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紀臺漫 2》廣告人小莊,以漫畫記錄生活
本名莊永新的小莊是十分獨特的漫畫創作者,不是指他兼具廣告導演的身分,而是從出道作《廣告人手記》開始,除了《窗The Window》之外,他的作品主題幾乎都是圍繞著周邊的生活展開,用漫畫的形式,訴說著主角「我」個人的所見所聞,以及對日常種種的見解和感想。
將創作者個人形象帶入漫畫作品,成為故事的角色之一,在90年代臺灣漫畫是常見的手法,阿推、傑利小子、麥人杰筆下都有與自身相似的角色或形象人物。不過這些人物雖然帶著作者的形象和性格,但與完全以個人生活為藍本的敘事,仍有很大的差距。
敖幼祥的《一隻叫做扁食的貓》、《安古蘭遊記:漫畫家法國駐村新體驗》,麥人杰《My trouble 麥先生的麻煩》或近期阮光民的散文集《阮是漫畫家》,都是這類自傳式作品。不過在形式上,這幾部作品仍舊與真實的紀錄有所差別,而且在漫畫家們各自的創作中,所占的比例也很有限。
相較之下,像小莊這樣完全以生活紀實為主,並且持續多年創作不輟的漫畫創作者,實屬少見。他筆下近乎散文節奏和形態的漫畫世界,也成了他獨特的風格。
▉臺漫市場多元化的前鋒:《High》
談到小莊,首先聯想到的還是他的成名作《廣告人手記》,而說起《廣告人手記》也就不免要提起《High》雜誌。誇張點形容,如果沒有《High》雜誌營造出來的氛圍,可能就不會有《廣告人手記》這部傑作的誕生。

時報集團的《High》雜誌創刊於1995年,以成人漫畫為訴求,封面上的自我定位是:「都市漫畫休閒誌」,這樣的訴求可能是為了市場區隔。
1990年前後,日本集英社的《週刊少年Jump》正處於持續成長的顛峰,中文版《寶島少年》(東立)1992年創立,主打青少年客層。當時以日漫為主、臺漫為輔的期刊模式,主宰著臺灣漫畫市場。
在此期間,隸屬時報系統的《星期漫畫週刊》興起(1989年),強調以本土連載挑戰青少年漫畫大餅,然而經過兩年的努力後,宣告失敗,培養出來的本土漫畫家也隨之四散至其他刊物。
隔一段時間後,《High》雜誌接續《星期漫畫週刊》重現書市,改以成人市場為主,也不再堅持純本土的創作,而是以日本、歐美的成人漫畫為主,試圖打造臺灣成人漫畫的創作環境,經營這塊尚未開發的處女地。
二十多年後的今日回顧《High》雜誌對成人漫畫領域的經營,可謂成敗摻半。《High》確實經營出另一支線,引入諸如墨必斯(Mœbius)這類歐美大師級人物,雖然小眾,但在《週刊少年Jump》、《寶島少年》之外,為讀者帶來另一種觀看漫畫的可能,也預先反映出日後臺灣漫畫市場的多元趨勢。
《High》最大的問題,可能在於「成人漫畫」的定義模糊,這點在商業考量下尤其是致命傷。譬如從創刊號即持續連載的《家有賤狗》,始終和其他漫畫格格不入。然而,比起生硬的定義,編輯摸索的歷程更形重要。經由《High》的引薦和培育,漫畫的創作和閱讀環境漸漸浮現出某些特別元素,連載和獎金的鼓勵,逐漸轉化成本土創作的一環。小莊便是其中的成功案例之一。
▉去除漫畫框格,編排近乎分鏡
「廣告」一直是《High》雜誌關注的主題,創刊之初就有國友泰士《AD物語》的連載,配合專欄「三明治人手記」,第8期開始出現《廣告人手記》,提供了臺灣廣告現場第一線的視角,並挖掘、培養出小莊這位漫畫創作的新人。

在首次連載的訪談中,小莊自陳《廣告人手記》「不完全是個人日記,而像是一種自由、隨興的手札,是我對生活事物的記錄、看法、或腦海中的任何創意點子,不但可累積並呈現出自己的生活經驗,更可以讓自己擁有回頭觀察的憑據。」

