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為生活剪一首詩:古國萱的剪紙和詩文創作
35歲的剪紙藝術家古國萱從小就喜愛祕密地畫圖和寫字。少女時代是重度閱讀的文青,尤愛讀詩,也嘗試寫詩、得過香港Kubrick詩獎。對她來說,生活裡的吉光片羽、切片段落,無不像詩。她覺得剪紙和詩很像的地方,在於兩者都可以讓創作者自由奔放地發揮,對讀者和觀者來說,更充滿無限的想像與詮釋空間。
純樸和誠懇,是古國萱給人的第一印象。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彷彿「小清新」大學生般的外表,更加深了這樣的感覺。但是越深入瞭解她的人和作品,越會被她的內涵與創意巧思、飽滿的慧黠童心,以及無比的堅毅和執著深深吸引。
▉無師自通,勇於挑戰
古國萱的創作起始非常傳奇,大學念的是台大農化系,畢業後卻不按牌理出牌,跑到誠品書店擔任「誠品講堂」企劃。2009年春天,朋友送她一張有別於傳統窗花的創新剪紙。她好玩地拿起色紙和剪刀試著剪剪看,沒想到剪出的東西讓家人和朋友大為驚豔讚歎。古國萱深受鼓舞,每天下班就拚命剪,不斷嘗試和摸索各種題材、剪法、紙材和效果,越剪越開心、越有興趣、越有心得。3年後,古國萱乾脆辭職,埋首剪紙創作,開明的父母和家人竟也全力支持。就這樣一路走來,專職藝術家也5年了。
5年來,外界邀展不斷,古國萱的創作也沒停輟,去年更搬到好山好水的花蓮,讓自己更沉潛、心無旁騖地創作。剪刀下的作品,從初始的單純具象,漸漸開始講故事、訴心情,表達思想和感情。風格也開始多樣,從可愛童趣、幽默慧黠,到飛揚爽颯、幽微深沉,從具象、半抽象到抽象,格局也更加大氣寬廣而幽深。
古國萱一向勇於自我挑戰,幾年間已舉辦展覽無數,累積了數千件大大小小、題材和風格各異的作品。最大的作品11公尺長(相當於4層樓高),3公尺寬,最小的作品只如郵票般大小。她也曾用剪紙搭配攝影作品,更嘗試利用光牆或投影機,製造巧妙的光影效果,讓實體與影子對話,更添增層次感。
除了剪紙,古國萱也喜歡創作故事、繪本和詩。作品散見於報章雜誌、書籍插圖、平面設計等,也做剪紙和繪本的分享教學。周遭家人好友一直擔心藝術家填不飽肚子,古國萱倒是甘於過簡單而基本的生活,把物質需求降到最低,因為選擇了自己喜歡也擅長的事,反而越來越快樂自信。
▉沒有包袱,風格自由奔放
古國萱的剪紙,一直讓旁人覺得「很厲害」。最令人好奇的是,她不是美術科班出身,沒有老師或師父教導,小時候也沒學過畫畫,更沒學過傳統的窗花剪紙,一切全憑自己摸索。她說:「我只是用一種想玩的心情,像一張白紙,從零開始。選擇剪紙作為創作的媒材,原因也很單純,因為它簡單直接,用極簡的工具和材料就可以完成作品。」
畫家曹俊彥指出:「正因為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古國萱沒有任何包袱和條條框框,可以如此自由奔放。」藝術評論家陳韋鑑則讚譽:「古國萱的作品很明確地擺脫傳統,將剪紙視為單純的媒材,透過剪紙本身的空間感,營造圖像與空間的對話,同時利用剪紙本身陰刻/陽刻的手法,在圖像上作互文。」
東華大學英文系教授曾珍珍對古國萱的作品更是驚艷不已,曾在同一天裡專程前去觀看兩次作品展,隨後不但決定親自寫一篇專訪刊登在《東華人社》季刊,還邀約古國萱參加東華每年一度的【春天,讀楊牧詩】活動、為詩人楊牧的詩剪紙,並且到該校人文社會學院開設ㄧ個「微課程」。
