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開放的「閉鎖病棟」,人心能跟著開放嗎?吳佳璇醫師讀《憂鬱者之歌》
自有志於精神醫學,我便養成搜尋相關藝文作品及新聞的習慣。從一開始的好奇,到正式入行後對醫療體系運作細節與醫病互動描繪的斤斤計較,宛如另類的「職業病」。
今年8月下旬出版的《憂鬱者之歌:精神病房掙扎求生實錄》,自然進入我的守備範圍。
作者卯月妙子在後記提到,這部作品從32歲畫到50歲,也就是從企劃到付梓,前後歷經了18年。對一個20歲就出道的職業漫畫家而言,可說極不尋常;但從一位病情不穩的精神病患者觀點視之,似乎理所當然。
作者從小學5年級開始有異常體驗,青少年即被診斷「統合失調症」(台灣現稱「思覺失調症」),猶能以漫畫家出道,完成結婚生子等人生大事。22歲那年,她遭逢丈夫自殺未遂、以植物人狀態輾轉病榻去世的變故,病情嚴重惡化,24歲首次住進精神病房。

30歲前後她雖迭有佳作,卻因病情不穩反覆住院,不僅中斷創作10年,甚至在37歲那年,因幻聽干擾從天橋一躍而下,從此一眼失明。所幸40歲後病情回穩,畫出熱銷12萬5000本的自傳性漫畫《人間仮免中》(人類臨時執照),並重拾中斷多年的「實錄閉鎖病棟」(即本書)企劃。靠著當年留下來的題材本與被編輯退回的草圖,她重新找回過去的記憶,留下曾一起經歷住院歲月的醫護與病友眾生相。
卯月從病人角度觀察的閉鎖病棟(精神科急性病房),讓年紀與作者相仿、且在同一時期以醫師身分進出病房的我,看得冷汗直流。當年曾殫精竭慮,防止病人在病房發生性、金錢等剝削行為,還有部分醫療人員不把病人當人看的舉措,果然一一成為作者創作的素材。雖然作者特別提及,所謂的「閉鎖病棟」,亦即封閉隔離式病房管理,已隨著精神醫療改革成為歷史,我卻捫心自問:每個工作人員的心態,是否也跟著煥然一新?
早在1994年出版的小說《閉鎖病棟》,作者帚木蓬生便已叩問過類似的問題。不同於卯月,帚木是一位精神科醫師,他的《閉鎖病棟》是以1987年日本精神衛生法修法前後,精神醫療體系逐漸從機構長期收容,轉向社區治療為背景,由一群因不同疾病與過往住進精神病院的病人交織而成的精采故事。由於集中管理,病人們被抹煞了個性與愛好,逐漸為社會遺忘,彷彿活在另一個世界,這些人不僅因帚木的筆而一一活了過來,甚至在1/4個世紀後,由導演平山秀幸改編,躍上大螢幕。

➤我們社會的精神健康又如何
根據我長年觀察,精神病房應該是醫院裡最受藝文人士青睞的舞台。從1975年改編自充滿嬉皮精神的反文化運動經典作品《飛越杜鵑窩》勇奪奧斯卡金像獎,以及相繼登上大螢幕的《未曾許諾的玫瑰園》(1977),神祕又封閉的精神病房,象徵著我們所處的這個無處不受到控制的社會,衍生出「正常」與「異常」界線何在,以及人性尊嚴等重要議題,因而一直在創作者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就連村上春樹第一部熱銷全球的作品《挪威的森林》,女主角直子也住在日本深山的精神病院(2010年改編成電影)。
這股多年不墜的風潮,近年為我們帶來了改編自真實社會事件的諸多作品,譬如2017年由余文樂主演的《一念無明》,直指既擁擠又疏離的香港社會對精神疾病的汙名化;去(2021)年鍾孟宏執導的《瀑布》,將故事設定在新冠疫情重擊搖搖欲墜的台灣中產家庭,由賈靜雯主演的母親,在片中發病、住院……

只不過,從這些橫跨近半世紀的影像作品,雖然可以看出精神病房管理已日漸開放,然而當事者還是被疾病、被制度困在其中。
而真實世界又是怎樣的光景?
