我這樣一個長期讀者來說,張北海就是紐約。」至於作家阿城說得更簡單有力,他說自己是「張迷」。

張北海的散文成書有:《下百老匯上》、《美國:八個故事》、《人在紐約》、《美國郵簡》、《美國美國》。另外,他在2000年寫出長篇現代武俠小說《俠隱》,讓各界吃驚,他在北京拆胡同建環道最激烈的時代,以這本書向「消逝的老北京」致敬,轟動影視圈爭取改編,最後由姜文改編執導,2018年上映,片名更為《邪不壓正》(Hidden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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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文有譯思》這個譯者好偷懶?!談「無可譯」之翻譯

常常聽到「翻譯就是背叛」。依著說話的人以及說話情境的差異,這句話可以有完全不一樣的理解。也許是從字面上的想像,用來指控那些不好的譯者與譯作;也可能是學者專家用它來聲明翻譯之難,以便展開一套嚴肅深奧的理論學說。

說到嚴肅深奧的理論學說,關於翻譯的著作可謂汗牛充棟,但因為面對不同文體、不同作者,在不同的語言之間無窮的狀況……這些理論,對於專職譯者在面對具體問題的時候,又往往顯得紙上談兵,天馬行空。也因此,我們不時在研討會中看到翻譯學學者及專職譯者之間的雞同鴨講,或是對彼此的工作敬而遠之的微妙關係。

▉「無可譯大字典」要讓世界更複雜

近年來,在法國討論到翻譯問題時,一定不會忽略哲學家芭芭哈.卡桑(Barbara Cassin)。她在歷史語言學、哲學、古希臘學等方面的學養研究讓人敬重,但最叫人稱道的貢獻,是她主編了《歐洲哲學詞彙》(Vocabulaire européen des philosoph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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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芭芭哈.卡桑(取自wiki)及其主編的《歐洲哲學詞彙》

這本內容總計900萬字、厚達1560頁的大書,是由150個歐洲學者花了10年的時間完成,在2004年由Seuil跟LeRobert兩大出版社聯合出版。雖然外型怎麼看都像是字典,但卻又不是。打開來看,這麼大的篇幅,僅有400個條目,其中包括4000個單字。每個條目下方列出希臘文、拉丁文、德文、英文、義大利文及荷蘭文中的應對字;每個語言還不一定只有一個字。

比方法文的Conscience(意識),英文就列出conscience、consciousness、awareness等三個。作者群不只是列出這些字來,更接著用14頁的篇幅,從哲學角度,深入分析這些看起來可以應對直譯的字,在各自的語言裡有哪些不一樣的意涵?分別來自怎麼樣的哲學傳統?那些不同的哲學意義又是什麼?......等。

這樣的企圖,也無怪本書的副標題叫做「無可譯大字典」(Dictionnaire des intraduisibles)。卡桑曾表示,他們編撰這本詞彙,就是要「讓世界更複雜」,其中包括了哲學的,以及政治的理由。

這部作品的構想起源於1980年代,但直到1993年歐盟成立,計畫才開始真正啟動。哲學上的理由是,從詞彙的「無可譯」(les intraduisibles)去表現語言的不同,追溯每個語言脈絡中不同的哲學思考。不同的語言開展不同的世界,要讓這不同的世界交會,首先便是要去彰顯語言的差異。

具體而言,無可譯指的是:我們無法找到某個字彙,無增無減、恰到好處地,從來源轉換到目標語。然而這個「無可譯」並非是「不可譯」。借卡桑的說法:「無可譯」非但不是不去翻譯,事實上是要我們不停地翻譯。

法蘭西文學院新科院士卡桑受訪談「無可譯」

避免單一的語言窄化及弱化思想

至於政治性的理由,就是要對抗英語至上,甚至只有1500個單字「世界通英語」(Globish)的風尚。因為單一的語言有害多元性,會窄化也弱化思想。另一方面,還要對抗語言的國族主義本體論。因為即便被貼上國族的標籤,語言永遠是複數的,不會只有單獨一種,它們所展開的哲思傳統更不會被狹隘的國族思想所綁束。

