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前方地平線的等待:新譯版《追憶似水年華》譯者群談翻譯的心路歷程

他們動身。從巴黎近郊、里昂、台北與台灣各城出發。歷經數年視訊協談,如今實體晤面,齊聚在以普魯斯特作品中的文學符號為名的法式餐館裡。

他們是《追憶似水年華》(以下簡稱《追憶》)譯者群:邱瑞鑾、陳文瑤、許雅雯、石武耕、陳郁雯與林德祐(第六冊譯者馬向陽不克前來),統籌企劃吳坤墉,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林載爵、副總經理王聰威、編務總監陳逸華、企劃主編黃榮慶及校稿江灝。


左起:白樵、石武耕、許雅雯、陳郁雯、黃榮慶、陳逸華、林載爵、王聰威、江灝、林德祐、陳文瑤、邱瑞鑾、吳坤墉。

重譯普魯斯特鉅作之初,始於2020年10月的一場晚宴。酒過三巡,林載爵向出版人/譯者吳坤墉提及,舊版《追憶》套書為台灣唯一中譯本,是聯經出版的長銷品,但內文有部分訛誤,林發行人心生此書的重譯計畫,掛念多年。

曾任「台灣法語譯者協會」理事長的吳坤墉擔起統籌企劃之責,以譯筆優異、且適宜團隊合作為考量,打造前所未有的譯者陣容。

世人為何需要一套《追憶似水年華》全新譯本?面對此提問,眾譯者有所共識:文字易老,30、40年前的中文與當代語感不同,經典需要不斷被重譯,好在新時代中產生新的脈絡。

「我們可以把普魯斯特的作品想像成一個前方地平線的等待,每隔一段時間,用一個新的語彙重新詮釋。」林德祐說道。翻譯過程中,他不時回頭參考前譯,發現許多小錯,乃因普魯斯特文字的難以詮釋,導致的誤判瑕疵。而此回翻譯依據的原文版,法國的Gallimard出版社在書中加上許多編注,讓譯者們釐清不少線索,好糾正舊版,建立更正確化的譯本。

石武耕認為,整體社會,無論台灣或世界華語語系,顯然比20、30年前更接近普魯斯特在百年前所架構的世界。現在人們普遍擁有更貼近書中氛圍或處境的生活經驗,比如:文青、出櫃、政黨對立,或賣弄不成反露餡等情境。在有更充足的物質與精神資源的前提下,譯者能操作以譯文所構成的文字遊戲。

許多譯者在接下重責時,皆曾想過自己是否越級打怪。

邱瑞鑾在60歲生日當天接獲合作邀約。身為獨譯西蒙・波娃《第二性》的資深譯者,她花了2個星期密集閱讀《追憶》,進行段落試譯,參考坊間分析普魯斯特長句的專書後方才應允。「普魯斯特是個思路清晰的人,但這點常被長句所掩蓋。長句把讀者搞得摸不著頭緒。一旦把前後文弄清楚了,會發現他細膩而清晰的思路。有些句子,他為了製造特別效果,把總結放末句,身為譯者不能破梗。句子的型塑安排,有時甚至跟文本象徵連結。」她說。

眾人帶著各自的生命與職業歷練步入文本。

曾從事華語教學的許雅雯,對原文的標點符號使用習慣保持不同意見。《追憶》中大量使用分號與逗號,但面對中文讀者與華語文法結構,她有時選擇以不同方式收束,「中文分號一般代表並列主題,必須是講一同件事,可能是不同的面向或層次、同類排比才行。但普魯斯特的用法很多時候是補充說明,想要加一些佐證,用分號先分開。」許雅雯解釋道。

過去她大部分翻譯小說,但《追憶》讓她質疑,這是小說嗎?抑或屬於散文或隨筆的狀態?順序非線性,有主線,但中間會冒出大量論述。該換語氣嗎?她無法用純粹翻譯小說的方式前進。

