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我想跟你一起虛度時光:評《虛度年華》

加布列.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百年孤寂》用三句話打開了一個時代。《虛度年華》則用三句話,總結所有創作者的命運。

「很多年以後,當邦迪亞上校面對行刑隊時,他會記得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午後。」

三句話,扁平的時間地平線硬是被文字撐開成一個時空,敘述理當是現在式,但第一個句子便把時間拉到未來(很多年以後),第三句驀地轉向過去(想起父親帶他去見冰塊的遙遠午後),這是多奢侈的一句話,過去現在未來皆陣列在前,時間被濃縮,似乎有無數故事在句子間等著被解壓縮,啟發此後諸多作家爭相模仿造句。

1937年,太宰治,28歲。距離《人間失格》出版,尚有11年。」

1950年,聶魯達,46歲,距離他奪得諾貝爾文學獎,尚有21年。」

《虛度年華》在書中所收錄每篇文章皆以此句式結尾。分明是敘述作家人生片段的書。短短的,你以為交代差不多了,但讀到尾聲,卻發現此前一切只是上集預告,真正的大殺招是「距離他寫出XXX尚有N年。」所以這個「尚有」藏了什麼?又是怎麼從現在的人生過渡而至他寫出代表作的?故事好像都交代了,又好像還沒說。既是句號,又彷彿破折號,作家的人生總是未完待續。


左:太宰治,右:聶魯達(Pablo Neruda)/圖源:Wiki

人生若能擁有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開頭,那是一種祝福。好像有無限可能。但人生若得到《虛度年華》的結尾,我就不確定了。《虛度年華》在不經意之間寫出了最恐怖的結語,身為作家的不幸和幸運都在這句話裡。

對作家而言,幸運的是,如果你在是書提到的年紀之前寫出代表作,那意味你還年輕,你人生還有很多時間,但已經進入永生,作品將代替你不朽。可永生意味的是,永死;幸運意味的是不幸。我是說,寫出代表作後的時光,百無聊賴,無從超越,那你活著還能幹什麼呢?

從此以後,活著就是倒數。

要不是封神榜,就是墓誌銘。虛度年華原來都百年孤寂。

➤30歲之前的報時器

那是一個祕密,成為作家意味著和所有人活在同一個時間線上,時間之矢一往直前。但成為作家又意味著,他量度時間的方式從此不再是線性的。之於創造,那不是進化論。沒有越寫越好這件事情,至少不是你以為的好。作家真是一條路走到底了鑽得極深,一般讀者還真容易落隊,跟不上。你瞧喬伊斯(James Joyce)談起自己的《芬尼根守靈》:「這本書至少可以讓評論家忙上300年。」


詹姆士.喬伊斯及其作/圖源:Wiki

用作品質量來解讀作家的時間,王文興號稱一天寫30個字,一般人一天在社群媒體上寫的廢文足夠王文興轉生異世界100次。倪匡自述曾一年寫出20本書,別的作家這時可能第一稿都還沒寫完,那也是我獨自升級了。

有些作家處理創造像是在換季,大江健三郎說他做研究的方法是「每三年時間選擇一個想要閱讀的新物件,然後集中閱讀那位作家、詩人、思想家。」時間一到,封箱裝櫃。時間歸零。他試圖「藉助改變閱讀方法來改變自己的文體和文章」,所以大江健三郎的寫作不是大江大海,而是改道易流,三年一輪,文體和寫作方向為之一變。


大江健三郎/圖源:Wiki

有些作家還真是時間管理大師,小說散文詩劇本不同生產線都在同時跑。這裡寫寫那邊混混,同一時期你看到的,有些可能開筆於昨天,有些已經寫了10年……

你無法從作品判斷作家投注的時間,也無法從作品的品質和數量判斷他的職涯。作家用作品告訴你,時間不是均值的,又用自己人生告訴你,時間不是累積的,創作者擁有獨立的時間。這方面而言,《虛度年華》是真好看,它用三個標的(分別是28歲,33歲和46歲)切入創作者或長或短的人生片段中,一邊告訴你創作者這時已經端出了什麼菜色,又告訴你他這時怎麼過,未來將怎麼過,但也不刻意連結。《虛度年華》可以是理解創造的科普書,但也能是八卦刊物,時不抖些內幕(費茲傑羅對海明威抱怨那個會不會太短……)。

