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房》從李娟、余秀華到范雨素:「民間寫作」不是她們共同的標籤
范雨素幾乎在一夜之間成了名,就像兩年前忽然走紅的余秀華。
2017年4月24日,非虛構寫作平台「正午故事」微信公眾號發表了一篇七千餘字的文章〈我是范雨素〉。籍貫湖北襄陽、租住在北京「城中村」皮村的北漂家政女工范雨素,記錄了自己一家三代坎坷的生活經歷。這篇文章涉及北京城中村的生活、農民工子女上學難、農村徵收土地維權等問題,使用一種樸實而幽默的筆調,傳遞出堅強、自愛、尊嚴等可貴的品格。
不到24小時內,這篇文章就引來了超過10萬的點擊量,並在社群媒體迅速傳播。後來因種種原因,這篇微信被刪除,據媒體指稱,當時的閱讀量已經達到450萬。當各路記者奔赴皮村和范雨素老家採訪時,她卻躲了起來。
▉底層人生的記錄者
身分帶來的真實感,應是這篇文章爆紅的最大原因。網友評論此文:「沒有激烈言辭,甚至沒有突出的感情色彩,作者是自己人生的親歷者,也是周圍人人生的記錄者。大社會、小人物,躍然紙上。」也有讀者在微博評價:「讀到這樣的文章,我才能理解,中國歷史上那些忽的出現的精靈們是真的。」
「正午」平台是中國知名的非虛構線上平台之一,范雨素「北漂育兒嫂」的身分,與以往由上而下俯視「底層生活者」的寫作者完全不同。正如范雨素在接受「北京時間」網站訪問時提到的,她用的是「平視」的觀察角度。
北京時間:這篇文章是你個人一個小傳的形式,它裡面滲透了很多社會問題,比如農民自身局限性、打工子弟受教育、農民土地問題,而且您的身分比較特殊。以前大家看到的底層文學都是作家觀察這個群體寫的,而你本身就是這個群體的一員。
范雨素:對,我是平視的。返鄉體都是文學博士寫的,他們已經跳出這個階級,站在高處俯視了,而我就是底層的一份子,我在用我的視角觀察他們,是平視。
難得的是,范雨素不只平視比自己「底層」的普通民眾,也能「平視」更高階層,譬如她文中提到的做育兒嫂的雇主,以及上了胡潤富豪排行榜的土豪和他的「如夫人」。范雨素在談及這篇文章的寫作背景時提到:「後來,我琢磨,他們的前生是帝王將相,今生是草芥小民。所謂的高層、底層都是同一個靈魂。」
靈魂意義上的平視,使得文章具有「哀而不傷」的真實感。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評價說:「每一個被范雨素或是余秀華打動的人,都不是矯情,不是獵奇,不是施加廉價的同情,而是在范雨素的生活流中看到了自己。」
▉高手出自民間的反差印象
文章和作者自帶的各種反差,也是范雨素爆紅的重要原因。
范雨素的鵲起,和兩年前余秀華的爆紅一樣,都是在網際網路環境下才可能出現的現象,也都符合網路用戶最喜聞樂見的劇烈「反差」——高手出自民間。出身農村、初中畢業的范雨素,自幼讀過很多文學名著,在北京「討生活」時,稍有餘暇都會用來聽古詩詞、讀書,她把寫作視為不可或缺的「精神追求」。〈我是范雨素〉中有一句話,被許多網友提起:「一個人如果感受不到生活的滿足和幸福,那就是小說看得太少了。」
「正午」的定位是「滿足城市中產的深層閱讀需求」,這篇文章的出現,提醒了大多數讀者:各個階層的人都有閱讀和被閱讀的需求,而且誰寫得更好還不一定。社會學研究者董一格即表示,某些評論中那種「看,她也可以寫得這麼好」的中產階級他者化思維,令人生氣。她認為:「勞動者本來就可以寫得如此好(范雨素文章當然也不是說沒毛病),尤其在曾經有過多年普及教育、90%人口識字、書相對便宜的中國。」
「反差」感也來自於,這篇文章與大陸常見的「打工文學」寫法之間的差異,所帶來的「個性化」。皮村是北京東五環外一個命運獨特的城中村,因為上空有飛機航線、不適合房地產開發,因此至今密佈著小型加工廠和打工者租居的平房。在這裡,幾十位有文學興趣的打工者組成了文學小組,在NGO「工友之家」的協助和指導老師支持下寫作,油印文學刊物。范雨素就是文學小組的成員,但她的寫作仍然別具一格。正如發掘范雨素的「正午」記者淡豹,在〈關於范雨素的手記〉中提到的:
她不是現在流行的分類「工人文學」、「打工文學」下的寫法。她的長篇中,大哥哥是不認命的農民,小哥哥是少年早慧的神童,小姐姐是提筆成詩的女詩人,都不是常見的農民形象和農村生活經驗。她關注的不是血淚和反抗,不是以命運和不公為中心,是一些很博大慈悲的、有涼意、有距離感的人世觀察,一些多情的詩意,語言中有很多的反諷雜義,有流暢輕盈的幽默感。
大陸網民把這種寫法稱為「魔幻現實主義」:它是真實發生的,卻帶有荒誕感,所有的人物都不符合基於大多數的「想像」,但卻帶有個性化的真實。
▉歷盡折磨後的人性之善