讓我們來談談《精神衛生法》,看保障精神病人權益與福祉,長年和社會安全間的糾纏拉扯。
時光倒回50年前,當時在歐美國家如火如荼進行的「去機構化運動」,讓大量收容於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回到社區,而日本社會,則是將大量病人長期收治於私人病院。相比之下,台灣的精神醫療可說是一片荒漠,不僅落後其他醫療分科,更與日漸蓬勃的社會力與經濟力嚴重脫鉤。
直到1981年,終於出現第一部有關心理衛生與醫療保健工作現況的檢討與政策分析報告(由葉英堃擔任計畫主持人),時任行政院長的孫運璿先生看了,立即責成衛生署(現衛福部)轄下的保健處,成立「心理衛生小組」。
不料,當時的台灣卻接二連三地發生未接受治療的精神病人,衝進校園潑硫酸,造成數十名無辜學童傷殘的螢橋國小事件,還有發病的妻子,夜半刺死高階政府官員等慘事,形成一股強大的輿論壓力,也將風向從原本的心理衛生促進,轉向精神醫療,出現了第一代的「精神醫療網」(1985)與《精神衛生法》(1990)。
時至2022,即使將進行二度修法,開宗明義的第一條在「保障病人權益,促進病人福利,以增進國民心理健康」之後,仍不忘「維護社會和諧安寧」。
罹患精神疾病之人,究竟是需要幫助的病人,還是社會治安的罪人?世界各國至今仍爭論不休。就以我們的鄰國日本為例,2003年頒布的《醫療觀察法》,便是彌補《精神保健福祉法》之不足,讓因精神障礙致使心神喪失或精神耗弱而不起訴,或起訴後無罪的重大精神障礙觸法者(所謂重大,限定為「殺人、放火、強盜、強制猥褻等罪」),脫離刑事司法程序,由檢察官提出聲請,進入「醫療觀察法審判程序」,決定該名重大精神障礙觸法者是否處遇以及處遇方式。至於處遇重點,則從刑法規定的「保安處分」(相當於台灣的監護處分)強調「危險性認定」,朝向「社會復歸」。

依照該法,審判程序中認定需要「強制住院治療」者,日本政府除了必需提供比一般精神科人力、物力上更為豐厚的醫療(類似台灣正倡議的司法精神病房),法務省也將指派「復歸社會調整官」,安排或調整受處分人出院後的生活環境。
這和台灣規定於《刑法》中的監護處分不同,除了對於法官是否判決監護處分,也就是「危險性」認定的標準不一,還可能讓一般人陷入「明明觸法,為何被認定無罪或減刑?」的矛盾。
日本《醫療觀察法》的後續發展,值得我們持續觀察、借鏡。誠如享譽國際的日本精神醫學教授新福尚隆所言,自1900年首次頒布《精神病者監護法》開始,重大社會事件一直在精神衛生法修法與精神醫療改革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進而形塑了日本社會的精神健康。
台灣何嘗不是?