私人時間和公眾時間並陳,大背景與小事件並列,自然能去思索其中時間的作用是什麼?反過來說,理解時間與作家之間的關係,才能理解創作。

我倒是因為這本書的不寫,而想到另一個關於時間的附加價值:為什麼這本書不把檢視創作者的時間設在30歲呢?編者提到他們想「選一個30之前的歲數,而又不像29那樣太具『門檻歲數』的趑趄性質」,意思是30或是29太給人壓力了,是個門檻,所以他們刻意從28歲切入作家人生。要我說,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在20歲早早結婚了甚至孵育出《科學怪人》,川端康成27歲就寫出《伊豆的舞孃》,中原中也不用寫了,30歲,他就死了。


左:瑪麗・雪萊,右:川端康成/圖源:Wiki

活在不同的時代與國家,作家生出自己的時間尺度,30歲對他們未必是門檻。所以,《虛度年華》的「度」,是誰「度」時間?是書切入的時間之挑選,反過來顯示現代的焦慮。其實,是我們在怕29和30,是我們的時間恐懼。亦即,我們正在用當代的時間去賦格作家的時間。

我一直在想,這是不是這本書的隱藏用途,它的尺規是貼著我們的,不是創作者在虛度,是我們這邊的沙漏在漏。《虛度年華》反而成了我們的報時器,有時是天王救心丸(王爾德[Oscar Wilde]46歲才掛掉,我還有玩的時間),有時是腎上腺素(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29歲已經寫出《大亨小傳》,那我要……)。


左:王爾德,右:費茲傑羅/圖源:Wiki

➤被時間追討的創作

一個隱藏在作家與時間的議題,背後是作家與時代。

越想把寫作理解為交感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好像當下時間發生什麼大事件,將立刻引起作家反應。這樣的想法很容易簡化創作,似乎文學是種膝反射,鐵鎚敲下去腿就彈起來了。要我說,那是社群機制,圖從瀏覽器底部滑上來,就下意識按讚或怒。是Tinder,新的臉冒出來,慾望劫持你的手指按like或dislike,但寫作才不是巴夫洛夫的狗。

若巴夫洛夫被寫進這本書,借用這本書的寫法:

那年,巴夫洛夫46歲,剛發現就算沒有食物刺激,也會引發狗的唾液分泌。距離狗狗唾液延舌尖滴地而巴夫洛夫筆尖沾口水提出「條件反射說」,還有6年。

三島由紀夫和啟動《禁色》第二部之間,真的只是因為一趟希臘旅行嗎?白先勇寫孽子,中間橫穿幾趟新公園?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完成第二度婚姻的同時又出版《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所以男人與女人之間到底誰沒有誰?我要問的是,所有乍看有所承接的事件和作品,中間的因果真的那麼簡單嗎?你怎麼知道此刻眼前的花,是在多久之前播下的種子?


左起:三島由紀夫、海明威(圖源:Wiki)、白先勇(許培鴻攝影)

《虛度年華》其實像是某種大數據時間模型(借用大數據語言模型一詞),它有足夠多的樣本,提出各種作家與時代關係的維度範式。所以《虛度年華》非常適合我這一代——主要是經歷2014年至此刻當下的台港青年,無論是太陽花和港島上這10年來大小抗爭,這個時間尺度裡文明的暴亂被深深按壓進目睹者的眼睛,「很多年後,當台灣小說家被送去行刑隊的時候,還能想起當年和朋友去中正紀念堂看香蕉的午後。」(

從事件之日(甚至之前)開始,這些運動怎麼作用在書寫者身上?雨傘不曾闔起來,我們將陸續發現韓麗珠的《黑日》、陳慧的《弟弟》、梁莉姿的《日常運動》中體現出反抗的各種姿態。太陽花盛開後,要到10年後我們才能看見許恩恩《變成的人》,高博倫的《末日青春,荒原之後》處理當時太陽花。

我們必須這樣理解,時間確實被消耗著,它是貨幣,但寫作更像國稅局,這個債務不會消失。它在累加,它被換算,但它始終被追討著,到底要被清償。作家對事件的反應並不被真實時間和空間距離影響其厚薄或濃度,時間摧枯拉朽,過去就是過去了,可這本書傾無數作家之力告訴你的不正是:「我是唯一一個逃出來向你報信的人。」