最後,范雨素文章中的道理力量,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
在現代人的各種敍事裡,道德感一再被模糊,很少被正面提及。但在范雨素的文章裡,我們又重新看到了確實有力的道德感,它不以教條或訓誡的面貌出現,而是普通人身上自帶的人格屬性,在歷盡生活折磨後顯露的人性之「善」。
「我能為母親做些什麼?母親是一個善良的人。童年,我們村裡的一大半人都找茬欺負我家房後那些因修丹江口水庫搬到我們村的鈞州移民。鈞州最出名的人叫陳世美,被包青天鍘了。鈞州城現在也沉到了水底。我的母親,作為這個村子裡的強者,金字塔尖上的人,經常出面阻止別人對移民的欺侮。在我成年後,我來到大城市求生,成為社會底層的弱者。作為農村強者的女兒,經常受到城裡人的白眼和欺侮。這時,我想:是不是人遇到比自己弱的人就欺負,能取得生理上的快感?或者是基因複製?從那時起,我有了一個念頭,我碰到每一個和我一樣的弱者,就向他們傳遞愛和尊嚴。」──〈我是范雨素〉
淡豹在手記指出,范雨素的寫作甚至在某個程度上,回答了「活著是什麼?」這樣宏大的問題。「我想她也在定義活著的豐富涵義,在這個考慮輸贏的時代,也是在以作品本身、以作品/寫作行為和自己生命的關係,聲明閱讀的價值,尊敬讓人心疼的書,愛護受苦受難的人,人都在受苦,不僅所謂底層。」
▉范雨素更像余秀華,還是李娟?
范雨素走紅後,讀者留言和評論中出現了各種比較:跟《窮時候、亂時候》比,跟新鳳霞比,跟小說《活著》的內容比。提得最多的,還是余秀華和李娟。
上一波在網路發現「文學遺珠」的熱潮,主角是余秀華。同為湖北人、所謂底層身分和直指農村經驗的文字,將兩人連結到一起。人們討論的重點迅速轉到:「范雨素是下一個余秀華嗎?」范雨素的「老師」之一,北京皮村「工友之家」文學小組輔導老師張慧瑜說:「余秀華和范雨素兩個人確實有共同之處,那就是都寫了人生的苦難、生活的坎坷,而且都比我們這些所謂的文化人更能擊中人生的『痛點』,從而在普通讀者中引起更大的共鳴。」
然而余秀華回應范雨素事件時,似乎不太同意這樣的歸類:
好,我說一下我的看法,希望記者不要煩我:
- 文本不夠好,離文學性差的遠。
- 每個生命自有來處和去處,不能比較。
- 每個堅強的女人都很辛苦,不值得羡慕。
- 我都不願意和迪金遜比較,何況是她。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
這份回應遭到不少質疑,尤其是其中第一點關於「文學性」的敘述。余秀華後來在微博上又為自己做了辯護:「難道文學性不重要嗎?」對此,詩歌評論家王家新撰文反駁:問題在於如何看「文學性」?如果是指技巧和文字功夫,不如直接去讀托爾斯泰、杜思妥也夫斯基和卡繆。王家新說:除了靈魂的追問、精神的拓展和提升等等,「文學性」也有著它的底線或「道德的最低限度」,即對人的尊重,對生命的理解、同情和尊重——尤其是對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生靈。
范雨素的「伯樂」淡豹則認為,范雨素更像李娟:「可能與內容上一代代女性強悍的相互依戀依賴的生存有關,不過,更多是因為語言上的天真、純淨、幽默感,以及一些『反當代』的獨特性。」
李娟並沒有針對范雨素的討論發表回應,然而,她和范雨素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李娟藉由創作,徹底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成了以寫作為生的作家,換上新的身分繼續觀察生活。而這樣的改變,恐怕很難發生在范雨素身上。范雨素在接受採訪時表示:
我不相信它會有什麼改變,我年齡大了沒有什麼癡心妄想了,我只希望這件事能儘快結束。我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我不適應有這麼多人關注我。我對文字沒有自信,我也沒想過靠文字改變生活,我也習慣了靠苦力謀生了,而且我對勞動並不懼怕。做小時工、育兒嫂也不是最低的工資,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范雨素和余秀華、李娟,各自不同,「民間寫作」也不是她們共同的標籤。對這些在網路時代各自獨立的寫作者而言,給予尊重的做法,就是不為她們貼上任何標籤。●
報導》6月歐美童書藝文短訊