先前大多翻譯社科類書籍的陳郁雯指出,社科類領域是可預測的,詞彙較固定,脈絡有其框架,譯者將作者文字表現出來,確定不失真即可。而文學作品書寫的畫面或感覺,有其不確定性,這勢必牽涉到譯者對自身過去經驗的想像。她的翻譯步調因此慢了下來,早期調整自身節奏時,曾一天只翻譯了200字。

陳文瑤大多翻譯圖像小說,平時注意圖像跟文字間的呼應。她說翻譯《追憶》之際,需在腦海裡添加畫面感,方便進入文字。她參照了第二冊《在花樣少女倩影下》的漫畫版本,並從中獲得建築樣貌等資訊。

這本書的第二部場景發生於海畔,陳文瑤是海邊長大的小孩,書裡的諸多海景形容,讓她在翻譯時,反覆調度兒時記憶:關於海的聲音、陽光投擲在海上的花樣、海浪形狀,岩石底的陰影等等。

普魯斯特的法語魔力,婉轉於長句與繁複的詞彙間。眾人踟躕,前進,彎越過層疊迷宮抵達文本核心。普通讀者又該如何閱讀普魯斯特耗盡一生心血的文學結晶?

眾譯者以為,若覺得《追憶》7冊書過於龐大,可根據自身有興趣的主題,如:愛情、衰老、嫉妒、死亡、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社交場、關乎猶太認同的德雷弗斯事件,或作者間接表達的酷兒形象、人文藝術等,都是能令讀者有所收穫的切入點,進而尋找屬於自己的普魯斯特瑪德蓮時刻(Madeleine Moment)。


聯經出版邀請三頁文・顏伯駿團隊設計新版《追憶似水年華》封面及書盒。

追憶似水年華
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作者: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
譯者:邱瑞鑾、陳文瑤、許雅雯、石武耕、陳郁雯、馬向陽、林德祐
出版:聯經出版
定價:98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

出生於巴黎一個富裕且極具文化氣息的家庭,父親是知名醫學教授,母親則來自猶太銀行世家。自幼體弱多病,長年受哮喘困擾,使他有更多時間沉浸於閱讀與寫作,培養出細膩的觀察力與豐富的內心世界,並對文學與藝術產生濃厚興趣。青年時期,活躍於巴黎上流社會沙龍,結識眾多文人與藝術家,這些經歷成為日後他筆下作品描繪社會場景的豐富素材。

早年投身文學,曾翻譯英國藝評家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的著作,並創作詩歌與小說。作品中不乏對時間與記憶的哲學思索,認為生命的真實不限於表面的事件,更深藏在記憶中那些微妙的感官瞬間。1907年,開始構思並創作《追憶似水年華》,前後歷經十餘年,將自傳色彩、社會觀察與心理剖析融合,形成獨特的敘事風格。書中以長句和意識流技巧,細膩刻畫人物內心,開創了現代小說的新境界。

1913年,《在斯萬家那邊》(Du côté de chez Swann)遭多家出版社拒絕,最終自費出版,遂逐漸獲得文壇肯定。1919年,《在花樣少女倩影下》(À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出版,並榮獲龔固爾文學獎,奠定其文學地位。然而1922年,他因病辭世,生前未能親見全套作品出版。除《追憶似水年華》外,早期作品包括創作短篇集《歡樂時光》(Les Plaisirs et les jours)及未完成長篇《讓.桑特伊》(Jean Santeuil),有文學評論集《駁聖伯夫》(Contre Sainte-Beuve)等,展現其對文學與藝術的廣泛關注。

普魯斯特對時間、記憶與藝術的深刻探討,使其作品在世界文學史上享有不可動搖的地位,至今仍影響無數創作者與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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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6 17:00
話題》沒有關係,它是伊坂幸太郎的哲學啊!從《樂園的樂園》回眸「殺手系列」

伊坂幸太郎的新作《樂園的樂園》已於近日上市,想到他說故事的招牌:深植人心的角色、精煉且令人印象深刻的劇情、搞笑又嚴肅的對話……等不及在收到當下馬上閱讀了。儘管《樂園的樂園》跟殺手系列並無任何關係,但我想這兩者間的某些元素,為我解答了「伊坂幸太郎的小說為何令人上癮」這項問題,而以下是我閱讀後獲得的答案。