➤讀者漫長的告白

任何作品的解讀,加入了作者論,其實就是讓粉絲獲得成為創作者的機會。讀者無法創造故事,卻能創造說故事的人,去述說他的故事。這也提供一個檢視本書的視角,虛詞編輯部怎麼選擇這些作者,怎麼從細如紛雨的日子中淘選出關鍵事件,早由不得被書寫的當事人說了算(他們也無法回應)。我們是不是可以說,那是當代書寫者對於過去的招魂,但招的是自己的魂,你在現世時間的焦慮,從而在過去尋找可能,詮釋過程並描述結果。

用一個我們能簡單理解的字眼,我覺得那就是愛。

因為我們愛他。愛著書中這些創作者們,愛讓我們頻頻呼喚創作者們的名字,攪亂他的人生,不讓他安息,這些創作者用他們的作品給世界一個解釋。作為讀者或觀眾,則以此書給他們的人生一個解釋:「從此,你也是一個故事。是我最愛的故事。」

虛度年華,有人選擇作為一名創作者,可活著不只是倒數,作為讀者,我們還可以幫他接生。在我們的敘述裡,讓他再活一次。

我們是用自己的時間在愛他們。那對作家最好的表白不正就是:我想跟你一起虛度時光。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虛度年華
世界文豪的那些年
作者:虛詞@香港文學生活館
出版:二○四六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虛詞@香港文學生活館

「虛詞」為香港文學生活館旗下網上文學發表平台,以文學為中心,旁及電影、劇場、視藝、音樂等範疇,再從而觸及社會時事,連結華語創作界。「虛詞」持續探索更多跨越定型和既有分類的獨特作品,讓不同意見與作品互動交流,讓那些我們日常觸及、但尚未被完全理解或包納的事物,被重新發現。

香港文學生活館由一群香港作家、學者、文化人、藝術家、媒體人組成。自 2013年成立以來,每年均會舉辦大量與文學及閱讀相關的活動、課程、展覽,帶動城中文藝氣氛,廣受傳媒及兩岸三地文化界注意。

虛詞網站:p-articl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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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我們家的愛,總是慢半拍:談張友漁《記恨家族》

「我們家很有意思。」這是張友漁《記恨家族》的開頭第一句,看似平靜,卻像一顆悄悄埋在心底的地雷,隨著情節推進,一點一點揭露這個「很有意思」背後的酸楚與愛怨糾葛。

這次,張友漁將鏡頭對準「家族」這個難以描摹的單位——不是小家庭的溫馨日常,而是牽扯著阿公阿嬤、伯叔嬸嬸、表兄表姐、父母手足的一整串「親戚系統」。這些人彼此關心,卻不說出口;彼此記恨,卻裝作雲淡風輕。他們是一張舊相簿裡的團體照,每個人都有點歪、都不完美,卻誰也無法從畫面中抹去。

故事的主角是楊吉星,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小男孩,卻有著一顆過度敏感又極度壓抑的心。他的角色就像許多孩子在家族中所扮演的那種:「夾在大人之間的觀察者」,沉默、配合、不添麻煩,內心卻暗潮洶湧。

他看見大人間的冷戰、計較與假裝,也體會到被遺忘、被誤解的難受。張友漁用極簡卻深刻的文字,寫出了許多孩子難以言說的心情,也讓大人讀者猛然一驚:原來孩子都知道,只是不說。

書名《記恨家族》本身就帶著一種黑色幽默的味道——是的,我們的家,總記得對方的不是,總是太慢說出「沒關係」或「對不起」。


(圖片來源:pixabay

張友漁在序言裡寫道:「我試著從一個小孩的角度,把記憶中那些破碎又微妙的片段重新拼湊。」這樣的拼圖,不是為了指責誰,而是為了讓愛有機會重新拼回原位,哪怕只是一小塊。

張友漁的文字有種獨特的節奏感,總能在沉重與輕盈之間自如切換。《記恨家族》並不一味悲傷,反而經常令人忍俊不禁。像是家人間那些尷尬又荒謬的對話,讓人讀了嘴角上揚,卻也因為太真實而笑得苦澀。她筆下的親人,不是壞人,只是「不擅長好好愛人」的人。而這不擅長,代代相傳。

這本書也寫給每一個在成長中,逐漸發現「父母並不完美」的孩子。吉星的父母、祖父母和其他長輩,並非純然的惡角,他們有脆弱、有無奈,也有自己的童年傷痕。他們愛吉星,只是方式笨拙、時間來得太晚。而吉星,正像許多青少年一樣,在這樣的家中努力不迷失自己,也渴望有朝一日能走出「記恨的循環」。