有如此雄偉的企圖心、如此嚴謹的內容,使得《歐洲哲學詞彙》雖然要價不低,依然廣受學界的歡迎。而藉由主編這本巨著的實務經驗,卡桑近年關於翻譯的思考,尤其具有獨到的見解。

《歐洲哲學詞彙》出版10周年時,已被譯為多國語言,卡桑更邀請這些譯本的各國主持人,撰寫翻譯這部作品時的思考,收錄在她主編的《在語言間哲思:無可譯翻譯中》(Philosopher en langues : Les intraduisibles en traduction)。對於哲學翻譯的討論,不只限於歐洲幾個主要語言間,更加入了希伯來文、阿拉伯文等非歐洲語言所帶來的挑戰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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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譯的難題

筆者在翻譯法國當代政治哲學家米蓋勒.阿班樞(Miguel Abensour)的《倡議一個批判的政治哲學:條條道路》時,就遇到一個無可譯的難題。對此我所採取的策略,還特別在書中說明:

本書的翻譯,立即遇到的難處是le politiquela politique這兩個中心概念可不可譯的問題。

法國學界自1970年代以來,對於le politiquela politique兩個概念,做了細緻的區分。簡單地定義,le Politique是共同生活之指導題綱,或是社會的政治建構。La politique是眾人的政治行動,或是種種政治事物或政治行動之全體的領域。差一個字母,意義大不同。

在若干關於西方政治哲學的中譯文裡,有「政治」(politics)與「政治性」(the political)的區分。但是,這個來自Carl Schmitt的用法,原來就跟法國學界自1970年代以來區分le politiquela politique時建構的概念意涵差異甚遠。何況,Claude Lefort、阿班樞……等思想家,根本就是反對Carl Schmitt的。

譯者認為,任何中文譯詞都容易造成誤解,所以在本書中,任何必須明確表現其差異的地方,都將這兩個詞以原文呈現。

事實上,更複雜的是,在這本政治哲學論文集裡,談到廣義「政治」的地方,自然不在少數,而它在法文也是la politique。所以在作者不刻意去對照le politique跟la politique兩個概念的詞句裡,我直接就將之譯為「政治」。

這是我當時的策略,現在似乎也還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而藉由卡桑對「無可譯」的界定,反而似乎可以多了一些篤定。但終究譯作的出版,就是公諸於世、期待各種贊成反對意見的。如果能夠在不同意見與討論中獲得重要啟發,那更將會是譯者精進自己的機會。

芭芭哈・卡桑(Barbara Cassin):

法蘭西文學院近400年來第9位女性院士

今(2018)年5月,哲學、歷史語言學及古希臘學家芭芭哈・卡桑(Barbara Cassin)獲選為法蘭西文學院(L’Académie française)院士,成為現任36位院士中第5位、也是法蘭西文學院自1635年成立以來的第9位女性院士。

法蘭西文學院雖是法國文人最高榮譽的殿堂,但在性別問題上卻有著不甚光彩的歷史:第一位女性院士遲至1980年才誕生,尤瑟娜(Marguerite Yourcenar)在投票中驚險勝出。

當時全力支持尤瑟娜的院士朵木松(Jean d’Ormesson),2016年接受訪問時提及,他在法蘭西文學院「多少做了點事,甚至是個革命,就是力薦尤瑟娜選舉院士。法蘭西文學院的規則沒有明定,但它的傳統很清楚,就是不要女人進來。而當時院士們的投票結果一定程度受到了輿論的壓力:有9成以上的法國人質疑女性為何不能進入法蘭西文學院!」