➤這不是單純弱肉強食的世界:《蚱蜢》

《蚱蜢》從一位普通人鈴木開始,為了復仇進入一間詐騙公司,殊不知對方早已識破並以此威脅。不過就在談判的過程中,鈴木想要復仇的對象被某人一推而後被迎面而來的車子撞死。鈴木也因此從復仇人士變成了找尋犯人的偵探。追查過程中,在某些搞笑的巧合下,他進入到名為「槿」的人物家中。

故事切換到另一位殺手:「鯨」,如同一隻鯨魚身材龐大且寧靜,逼迫目標自殺。不過也因此被死亡的靈魂糾纏,不斷地面對道德折磨與那黑暗的過去。但在因緣際會之下受到流浪漢的建議,決定開始對黑歷史進行「清算」。

另一個視角「蟬」,不同於鯨的沉穩,蟬非常聒噪而且吊兒郎當,意外的是工作都能執行到位。蟬看似自由不受拘束,但從他與上司岩西的互動就可得知他不過是個被操縱的傀儡而已。雖然蟬嘴上不承認,但心底決定要擺脫這份束縛。不過當岩西死亡時,蟬並無感受到脫離掌控的喜悅,而是聽從上司的遺言,決定幹票大的,但是為了什麼,他沒有答案。

這三人彼此之間雖然互不認識,但卻因為巧合或命運捉弄下彼此產生連結。最有趣的是鈴木與槿在車上的對話,除了帶出標題「蚱蜢」,更說明整個故事的主旨:「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同過境的蝗蟲,只有夠強的人才能夠活下來。」不過奇妙的是,伊坂並沒有讓書中唯一的弱者鈴木如同槿前面所說的話語那般死亡,反而是鯨與蟬這兩位強者。

鈴木能夠逃離出其他殺手的爪牙,並不是因為他武力強大,而是「善良」,不論是有意或無意的善良,鈴木的這份特質讓他得以存活。但伊坂不是透過角色突如其來的感化來反擊,而是將前面對話所提到的內容全部一一回扣到主題上。《蚱蜢》雖然強調「弱肉強食」,但真正的強大或許不是武力或身體素質,是善良。

➤新幹線上的人性命題:《瓢蟲》

離開了市區,這次伊坂將鏡頭帶到充滿動態的新幹線上。與前作《蚱蜢》相同,仍然是由許多人馬交會、連貫甚至是合力拼湊的主線故事。要對讓自己兒子受重傷躺在加護病房的罪魁禍首「王子」復仇的「木村」;接到指令要將列車上箱子回收的「七尾」;要保護黑幫家族公子與一個箱子的雙胞胎「蜜柑」和「檸檬」。

從劇情來看,《瓢蟲》又更上一層樓,善用了新幹線內部空間與不同角色的資訊落差,創造懸疑與張力,同時在人物塑造上也更為具體且有趣。我對於蜜柑和檸檬這對兄弟感到印象深刻,兩人的互動除了彰顯出他們作為「雙胞胎」的默契之外,也讓後續劇情兩人的結局呈現更為黑色幽默與悲傷。

不過《瓢蟲》也擁有比《蚱蜢》更沉重的議題探討,主要環繞在反派「王子」與各個角色的互動上,貫穿整台新幹線的命題:「人為何不可以殺人?」。王子會提出這個問題不只是因為他好奇,而是藉由提問後得到的回應,來篩選、評判眼前這人的地位,用自身的價值觀作為依據。

但我覺得很有趣的是,伊坂利用王子這份特質反過來「解決」他,最後由前一集《蚱蜢》的主角鈴木,使用他過去也曾經想要復仇、現在卻變成補習班老師的觀點與論述,一步步地擊垮這位以為自己看破一切、卻只不過是沒有社會化的屁孩內心。對於王子問題的回答仍然呼應了《蚱蜢》的主題,讓探討議題的力道更加強烈,同時也諷刺地讓王子在前面劇情所發表過的言論,一句句反擊到他自己身上。