這是一部寫給家人的和解之書。《記恨家族》不是什麼家庭教科書,也不提供解方,但它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看見自己與家人的距離,也看見那一點點願意靠近的可能。只要我們還願意說話,願意回頭,那些沉澱多年的誤解與心結,也許就能慢慢鬆動。

張友漁從《我的爸爸是流氓》、《西貢小子》到《我的同學是一隻熊》,一直擅長書寫孩子內心的細微感受。而《記恨家族》是她近年來極具深度與情感厚度的作品之一,不只是寫給孩子看的小說,更是大人讀來會低頭沉思、眼眶微熱的故事。小說提醒我們,家人之間的愛與怨,有時只差一句話;但那句話,要有人先說,才可能真正開始修補。

如果你也曾為家人掉過淚、生過氣、放不下,那麼這本書會成為你的某種安慰,某種告白,甚至某種力量。畢竟,我們不是不愛彼此,只是太會記恨了。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記恨家族
作者:張友漁
繪者:阿飄
出版:親子天下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友漁

臺灣兒童文學作家。花蓮玉里鎮人,專職寫作30餘年。熱愛小說創作。小說總是會讓小說家遇見一些事,或者說,小說家總是能遇見一些可以變成小說的事。更精準的說,小說家的眼裡,看到的都是故事,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不過也只是一個故事。

出版過《壞學姊》、《悶蛋小鎮》、《江湖,還有人嗎?》、《一箭之遙》、《今天好嗎?公主殿下》、《阿國在蘇花公路上騎單車》、《西貢小子》、《我的爸爸是流氓》、《再見吧!橄欖樹》、《蘭嶼、飛魚、巨人和故事》、《聽說,月亮有一個書房》、《來畫一棵神奇的樹》、《我的同學是一隻熊》、《我的同學是一隻熊2:深山裡的同學會》、【小頭目優瑪】系列,以及【小徒弟兔寶的創作課】系列:《吃紅蘿蔔的七種方法》、《有了三隻怪獸,然後呢?》、《送給大海的讚美》、《森林裡的怪咖》等50餘本著作,2025年推出全新作品《記恨家族》。

繪者簡介:阿飄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學系畢業,近期有短篇漫畫《春花驟開》。喜歡描繪洋溢喜悅和溫暖的角色們,偶爾會嘗試不同風格來作畫。現從事插畫與漫畫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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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游珮芸(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教授)
2025-07-06 12:00
現場》描繪人權的模樣:沃時文化X人權教育繪本徵選計畫展覽

現代社會人權意識抬頭,被視作普世價值,然而面對沒有經歷過威權時代的孩子,該如何訴說這個沉重議題?這是轉型正義的核心命題,也貫徹了沃時文化策劃的人權繪本故事展覽。

盛夏午後,潮州街的童里繪本洋行舉辦展覽的專人導覽活動。導覽人是沃時文化執行總監蔡雨辰,她回憶2018年國家人權博物館成立,館方就在思索將人權教育推廣至學齡兒童,於是推出「人權教育繪本徵選計畫」,由沃時文化協助承辦、規劃工作坊,訓練繪本創作者處理歷史材料、學習兒童觀與繪本賞析,目標是創作繪本腳本,同時由沃時文化陪伴創作過程,與作者一同打磨故事。今(2025)年計畫邁入第六屆,共有64組創作者參與,腳本內容收錄於《畫話》手冊,其中有六個腳本出版成冊,今年預計再出版四本。

對工作坊參與者而言,創作更是一條艱辛漫長的道路,從故事醞釀、撰寫腳本草稿、以及最後的出版環節,都得不斷琢磨淬鍊,使作品臻於完善。

本次展覽,展出六組已經出版繪本的創作者,在工作坊中的工作紀錄、出書前的修改過程,以及沃時文化辦理工作坊的點點滴滴,見證人權繪本如何誕生,也為人權繪本徵選計畫拾遺闕漏。

➤每個被遺棄的故事,都是各種可能

展覽分兩個展區,展區一呈現創作者面向,書櫃上羅列六本色彩風格各異的繪本,書本下方放置各式資料。蔡雨辰解釋道,這次展覽刻意不仿照一般繪本展設計,沒有陳列書中原畫作,以呈現繪本的構思過程。