這段訪談不只適用於《廣告人手記》,也可以視為漫畫家小莊的創作論。他的作品多數圍繞著這個主旨,以記錄平日生活為出發,藉由這些日常的所見所聞,淡淡帶出時代的氣氛和特徵,所以雖然是小我的札記體例,往往能成為大我的體現。
小莊筆下所描繪的,既是私人也是公眾,並時常使用回憶的視角,有種濃重的懷舊情調。小莊作品的圖像構成,也呼應著這種片段回憶式的札記體例,類似速寫般簡潔、寫實的線條,並刻意在多數畫面都拿掉了漫畫的「框格」,每幅圖像四周都是無邊際的瀰散和留白,不刻意區隔大小,所有畫面在閱讀時都是同等重要,依循著一樣的速度和節奏被講述著。
這樣的編排近乎拍攝影片的「分鏡」,可能和小莊身為導演的本能有關,但也呼應一般人捕捉回憶,還原腦海裡記憶時的樣貌,運用這些片段交織出小我或大我的日常形貌。
▉極度個人的創作,補足時間的縱深
進入新世紀之後,小莊的創作也隨時代進化。《窗The Window》不管繪畫體裁或技法,都有不同的試驗。不過讀者還是習慣《80年代事件簿》中那熟悉的身影,有時也不免擔心,這種極度個人的創作,是否有招數用老的一日?

小莊的2018年新作《老爸練習曲》略略掃去了這樣的憂慮。不管在畫法或對生活的觀察上,小莊依舊是小莊,他總能找到與人的共鳴點。從男孩變成父親,經由兒子的出生到成長的紀錄,回想起童年父母對自己的照顧。「為人子」和「為人父」之間的對照,是成為父母之後才會有的深刻感觸。這本書以育兒為主題,讓多數為人父母者,都能心有戚戚焉。
這部作品最後一回的〈給Max〉是全書的點睛之作,談著孩子生長的酸甜苦辣,也同時是向父母感恩的道謝,雖是回憶,同時又能看到未來的期望。小莊在擅長的模式中,以人父的身分開展出新的深度和廣度,帶著當年《廣告人手記》的讀者一起迎向中年。

無獨有偶,新一代漫畫創作者藍聖傑Blue也在稍早(2016年)出版《我是父心漢:Blue流的奶爸日常內心戲》。不同世代、風格迥異的創作者,不約而同畫著育兒的日常生活。小莊或藍聖傑的慈父形象,或許讓習慣他們早年作品的讀者感到意外,但也補上了臺灣漫畫最欠缺的部分──時間的連續和縱深。