相較於《蚱蜢》,《瓢蟲》有了更明確的主題,在深刻的人物塑造下增加了喜劇元素的對話,讓這台富含人性的特快車變得熠熠生輝。

《瓢蟲》也被改編為電影《子彈列車》

➤屬於殺手的戀愛物語:《螳螂》

《螳螂》可說是一齣特殊的殺手戀愛物語。「兜」是業界內數一數二有名的殺手,他從醫生那接下了很多的「病症」,殺掉的腫瘤更是數不盡。不過被稱為傳奇人物的他有非常懼怕的事物:他老婆。兜就如同螳螂,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總是怕自己惹老婆生氣,因為工作緣故有時會晚歸,怕吵醒老婆的殺手兜甚至找到魚肉香腸這款能「安靜地吃」的食物,整本故事就在這荒謬的開頭下進行。

這是殺手系列中我認為最「日常」,也看得最開心的一本書。跟《蚱蜢》的陰謀和《瓢蟲》的血腥不同,《螳螂》所呈現的是一名殺手結婚之後怎麼面對他的人事物,不論是跟鄰居對話或是處理家外面的蜂窩,尤其是後者的劇情,看著身經百練的殺手小心翼翼地穿上裝備處理虎頭蜂,真的很有喜感。

但在這日常喜劇的背後,兜仍然面對著來自「業界」的「病症」。他希望自己能夠脫離殺手的身分,好好做個老公與父親。但就如同其他殺手小說,殺手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開始有各路的殺手來追殺他,如今兜反倒變成需要被根除的「病症」。伊坂也玩心地將這些追殺與兜的日常生活連結起來,成為了另類的黑色幽默。比如兜要參加兒子學校家長會前遇到殺手,因為要解決所以遲了一些,將危險與親情間做出連結。

同時作者也從兜兒子克巳的角度看待這位父親。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情緒與反應。除了看不起兜總是怕母親之外,也搞不懂母親為何會愛上他。這所有的答案全部在兜死去之後獲得了解答。伊坂運用純熟的視角切換來營造張力,兜死去之後,用克巳的第一人稱來追查父親「自殺」的真相,一步一步連結所有線索,全都是在前面篇章兜留下的伏筆,最後的結局可說是大快人心。

《螳螂》從殺手的角度來討論「家庭」,並非塑造理想家庭的模樣,而是探討一位父親在不同期待之下的行動和抉擇。兜不是害怕老婆的男人,不是沒有用的父親,不是違抗組織命令的殺手,而是熱愛家庭的男人,勇於保護自己所愛之人的英雄,面對挑戰時勇於伸出雙臂奮力一擊的螳螂。

➤向下的逃離,向上的成長:《777》

離開《螳螂》的浪漫情懷,《777》再度回到第一、二本的黑色幽默。從橫向位移的新幹線變成了垂直移動的豪華旅館,七尾從拿包裹變成送蛋糕,但他的「衰運」還是造就了相當大的麻煩,究竟他要如何逃出生天?

除了老面孔外,伊坂還創造了嶄新的生動角色來帶動故事,打鬥場面更加善用地形及各種特色的武器運用。不過我最佩服的是,伊坂能夠將動作場面與角色塑造結合。其中一名角色「奏田」在前面提到,他看的心靈書說要用否定詞句讓對方為自己效力,雖然那時只是一個幽默橋段,但到了後面,他成功利用了這個觀念反殺敵人。


在網路上的訪談中,伊坂幸太郎透露因為布萊德彼特很喜歡瓢蟲這個角色,因此為其寫了一部續作,也就是《777》。

《777》跟《瓢蟲》一樣有對於政治的批判和黑色幽默,七尾除了要逃出大樓之外,也要幫助一位記憶力極強導致被追殺的「紙野」擺脫追殺。這就連結到在旅館大樓一樓吃飯的人物談話。伊坂不急著揭露真相,而是利用殺手大戰的「動態」與人物談話的「靜態」做出對比,而後再一步步透過平靜的對話,道出殘酷的政治黑暗。為了自己的權力,人是可以不擇手段的,如同在旅館中廝殺的人們。故事最後仍然回扣《蚱蜢》的主題,善良終究能夠戰勝那份武力的強大。