除了重大社會事件,以精神醫療為舞台,無論是小說、漫畫、電影、電視劇及舞台戲,每部作品也發揮了不同的影響力,形塑著多樣的社會與你我的健康,還有我持續蒐集、欣賞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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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卯月妙子 1971年12月30日出生。10歲開始出現幻聽、幻覺及妄想,17歲因懷疑有精神疾病而接受治療,但卻無法說出幻聽的內容,故被診斷為心臟神經官能症。19歲開始治療思覺失調症,20歲為了償還丈夫的債務而一邊從事AV女優、脫衣舞娘、酒店小姐等職業,一邊開始在SM雜誌上畫漫畫、插圖及寫作,以漫畫家之姿展開活動。之後,丈夫自殺。曾經7次進出封閉病房,並向警察尋求保護,強制住院2次。30多歲成為舞台演員,毅然前往歐洲及北美公演。2004年,在脫衣舞劇場發生自刎事件,昏迷不醒長達3天。2012年,描寫自己從天橋跳下自殺之後容貌全毀、單眼失明的《人間仮免中》(Eastpress)造成轟動。另外著有《実録企画モノ》、《新家族計画》(太田出版)、《人間仮免中つづき》(小學館)。 |
現場》詩是金箔摻酒和光泥:2022臺北詩歌節|跨領域詩行動|小地方不斷電讀詩馬拉松
一條需要視覺轉彎的小巷弄,一間狹長昏黃的隱密小酒館,一杯琴湯尼佐一座小舞臺,一場從白晝到深夜的讀詩長跑,22名詩人的詩歌演出——這一切元素加總起來,可以等於甚麼?也許可以是一場計時不斷續的行動實驗,也許可以是各種聲響的不同頻振盪差之加減總和,也許可以是詩與聲音與各類議題的輕微混亂狀態,或者,其實就等於一首需要花上整整10個鐘頭來觀閱的詩劇……
聽起來很瘋狂,置身其中,感覺起來則更像將已然半啟的感官心智,胡亂攪和成一團金泥,任誰伸手酌取便一仰頭飲下肚。在小地方這樣風格獨具的空間,有酒有詩,搞來一場自由肆意也節奏嚴謹的詩之慶典——這是今年臺北詩歌節團隊所擘劃、在秋光十月的第一日、於小地方SEAMS展開的「不斷電讀詩馬拉松」。
這場以讀詩為基底的長跑賽,從「詩歌擂臺」的概念為啟始,最終成形為如是迷魅惑人,同時也教人心力崩碎的詩之夜典。
這場詩歌的馬拉松賽,邀集從新生代到中生代(啊這世代劃分是如此令人感歎)的各家詩人與作家,沿途輪流站上木製舞臺,讀幾首詩,或奏一曲或演一齣,形式自由開放的行動實踐。與會詩人也包括了香港創作者們,譬如較先登場的黃潤宇和關天林,兩人輪流以粵語和中文讀著他們所寫的詩。
倆人先以單純的讀詩開場,各自念了兩三首詩後,開始轉進香港現況的討論。關天林以〈黑的地址〉一詩,向香港畫家高立致意,高立近期邀集64位香港作家集體創作《黑暗夜空擦亮暗黑隕石》一書,並希望能據此書籌辦展覽,但在香港沉重而壓抑的政治現實之下難以實現,故寫了這首詩送給每位香港人。
兩人最後以粵語合讀黃潤宇詩作〈潤〉。黃潤宇說,這首詩呈現了某種擴散性,尤其對於處於困境中的香港社會而言,如今的時代,是既具有主動性又呈顯被動性的複雜局勢,個人的能量雖渺小,但若能一個個地接續傳遞開來,便有著擴散的可能。
關於香港,是許多臺灣創作者也頗為關懷的議題,例如稍早上臺的詩人孫梓評,便領讀香港詩人黃裕邦的詩。詩集《天裂》具濃厚後現代特質及巧妙的視角流轉,透過詩的書寫,提醒人們生命中的重要事件,〈搭檔〉一詩,從詩作與詩人之間的相愛相殺,映射2019年香港的諸多抗爭活動。
〈高登〉一詩出自黃裕邦最新詩集《Besiege Me》,〈高登〉將愛慾和創傷混攪成一把絞碎肉身,如詩中019:「這座城的牆與街道很快地會對已發明的/和沒有發明的子彈免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以狀聲同時模擬子彈擊發與性交撞擊的連串啪啪聲響,既諷刺又憂傷。