展覽依照六本書的創作歷程分為三組,第一組《走出霧之森》故事版本多達13種,《長頸鹿總統》直到工作坊畢業後四年才終於付梓,兩本書的編排在工作坊期間大改,反覆修改細節、創作者與編輯的討論內容,密密麻麻塞滿厚重的資料夾,足見創作耗費的心思。

第二組展示了創作時的工作筆記,《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的故事板(story board)是作者與工作坊的溝通媒介,為了掌握敘事節奏,作者詳細記下每一頁的配色、標題文字、繪圖技法提示。《翻頁之後》展出作者的工作筆記本,課堂間靈機一動寫下的字句和插圖,是創作路上留下的雪泥鴻爪,也是蔡雨辰特別想呈現的創作幕後。

相較於前兩組,《發現》跟《牆外的牆》故事大綱沒有大幅修改,但仍經過細部微調,展示資料包括兩書作者的筆記與主要跨頁更動,不僅提供讀者比對出版前後差異,更顯示出在故事框架不變的前提下,創作者如何調整敘事手法,使作品更具說服力。

觸摸手稿,似乎能夠感受作者靈感的餘溫,這些成就作品的心血結晶恰恰體現了展覽的核心主軸。誠如蔡雨辰所述:「那些被放棄的故事,不是浪費、也不是沒有用的東西,而是各種可能性」,每一次修改都彌足珍貴,帶讀者領略繪本創作的多元景觀。


展場以書籤小卡的形式說明作者創作過程的思考。《牆外的牆》

➤陪伴心法創造繪本多元性

短短六年間,累積這麼豐碩的成果並不容易。蔡雨辰表示,舉辦第一屆工作坊時,臺灣繪本較少關注本土、人權歷史題材,設計工作坊時缺乏授課參考依據,因此整個徵選計畫可謂從零開始。評估創作者所需課程、挑選適合的繪本教材,都是在設計工作坊時遭遇的挑戰。經過每一屆調整,沃時文化逐漸摸索出一條陪伴創作的模式。

這也意味著沃時文化更能理解創作者的困境,得以建立和他們交流的心法。蔡雨辰觀察到,歷屆工作坊學員往往會在接收到各種回饋後陷入茫然,甚至徹底推翻先前的作品架構。面對創作者卡關,最關鍵的指導方針是協助他們釐清:究竟想要藉由故事傳達什麼訊息。

蔡雨辰繼續解釋,創作的過程其實就是自我對話:「比如說我如果想要講自由,必須先回答自己:對我來說,自由是什麼?你才有辦法把它變成一個故事說出去」。這個過程會愈趨深入,直到創作者清楚掌握想要傳達的主旨、並產出獨一無二的詮釋,就會成為專屬於創作者的作品。

工作坊課程也會協助學員建立兒童觀,讓繪本較能取得兒童讀者的共鳴,然而蔡雨辰更希望創作時不必囿於對兒童的想像,畢竟兒童對文本的敏感度不同,每個作品都能接觸到相應的讀者,比起苦苦尋覓受眾,如何把故事說好才是工作坊強調的重點。

➤故事結尾迎向希望

緊鄰展區一另一側,則是呈現工作坊視角的展區二,桌上放置課程的參考繪本,題材、敘事方式多樣化,也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權書目。

展區二牆面上貼滿了照片,紀錄工作坊的活動畫面,蔡雨辰特別提及其中一張的工作坊精神支柱──蔡焜霖前輩的小故事。他參與第一屆工作坊畢業前的討論會,以身為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的經驗,閱讀學員的繪本草稿,給予回饋。

會中蔡焜霖前輩閱讀一篇作品,感到特別悲傷,語帶沉重表示不想要作品結尾只停留在死亡、失去未來,而是要給予「希望」,更激動地說這對他而言非常重要。

只主持了第一屆、還在調整工作坊規劃的蔡雨辰,難以忘懷前輩的回饋是多麼震撼,畢竟結尾是故事創作中最困難的部分,如何向年幼的讀者傳遞沉重的訊息,並在合適的時刻收束,考驗作者智慧。自此之後,帶有「希望」成為沃時文化念茲在茲的結尾方向,也是和創作者溝通的考量依準。

創作者經過工作坊歷練,漸漸描繪出人權的模樣,呈現在兒童讀者面前。追求人權的過程,竟也投射了繪本創作歷程:同樣是磕磕絆絆、充滿迷惘,但最終仍迎向希望的曙光。


展覽6/20-7/13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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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05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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