臺灣的漫畫家總是為生活和環境所苦,創作生涯的斷續、曲折,似乎已成哀傷的宿命。小莊雖然著作不多,但二十多年來穩定持續產出。能和漫畫創作者一起成長、一起變老,一起分享著生活,是成熟漫畫市場的常態,但對臺灣漫畫迷來講,卻是奢求而難得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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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小莊 臺灣知名廣告導演,二十多年廣告作品超過五百部,曾獲多次時報廣告獎與亞太廣告獎肯定,足跡橫跨大陸、新加坡與日本等地,目前仍堅持左手拍片、右手畫漫畫。 |
書.人生.胡川安》東洋與西洋的交會:東洋文庫與我
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去西方學中國歷史,我都笑著回答,以前的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和台灣大學的前校長傅斯年先生也都到西方學漢學。漢學不只西方人學,日本人長期以來也加以鑽研,而且日本的東洋學一直有西方人的影子。
今年唐獎漢學得主斯波義信是「東洋文庫」的理事長,「東洋文庫」是日本研究漢學的重鎮,前幾年有次到東京開研討會,其中的研究員帶我們去這座寶庫參觀。
作為漢學的後進,很榮幸能參觀這座世界級的圖書館,訪學的過程也了解文庫成立的過程,竟然是由一個完全不懂中文的澳洲人所收藏的書為基礎,後來逐漸擴大形成的一個圖書館。
▉東洋與西洋
東洋與西洋的分法來自歐洲的思維模式,他們的世界觀也進入了我們的生活,思維模式壟罩了全世界。東方、遠東和亞洲的參照都是以歐洲為中心的思考,歐洲以外地方的人,從本來自認為中心的「中國」、太陽升起之處的「日之本國」,逐漸地了解到自己是「遙遠的東方」。
世界觀和思維方式的改變自然也影響到學術和圖書館的組織方式,日本的「東洋學」在地理上指的是以「西洋」以外的「亞洲」地區,這樣的劃分很明顯的是在西方Oriental Studies的分類範疇下。
「東洋」的分類不是以亞洲為主體的思考方式,東京的「東洋文庫」也在西方勢力進入日本時,知識分子在西方的殖民擴張之下,所成立的圖書館與研究機構之一。明治時代的日本則是「脫亞入歐」,不僅技術、工具和制度上要模仿西方,連學術和思想也採用西方的方式。
1910年東京大學開始有了東洋史學的課程,隔年於「東洋協會」創立《東洋學報》。1924年由三菱集團創辦人岩崎彌太郎的長子岩崎久彌成立「財團法人東洋文庫」。東洋文庫以莫里遜文庫的兩萬四千冊圖書為基礎,日後不斷增補,至今超過一百萬冊的圖書,在「亞洲研究」的圖書館之中可稱得上世界五大之一。
對於日本而言,在近代西方勢力進入亞洲之前,最重要的是中華文化的影響,故東洋學的重點也是以中國為重,兼及周邊的亞洲史。東洋文庫的藏書,可說是其具體而微認識世界的方式。
▉陰錯陽差的莫里遜文庫
東洋文庫藏書中最重要的是莫里遜文庫。莫里遜(G. E. Morrison)其人本來和「東洋」或是「亞洲」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命運的安排使他待在中國15年。來到中國前,他最有興趣的是澳洲以及大洋洲的島嶼。莫里遜本人不是學者,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他是當時眾多探險家中的一個,曾徒步穿越澳洲南部,也曾縱貫澳洲南北部。除此之外,他尚且在大洋洲的小島上航行,並且穿越食人族部落眾多的新幾內亞。
一個不懂中文,也對中國不感興趣的人,在大洋洲各地叢林沙漠之間穿梭。本來打算到日本,但來不及登上船班,陰錯陽差地在中國內地旅行,後來出版了《一個澳大利亞人在中國》。莫里遜從上海開始,由長江一路向西,之後由雲南到緬甸,本書記錄的是他在旅程中的見聞。
不會中文的莫里遜,所寫的書卻在英國造成轟動,並且成為《泰晤士報》駐中國的第一任特派記者,可以看出當時英國對中國認識的水準。擔任記者的莫里遜,其後也出任中國政府的顧問。
然而,莫里遜似乎對於中國文字、典籍和文化並不感興趣,而對於收藏西方語文的中國書和中國研究感興趣。他喜歡以德、義、英、法、西等語文描寫中國的書,而不是中文書籍。
莫里遜要離開中國時,打算出售這些刊物,本來是打算賣給美國的大學,像是耶魯或是加州大學等有興趣的學校。三菱董事長岩崎久彌得知出售的消息後,以超出其他買家的金額得到這批資料。東洋文庫以莫里遜文庫為基礎,其後加入「岩崎文庫」。岩崎久彌的藏書中最為珍貴的是日本漢文典籍,以及由中國傳來的抄本,此外還收藏一些宋版、明版的漢文典籍。有些在中國已經佚失的作品,都成為岩崎的重要收藏。
除此之外,像是學者藤田豐八、榎一雄等人的藏書也都陸續進入東洋文庫中。除了中國和日本的相關藏書外,也擴張到藏文、越南漢喃、波斯語、東南亞語種和南亞語種等相關文獻。
▉馬可波羅的故事
在東洋文庫參觀時,我看到一本1485年的《馬可波羅遊記》,是相當早期的版本。東洋文庫光是《馬可波羅遊記》的版本就有將近50種,可說是目前蒐羅最為齊全的圖書館。
從馬可波羅時代到現在,西方與東方的交流一直在進行,留下了「東洋文庫」如此龐大的圖書館。但如此汗牛充棟的書籍,蘊藏著無限的故事,讓我充滿想像,也有點迷失在語言和書籍的海洋中。我突然想到,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之中以寓言方式重新講了忽必烈與馬可波羅的故事:
「回到西方後,」忽必烈詢問這位威尼斯商人道,「你願意將剛才說過的故事,向你的同胞複述一次嗎?」
馬可波羅回答道:
歷史學家的書寫能夠改變不同文化的聽眾嗎?能夠改變不同地方的歷史學家嗎?抑或大家只各取所需,只聽自己想聽的部分?如此龐大的圖書館能讓我們理解到「真實」的故事嗎?
我沒有答案,在龐大的書庫面前,有點茫然。●
東洋文庫(胡川安攝)
胡川安
生活中的歷史學家,身於何處就書寫何處,喜歡從細節中理解時代、從生活中觀察歷史。在日本、巴黎、美國和加拿大生活過。因為工作的關係,也在中國不同地方旅行。大學雙修歷史與哲學,研究所於國立臺灣大學雙修考古學與歷史學,2017年取得加拿大麥基爾大學東亞系博士。目前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華文最大歷史網站「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主編,著有《和食古早味:你不知道的日本料理故事》、《絕對驚豔魁北克:未來台灣的遠方參照》、《食光記憶:12則鄉愁的滋味》和《東京歷史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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