香港詩人曹疏影攜來教人驚奇的魔法:水杯、冰塊、卡林巴琴、胡蘿蔔、削皮器等,物件排開擺滿了大半張桌,一旁則有陳廷昇的吉他伴奏。詩人先是如演繹某種密教法術般,先將琴敲出三個單音,再將冰塊撞入杯中,搖晃杯身,同時吉他響起,疏影開始朗讀詩作〈魂斗羅〉;其後,疏影開始削起蘿蔔皮,聒嚓聲細緻地震動耳膜,倏然她將蘿蔔扔擲桌面,讀起〈兔子打鼓:給一歲的初初〉;最後則是在琴音與吉他樂聲裡,讀誦〈給彈吉他的少年(兩首)〉,充滿獨創性的表演驚豔全場,深縝動人,真切如一場豐美的幻術。
同為香港作家的鄧小樺,開場明言她要帶來的是「在香港不能做,而可以在臺灣做」的事情。她朗讀了兩首社運議題的詩作:〈據說是被我們啟發〉、〈家務〉。
〈據說是被我們啟發〉寫於2021年6月,而7月1日國安法在香港全面實施,小樺表示,原本年年的六四這晚,香港都會舉辦維園六四燭光晚會,雜誌也會刊登六四企劃專題,因為國安法的壓制,眼見大抵辦不成了,雜誌專題也改為「致死難和抗爭,緬甸」。但這樣的變通並非逃避,而是用更廣義的方式去提醒寫作者,應該與世界上所有的抗爭者與被壓迫者併肩而戰,「即使國安法實施後,我們失去了紀念六四的自由,但我並不打算接受這件事。」
小樺倔倨地搖動一卷長髮,這首詩也展現了她體悟到的某則道理:與政權面對面抗爭時,人們毋須也不會顧慮到個人,但若是如她現今身在異地,則不得不去思考生活,這必要的磨合過程,與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發生後,香港在震驚之餘,仍舊需要面對日常柴米油鹽的處境。
〈家務〉一詩是紀念六四30周年之作。存活下來的生者,不得不面對日常的平庸、沉悶的瑣事、老死的真相,相對地,因抗爭而死去的人則永恆地青春,而生者所承受的如同做家務般的荒廢感(「我是個徹底的反家務主義者。」小樺說),相照於死者恆久不老的形象,形成既深刻又悲哀的對映,一如詩句所念念者:「三十年,來書寫/一種弱小的高度/脆弱的無垢,中止/所有機括的撤退/愚頑的水,倒吊的花/我們竟就是小小的飛蟲/對抗著朝生暮死」。
臺灣年輕詩人一方,則由鄭茜馨和ㄩㄐ打頭陣。鄭茜馨請來吉他手,演唱自己的詩作,以她發明的「詩集占卜」與人群玩了一會;ㄩㄐ則在讀詩同時,特別談了自己對思想時間與時空維度的觀點。煮雪的人邀來專業DJ,在金屬與電子的迷陣中朗讀其代表作〈掙扎的貝類〉等詩;楊佳嫻暫時擱下主持棒,登臺朗讀因身體微恙未能到場的宋尚緯作品〈另一代人〉、游善鈞〈感覺那根針還在〉,以及詩人零雨〈捷運(2014):致W〉。
楊佳嫻說道,〈感覺那根針還在〉與〈捷運(2014):致W〉皆可被囊括入同志議題之作,〈感〉是游知名的得獎詩,也是其現前的代表作,詩中大量調用頗具黑色幽默的巧妙雙關語術,可見得創作者在當代社會性別開放、空間氛圍放鬆的時代條件下,而有了這樣充滿遊戲體感的文本。
〈捷運(2014):致W〉則以更寬闊的歷史跨度,呈現LGBT權利運動興起後,某種集體認同的鞏固加強。詩行間亦呈現了政治與性別之間的矛盾關係、遊行人群中繽紛彩異的妝扮,且設定了一名來自19世紀的文化人物為對話對象,無論是文學改革、社會革命、性別解放,我們欲去扭轉、填壑的一切時代現象,皆無法單憑己力,而需要某種集體的力量去完成。
接著,作家伊格言現身讀詩〈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更首度曝光了他新近寫作中的小說片段;詹佳鑫朗讀、分享其與臺北相關的詩作;吳緯婷一身輕盈的T恤牛仔褲,上場領讀詩作〈白〉,讀詩之餘不忘稍稍釋放甜蜜光線,溫柔地向新婚的先生致謝。
接著,重磅級臺語詩人鄭順聰登場,以最新詩集《我就欲來去》亮相,並朗讀書中以疫情擴散為主題的社會詩作〈驚惶挵門〉:「我覕佇咧底面/聽鐵片掀掀起來/敢若裙看無裾仔尾/驚惶煞直直湠出去/和我的胸坎,相挵」,既寫暴雨撲打,亦隱喻病毒蔓延,新聞消息引發人心驚惶的社會實景。