除此之外,我認為七尾的心境轉變也是這本書的重點。書名「777」代表著不僅是大獎,更是一個目標與嚮往,然而這對於七尾來說只是浮雲,他深知自己的不幸,不同的是他學會利用不幸來創造「幸運」。後半段的追殺中,他利用自己從電梯走出門一定會撞見對方的「不幸」,提前做好準備,成功取得先機。在要向下的步伐中,擁有了向上的成長。

「蘋果樹就好好地結出蘋果就好,沒事跟玫瑰花比較幹嘛?」伊坂幸太郎利用七尾內心變化.引起讀者對於這句話的哲學反思。我們時常羨慕也期待擁有別人的優點,但只有在認清自己的價值與能力時,才能夠達成真正的777。

➤故事成為我們的「理由」:《樂園的樂園〉

寫到這裡,我終於看到了《樂園的樂園》。這本新書講述地球各大城市發生停電、地震和各種病毒蔓延等災難,各國首領討論後一致認為是「老師」所創造出的「天軸」造就的。而「老師」在調查途中失去蹤跡,政府為了要找到他,派出三位擁有「驚奇免疫力」的代表,前往老師房間中的圖畫「樂園」所在之處。然而當他們抵達現場,看見如同聖經中「生命之樹」與「智慧之樹」交織的樂園之後,才發現這場行動背後的真相並非人工智慧(AI)導致,而是來自於自然(NI)的反撲。

伊坂幸太郎的作品有一種特色:不用「說教」的方式來探討主題,而是用角色對話或行動來埋下伏筆,最後到結局時再一一回收。殺手系列如此,《樂園的樂園》也是如此,前半段三瑚孃針對亞當夏娃被趕出伊甸園的「故事」做出的評論:「人類創造的故事就只是給予理由來解釋某些疑問。」看似只是閒話家常,但最後真相揭露時,反而產生了回扣的效果。

我們人類所創造出的故事,終究只是一個「理由」來掩蓋內心的不安,但這背後仍然透露出那份自以為是和傲慢。

透過「角色對話」來闡述主題的方式,造就伊坂幸太郎的作品內容能夠深植人心,甚至達成昇華的作用,同時所呈現的主題也不會是用「常理」的方式,可能從反常的角度來說明正確的道理。

不論是《樂園的樂園》還是回眸過去的「殺手系列」,伊坂幸太郎嫻熟地用角色對話還有行動來探討各樣嚴肅的議題,不僅展現出他對社會的敏銳觀察及延伸的哲學省思,更譜出屬於伊坂幸太郎的文學魅力。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樂園的樂園
楽園の楽園
作者:伊坂幸太郎
繪者:井出靜佳
譯者:王華懋
出版:獨步文化
定價:399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伊坂幸太郎(Isaka Kotaro)

1971年生於日本千葉縣。
1995年東北大學法學部畢業。
2000年《奧杜邦的祈禱》榮獲第五屆新潮推理俱樂部獎,躋身文壇。
2002年《LUSH LIFE》出版上市,各大報章雜誌爭相報導,廣受各界好評。
2003年《重力小丑》、2004年《孩子們》與《蚱蜢》、
2005年《死神的精確度》、2006年《沙漠》五度入圍直木獎。
2008年《GOLDEN SLUMBERS》榮獲第5屆書店大獎、
第21屆山本周五郎獎雙科大獎。
2020年《反蘇格拉底》獲得第33屆柴田鍊三郎獎。
文筆風格豪邁詼諧而具透明感,內容環環相扣,讀者閱畢不禁大呼過癮。
出道以來,始終是日本文壇活躍的人氣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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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5 17:30
現場》可樂原液池中的編輯人生:江上英樹「漫畫編輯真的有必要嗎?」講座側記

「如果漫畫家有辦法在截稿時間前把有趣的漫畫交給出版社,那漫畫編輯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講座一開場,日本資深漫畫編輯江上英樹便直接拋出結論!幽默回應了本次的命題——漫畫編輯真的有必要嗎?