法蘭西文學院院士朵木松受訪談女性主義

尤瑟娜在新當選院士的歡迎儀式演講時,也特別列舉斯塔爾夫人(Madame de Staël)、喬治桑(George Sand)、柯蕾特(Colette)等三位女性作家,認為她們早該有資格進入法蘭西文學院。

除了個人榮譽之外,院士是負有重大職責的。因為「法蘭西文學院的首要任務,就是要極盡詳細與嚴謹地為我們的語言制定明確的規則,使其純粹,文采豐富而且能夠表達藝術以及科學。」為達到此目的,院士必須每周集會,編撰詞典,文法,修辭學及詩學的專書,並且要制定動詞變化的規則(參見法蘭西文學院簡史)。現行的《法蘭西文學院詞典》是第9版,但事實上編撰的工作是從未停止的。

4個世紀以來,法蘭西文學院聚集文人中的翹楚,來捍衛法語的純粹與美感,更在科學知識、文化交流及藝術創作的日新月異中,選入並定義新字,以便與時俱進地保持精確,這是法國作為文化大國的根基。院士們又被稱為「不死之人」(les immortels),這稱謂源自法蘭西文學院的大印上的À l’immortalité,創始人黎胥留大主教期許院士們可以讓法語「成為不朽」。

雖然les immortels常常被譏諷為「老不死」,這種酸語或許滿足了一部分人對於由國家機制來加冕文人榮耀的不屑,但在現實上卻忽略了法蘭西文學院需要兼顧傳統與創新地去捍衛法語。每當有院士過世才會再選出新任院士接替的作法,是讓這40名院士組成的機構「不死」,並且毫無間斷地去維繫法語之「不朽」的方法。「與時俱進」尤其是其中重要的精神。

院士之一、熟悉當代科學的哲學家賽荷(Michel Serres)對此津津樂道:「從黎胥留的時代開始,法蘭西文學院大約每20年出版一次我們的《詞典》作為參照。在前幾個世紀,前後兩個版本的差異只有四、五千字左右,數字幾乎維持常態。到了現在,前一版和下一版的差異會有3萬5000字。」(引自《拇指姑娘》,尉遲秀譯)對賽荷來說,「選入並定義新字」是觀察與追蹤當代社會演進的重要資訊。

卡桑獲選擔任院士,毫無疑問可為法蘭西文學院帶來一股新的力量。2004年她主編的《歐洲哲學詞彙》出版之後,她持續思考與實踐「從詞彙的無可譯,去表現語言的不同,追溯每個語言脈絡中不同的哲學思考。不同的語言,開展不同的世界;要讓這不同的世界交會,首先是要去彰顯語言的差異」這個理念。隨後更展開她的哲學主張,認為「『無可譯』非但不是不去翻譯,事實上是要我們不停地翻譯」,如此能夠真正地探索屬於人類社會本質的多樣性,讓普世性變得越來越複雜,而避免一言堂。

2016年卡桑出版的專書《讚頌翻譯:讓普世性變複雜》(暫譯,Eloge de la traduction - Compliquer l’universel),以及2017年她擔任策展人,在馬賽的歐洲與地中海文明博物館(Mucem)展出的「後巴別塔,翻譯」(Après Babel, traduire)特展,都是這項哲學主張的展現。

「後巴別塔,翻譯」特展宣傳影片


作者簡介:吳坤墉

台大社會系畢業。巴黎第四大學社會學碩士(DEA)。之後師從Miguel Abensour 研習政治哲學,矢志以出版與翻譯工作探索知識與促進社會的思辨。無境文化出版「人文批判」系列叢書總策劃。法-中口譯筆譯譯者。譯作有《倡議一個批判的政治哲學:條條道路》(Miguel Abensour著,無境文化,台北,2010),《死刑犯的最後一天》(雨果著,無境文化,台北,2016)等。現任台灣法語譯者協會理事長。法國藝術與文學勳位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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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吳坤墉(無境文化「人文批判系列」總策劃)
2018-05-22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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