●暢銷系列童書《查理與蘿拉》(Charlie and Lola)作者蘿倫.柴爾德(Lauren Child),甫成為英國第10位童書桂冠,也是繼昆丁.布雷克(Quentin Blake)、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和克利斯.瑞德(Chris Riddell)後,第4位榮獲此項殊榮的插畫家。「童書桂冠」(Children's Laureate)這項職務為期兩年,負責為兒童發聲與推廣閱讀。承接這項工作的柴爾德,盼望能倡導孩子們為了興趣而閱讀。她認為,人們太常討論或爭辯孩子該閱讀什麼樣的書籍,而忘了如果孩子能自己發現閱讀是件有趣的事,這項任務就完成一半了,因為他們將發現閱讀的熱忱。
除了《查理與蘿拉》裡古靈精怪的蘿拉和好哥哥查理以外,柴爾德筆下著名的角色還包括小豆芽(Clarice Bean)以及已經擔綱7本小說主角的露比(Ruby Redfort)。柴爾德同時也為《查理與蘿拉》改編的電視卡通親自撰寫腳本、擔任節目製作人,並以此系列贏得諸多獎項。另外,她也從大自然中擷取靈感,為織品公司設計布料,用她源源不絕的靈感,全心全意投入創作生活。
●睽違21年後,奇幻大師菲力普.普曼(Philip Pullman)將於10月19日在英、美兩國同步推出全新三部曲《塵之書》(The Book of Dust)(暫譯)的首部曲《美麗的野蠻人》(La Belle Sauvage)。這部舉世引頸期盼已久的新作,據傳力道與《黑暗元素三部曲》不分軒輊,故事背景發生在《黃金羅盤》10年前。
普曼在聲明中表示:「美麗野蠻人是誰?或者是什麼呢?她是一艘船,確切來說,是一艘獨木舟。男孩麥坎.波士德(Malcolm Polstead)是這艘船的主人,也是這本書裡的英雄角色。其實讀者們應該在萊拉的故事早期匆匆瞥見過他,只是他在那本書裡戲分很少。獨木舟在《塵之書》裡相當重要,因為有一部分故事發生在一場驚人的大洪水中。」
為了替新書熱身,出版社Knopf日前釋出本書第10章的節錄內容,同時舉辦了「全世界一起讀普曼」,還有「破解羅盤」等宣傳活動。
●即將於2017-2018年間開始營運的芬蘭赫爾辛基一家新兒童醫院,將以贏得安徒生大獎的作家朵貝.楊笙(Tove Jansson)故事裡的主題,貫串整間醫院的設計。本案的首席設計師Sarlotta Narjus和Anita Kiiveri的設計目標,在於妥切將姆米(Moomin)的故事哲學融合在空間陳設與整體設計裡,不只是在各間診療室牆上畫上姆米故事的角色,而是讓醫院各處體現姆米故事獨到的生命哲學。
在設計案中,每層樓都結合姆米的某個自然主題,呼應故事裡的相關情境,甚至擷取故事內文,展示在不同空間裡。譬如停車場呈現了水底的情境,往上的樓層還有沙灘和叢林,更高樓層依序呈現出森林、山谷、山巒、太空與星星的景緻。根據各樓層主題,不同空間內的燈光還會反映出水面、星塵與極光等樣貌。姆米故事中常直接或間接處理悲傷、關懷、原諒與友誼等議題,這些生命向度,是醫院的日常生活會不斷觸及的,這樣的空間設計因此別具意義。
●創作過許多動人繪本的作家艾美.克蘿思.羅森朵(Amy Krouse Rosenthal),2015年診斷出罹患卵巢癌,儘管努力抗癌,仍不敵病魔,於今年3月過世。羅森朵年初於《紐約時報》的現代愛情專欄中投書,分享她與丈夫間真摯的愛情。這篇名為「也許你會想與我丈夫結婚」(You May Want to Marry My Husband)的文章,感動了數百萬讀者。
羅森朵原本在Instagram上發表「1,2,3計畫」,預計持續123天,每天下午1點23分,分享一則可以用1、2、3條列的新想法貼文,內容的呈現包括圖畫、食譜、短文或各種創意。由於健康每況愈下,這項計畫只進行到第61天即告終止。
羅森朵的女兒佩莉絲(Paris Rosenthal)對《時人》(People)雜誌表示,她將以自己的方式,延續母親的「1,2,3計畫」。20歲的佩莉絲將為母親完成接下來的62天貼文,每天下午1點23分,貼出一張能代表她母親的照片,以紀念摯愛的母親。
●改編自布萊恩.賽茲尼克(Brian Selznick)於2011年撰寫的圖像小說,並由作者首次擔任編劇的電影《奇光下的祕密》(Wonderstruck),入選本屆坎城影展主競賽片。
賽茲尼克表示,他在撰寫劇本時面臨的最大挑戰是,書中的故事由兩線交織:一條故事線由文字述說,另一條由畫面表述,兩個故事相隔50年,來來回回娓娓敘述,直到書的尾聲才交會。在電影版裡,賽茲尼克最後設想出用不同的影像風格傳達這兩個故事──耳聾女孩蘿絲的故事以黑白默片呈現,1977年世界裡的男孩班的故事,則用全彩的70年代電影風格拍攝。本片將於10月20日在美國上映。
閱讀通信 vol.309》長命百歲也許不難,難的是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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