時晴時雨,正值颱風擦過台灣的週六午後,位處地下室的藝文空間裡坐滿了喜歡漫畫的人們,包括創作者、編輯、書店業者及產業相關人士,都前來參與這場由Openbook策畫的漫畫專題講座。

江上英樹在台灣以擔任松本大洋的編輯聞名,他曾是日本小學館青年漫畫誌《SPIRITS》編輯,《月刊IKKI》總編,任職31年後離開出版社,創立公司,也挑戰日本式條漫製作、並開創各種和鐵道與漫畫有關的企劃,他是松本大洋《東京日日》的人物原型。Openbook推出「台日漫畫編輯」專題,江上應邀前來之際,恰逢《東京日日》完結篇在台上市。在宛如呼應著漫畫場景的風雨中,江上與台灣讀者分享自己的編輯人生。​​​​

➤編輯要做的事:畫漫畫以外的全部

雖說漫畫家若能準時交出有趣的稿件就不需要編輯,但現實並非如此。所以「漫畫編輯要做的事,就是除了畫漫畫以外的全部。」具體來說,包含了提供想法,改善漫畫的企畫和內容、管理創造漫畫的環境和時間,整合外部意見給漫畫家等幾項要點。

和漫畫家討論作品時,江上最重視漫畫家的主體性,他說「有時候編輯給了建議,漫畫家表面上接受,但畫出來就不會有趣。所以就算是編輯提出的點子,也會儘量讓漫畫家以為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

江上表示,為了創造良好的環境,編輯需要協助取材、採訪、交涉甚至幫忙道歉。當漫畫家沒時間吃飯時,編輯則要留意他們的營養攝取,有同業甚至會去確認漫畫家的冰箱。在現場微微的驚呼聲中,江上氣定神閒說道:「不過大家都是成人了,我覺得不用到這個地步……」引來一陣笑聲。

日本漫畫多以週刊制連載,每星期必須有定量的產出。但江上認為,漫畫是一種「降臨而來」的產物,在靈感降臨到漫畫家身上的時刻,和印刷廠的收件時限之間,編輯必須像史萊姆一樣地保有各種彈性。

訂定截稿日需要技巧,「能告訴漫畫家真正的截稿日嗎?」江上想起當他還是菜鳥編輯的時候,自己的總編也不會告訴他那究竟是哪一天。畢竟若是對漫畫家展現出還有餘裕的樣子,反而不利催稿。編輯做為漫畫家和出版社的中介,不能只考量其中一方。

➤編輯的素養:敬意、愛意、行動力

「剛進入小學館時,我其實是唱片雜誌的編輯,被調到漫畫編輯部的時候,我還找了學生時代就很喜歡漫畫的朋友到深夜的家庭餐廳惡補漫畫知識……」有些漫畫編輯是曾經想當漫畫家的人,在挫折後走向漫畫編輯之路。和那些原本就熟知漫畫甚至身懷畫技的人相較,原本不是漫畫少年的江上很快明白,編輯最重要的是展現出對漫畫內容和對漫畫家的敬意、愛作品的覺悟和行動力。

江上也經手過自己不是那麼有愛的作品,合作過程並不順遂。反之,若是遇到了喜歡的作品,就算途中遇到問題,他也可以努力到最後。

編輯也需要有敏捷的行動力。江上舉例:人人都想採訪柴契爾夫人,但江上剛入行時,總編告訴他,即使機會微乎其微,但還是應該動起來做點什麼吧?比方寫信就是不用花錢也做得到的事。遇到了想接洽的作者,與其顧慮太多裹足不前,倒不如起身行動。「反正編輯的想法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能聽漫畫家講了什麼、能去見他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漫畫家的創作方式、與編輯的契合度各有不同,互動形式有時候也不能一概而論。江上舉例,有人說小學館重視漫畫家個性,講談社則重視企畫流程,在講談社合作的一位漫畫家可能就有4位責編,漫畫裡的台詞也都經過再三打磨,用這種方式,確實創造了某些爆紅作品,但小學館的方式也催生了不少經典之作。