針對長期以來社會大眾對臺語詩之用字、語法的陌生,鄭順聰一邊朗聲讀詩,一邊細密解詩,有如一堂小型的臺語課。鄭順聰說道,「臺語是聲腔的旅行」,氣口與腔調是臺語詩的主調,而臺語詩中動詞特別多元靈活,是由於早期臺語屬於底層勞動人所用的語言;而臺語的脈絡特別繁複,每字有每字的念法和源流,寫臺語詩的訣竅便是「細密的動詞」。
當臺下群眾仍沉浸在鏗鏘的臺語聲腔餘調裏,燈光換場,暗復明,接著上場的鄭琬融,以聲音實驗呈現詩的另類形貌;顏嘉琪特別攜來一件武陵高中的草綠色制服,敘述一段結局未竟的青春往事;吳鈞堯帶來三首致敬三位詩人的詩,分別是寫給詩人余光中的〈夜遇余光中〉、寫給管管的〈送行〉、寫給楊牧的〈星圖〉。
輪到騷夏時,她以影像代替論述播放了一段紀錄片,是導演陳佩芸與騷夏於2020年合作的影像作品,鏡頭捕捉騷夏在旗津老屋中烹食的身影,旗津的船隻與擺渡人,融合騷夏對母女關係的自述,來呈現〈新娘〉一詩的意境。影片中騷夏在北城與南方,在貓、窗景與街道之間,流徙變化的形體神情,精準托出詩人獨有的心智圖樣,因而,片中騷夏自述,她是藉由繪畫,才度過寫作瓶頸,她的畫中幾乎皆是女性,使用大膽鮮豔的色塊和線條。騷夏自揭道,無論是畫或詩,她對於女性身體和母親角色的思考,始終沒有停止過。詩是詰掘之道,也是和解之途。
接續著少數族群/語言/性別的議題氣氛,陳柏煜與馬翊航緊接著同臺,以卑南語和中文,朗讀翊航所寫作的卑南語詩。黃柏軒以自身的腎疾,憶述他從病始至今的心境轉折,新作《腎友》中不僅有死亡脅身的惡意,更有著對於存在和生活的醒悟和自覺。
在幾場熱鬧的或官能或意義的討論之後,身披漂渺仙氣的詩人小令,為在場眾人唸讀了整整20分鐘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原本談笑如常的酒館內,一時之間竟靜寂無語,那些充滿異地陌碎的語言,從小令低頻沉穩的聲調流瀉而出,毫無一字半語差錯疑遲,字字如碎石擊水般濺濺有金石聲,全然扭轉全場的能量流向。這股靜到深處的壓抑之聲在讀經暫告一段落後,轉瞬爆裂為響亮掌聲,小令低著一頭烏黑長髮溜出鎂光燈,輕巧無聲宛若菩提精靈。
近來公開活動頻頻的年輕詩人曹馭博,臺風穩健地登上麥克風前,先談了一會艾略特,介紹他所喜愛的詩人胡續東,接著如唱如擊地朗誦胡續東詩作〈安娜.保拉大媽也寫詩〉。馭博表示,這首充滿胡氏幽默的作品,其實正在告訴我們:所有人都有寫詩的可能,正如詩末所寫道: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安娜.保拉大媽的詩集。沒錯,安娜.保拉大媽/的確寫詩。但她不寫肥胖的詩、酒精的詩、/大麻的詩、雞巴的詩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詩。/在一首名為《詩歌中的三秒鐘的寂靜》的詩裡,/她寫道:『在一首詩中給我三秒鐘的寂靜,/我就能在其中寫出滿天的烏雲。』」
表定最後上場的崔舜華,除了分享筆記詩與兩幅油畫,也讓陪伴了她10年之久的一支老烏克麗麗拂塵亮相,彈唱中國歌手宋冬野的〈董小姐〉;然而,真正的壓軸乃是詩人鴻鴻,他現寫現讀了一首當天寫成的作品,沒有背景襯樂,沒有舞臺效果,卻讓大家聽得拍案叫好。
在這詩意和歌樂意猶未盡的一晚,在這杯觥與尼古丁盡興交歡的一晚,雪花般飄落一群詩人的詩觀和寫作裏的金箔片碎,摻著些微的酒意,拌和為一團發光的泥雪,在所有聽詩人與讀詩人的夢裏,唱破遍地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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