➤當漫畫的上下游地景不斷改變

江上以河流與海洋比喻漫畫從靈感產生的作者端到被閱讀的讀者端的過程,上游(河流)是漫畫家的創作衝動和題材的發想,下游(海洋)則是讀者的感動和滿足,兩者都在時代中不斷歷經變化。

現今漫畫製作時分工的傾向越來越明顯。以前作品原作就是漫畫家本人,現在除了協助作業的助手外,原作和漫畫執筆也可能由不同人擔任。讀者的閱讀方式亦有所改變,由紙本過渡到手機螢幕。還有,AI輔助工具也出現了。

在這些變動之中,「漫畫編輯不只是編輯者,更要成為製作人。要掌握從上游到下游的不同視野,也要從下游(讀者)的角度思考怎麼經營作品。現在更要將思考規模拉高,關注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要怎麼賣漫畫。」

然而,不管時代怎麼變化,有些事果然不會變——「作者束手無策,編輯鼓勵。作者無計可施,編輯叱責。作者睡了,編輯喚醒。作者逃走,編輯抓捕。作者重新思考,編輯開心。作者束手無策。回到原點。」江上英樹以誦讀詩句般的語氣唸出的此段文字,正是他擔任編輯三十多年來與漫畫家往復周旋的過程。

➤開天窗,是因為執著?!

江上編輯生涯中記憶最深刻的事蹟之一,便是步入了漫畫家江口壽史的拖稿泥淖。起初江上並不清楚這號人物,見過面後只覺得江口老師人很好,殊不知他說「我今年會畫」的「今年」,其實是年底的意思。原本進行的搞笑漫畫,因為花了太多時間而變得不好笑了。也曾發生過畫了一整天,只為筆下人物加深了輪廓線。

「可能他心中認為,『我不能畫出讓我自己滿意的作品,那不如就開天窗吧!』」江上初當編輯時遭遇的荒唐情境,引得現場聽眾驚呼和笑聲不斷。

「我並不討厭江口先生。雖然他總是一下子就逃走,可是他的確很愛漫畫。畫不出來的時候,他本人應該也非常痛苦……」作者對漫畫的強烈執著,可能影響出版的商業性,導致創作無疾而終,再細究下去仍是無解。

在日本的漫畫產業中,大部分的漫畫會先在雜誌連載後再發行單行本。但為了表現完整的世界觀,有漫畫家會希望作品能不經連載,直接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松本大洋的《GO GO MONSTER》就是這樣的作品。這本400頁以上的作品在出版前並未被讀者閱讀,花了兩年半至三年的時間才完成。可是松本大洋在畫到一半的時候,竟提出希望能重畫已經完成的內容,但江上沒有讓他重畫,他笑說:「畢竟奪回已經畫好的漫畫也是編輯的工作。」

➤為了有趣的漫畫,跳進可樂原液池吧!

總結漫畫編輯這個行業,江上以這樣的意象來形容:「編輯就是要有跳進可樂原液池中的心理覺悟!」十分異想天開又石破天驚。他解釋道,小時候聽說美國有個裝滿可樂濃縮原液的大池子,因為腐蝕性極強,連容納原液的池子本身都遭到侵蝕,這液體是有毒的!然而經過稀釋後,卻能變成深受大眾喜愛的飲料。

成為編輯後,江上覺得有趣的漫畫,生產過程好像也是如此:「大家知道吧……一些有趣的作品,有時候是由糟糕的人創造出來的。」可是編輯具有稀釋毒可樂的能力,用自己的肉身濾出毒素後,將精彩的漫畫交到讀者手上。

至於身心俱疲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解毒良方呢?江上說自己在小學館任職時,編輯部旁的書店有個專門陳列鐵道書的樓層。因為自己是鐵道迷,所以總能在那裡流連忘返,然後再次復活。

直到最近,江上仍有後輩會收到作者傳來訊息表示「好想死……」他感慨道:「大家都會在同樣的地方遇到挫折呢。」不過,他送給有志成為漫畫編輯的人的忠告,仍是:不要害怕跳進那一池可樂原液,因為「裡面說不定能見識到十分有趣的風景喔!」

➤驚喜時間:松本大洋未公開發表的短篇

編輯經驗分享結束後,江上準備了一份特別的驚喜——松本大洋繪製、未曾公開發表過的短篇漫畫《日日》(ヒゴロ),這個連主辦單位都是前一天才知道、講座當天才看到的投影片,是本場活動最令人驚喜的彩蛋,有幸一睹的現場讀者們驚嘆聲此起彼落。

這部短篇有著和《東京日日》相似的設定,描繪已過中年的漫畫編輯鹽澤,獨自面對離開公司後的生活。「唯一的差別在於,這裡的鹽澤是鐵道迷!」江上特別強調。

故事以箱根登山鐵道為背景,離職後的鹽澤還不確定要做什麼,悠閒的生活步調持續了3個月。隨著火車繞行山間,戴著粗框眼鏡的鹽澤靜靜坐在車廂中,他想:「或許我能從中找到想要的光芒吧」。火車上,正要前往登山的老人家們愉快地唱起了與箱根有關的歌謠:

「箱根的山,是天下第一的險峻之地,連函谷關也比不上。」(箱根の山は 天下の険 函谷関も物ならず

活動現場江上站在投影畫面旁介紹劇情,也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聽著這樣的歌,鹽澤想起自己的工作,想起曾與漫畫家在咖啡廳討論作品的時刻,畫面中散發出強烈的憂愁……

《日日》以「那個夏天,我離開了公司」起始,也以同一句台詞作結。畫面中的鐵路由第一人視角的地面延伸到了遠方。

「非常帥氣!」江上說:「這就是松本大洋的漫畫。」

然而,看著松本大洋描繪的登山鐵道,鐵道迷江上忍不住指出一些細節錯誤,最後松本大洋索性放棄鐵道迷的人物設定,於是有了《東京日日》。聽到這裡,現場觀眾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Q&A時間

提問環節,觀眾們非常踴躍。江上一方面帶著閒聊的從容,另一方面則耐心且仔細地回應了大家的好奇。萬隆租書店的周老闆也全程參與了這次的活動,他詢問《Sunny》的故事是否源於松本大洋的真實經驗,江上表示確實有關。

有漫畫工作室的負責人從創業的角度,想了解該如何為漫畫尋找資源。江上表示,若尋求大資本,創作上仍可能有受制之處。日本的漫畫出版的確較不仰賴政府補助,不過該如何執行,要不要接受贊助,也是他不斷在思考的問題。

也有現役漫畫編輯提問,想知道推廣作品的建議。江上回應,日本漫畫有讀者問卷回函的制度,有些雜誌編輯部以此獲得數據,了解讀者喜好。這個制度確實發揮過功效,但並非只有單一作法。

時代演進影響了漫畫的創作和閱讀形式,觀眾也對江上面對AI和電子漫畫的態度感到好奇。江上意味深遠地說:「AI協作的線要畫在哪裡?目前還相當微妙……大家都還在思考。不過我覺得有點恐怖。這是不是意味著人類不再被需要?幸運的是我已經一把年紀了,在遇到那個結果之前,我可以先逃走吧!」

在日本,同樣有紙本漫畫印量下降、電子書數量上升的情形。江上認為,未來紙本書可能成為高級品,漫畫也可能像串流平台出現後的音樂一樣,找到另一種商業模式。

江上對於漫畫製作的心態相當開放,活動最後,他對現場的漫畫創作者表示:若大家有完成的作品,非常歡迎寄給他,「我一定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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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5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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