▉藉由不可逆轉的特性鍛鍊心性
創意不斷的古國萱,開始剪紙時,卻為自己訂下兩個規則:「不打草稿、只使用剪刀」,藉由相對困難、不易精準的操作形式,練習更開放和自由。
「剪紙一旦剪下便不可逆轉的特性,也時時在鍛鍊自己的心:面對並非預期的狀況時,如何改變既定的想法,去接受不同的結果,又或嘗試轉向其他可能性。」她眼睛閃著光,欣喜地說:「奇妙的是,往往這些結果突破既有想像的限制,反倒比原本預期的更驚喜。創作累積更多之後,漸漸發覺剪紙微妙的特性:看似一刀兩斷、非黑即白,卻能在光影與輪廓的線條中,埋藏各種細節暗喻,使得作品有寬廣幽深的詮釋空間,如同一片森林。」
回顧所來路,隨著生命歷程的變化,古國萱關注的創作主題也跟著流動。其中有人、動物與自然環境的關係,街拍似的生活切片,探入文本的閱讀與詮釋,或者對故事的奇想延伸,「好像生活走著的每一步,都成為創作的養分,而創作的內容,也就反映出生命的軌跡。」
儘管忙於剪紙創作,古國萱的詩心詩情卻未曾斷過,讀詩和寫詩更是生活不可或缺。對她而言,除了用文字寫詩,剪紙也是在寫詩。也因此,近日推出的個展,便定名「為生活剪一首詩」。
▉以剪紙反映生活,有美好也有憂傷
此次個展是古國萱出道以來最大型的展覽,精選近五年來的作品集結展出。第一部分是挑選最觸發她感動的詩文,包括零雨、隱匿、夏夏、廖瞇、辛波絲卡、賀洛布、谷川俊太郎等中外詩人的詩作,以剪紙方式再詮釋。第二部分「為你剪一首詩」則延續2009年開啟的「閱讀‧交換」計劃,邀請參與者與古國萱面對面互動,再請參與者於現場的詩刊中尋覓詩文送給藝術家。古國萱將以此詩句為主題創作,新作完成後加入現場展示,展期結束後再贈送給參與者。如此交換的過程,是對話、理解、詮釋,也是一種互相閱讀。
古國萱希望以剪紙單純的表達方式,分享她所觀察到的世界,以及對生活的各種體會——「有美好也有憂傷」。展覽中最讓古國萱歡喜的,是「觀者對作品有各自的感覺和詮釋。每個作品挑動的個人經驗都不同,如同我看到其他人的作品或詩的感受,那些暗喻有時幽微無法言述,卻又深刻無比。」
準備個展時,古國萱坦承偶爾會陷入焦慮,懷疑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藝術似乎是溢出一般人生活之外的非必需品」。經過反復思考、和朋友不斷討論,她終於頓悟:藝術帶給人精神層面的感動和能量,乃是人類不可或缺的。想通之後,心更安定,步伐也更穩了——這也許是藝術家必經的自我「大哉問」吧。●
(圖片提供:古國萱)
Facebook粉絲專頁:古國萱|Doggku
【為生活剪一首詩——古國萱剪紙個展】
展期:2017.03.11(六)~4.23(日)9:00-21:00(週一休館)
地點:台北市藝文推廣處1F大廳
(台北市八德路三段25號)
主辦:台北市藝文推廣處
書評》一手拿筆、一手拿鋤頭的唐吉訶德:讀吳晟《種樹的詩人》
前些日子,讀到以「種錯外來樹 詩人狠砍200樹」下標的新聞。網路時代,滑到底下留言串,一些人批評「不可思議,怎麼會種錯?!」有些人說:「人不要扮演上帝」。
我腦海浮現吳晟老師多年來用他字字用力的沉痛語氣,四處奔走與不同人反覆溝通的畫面。他用詩句、用長文,現在更用書與未必謀面的人談;用抗爭、用會議,也用閒聊,面對面周旋在吾鄉、環保團體、政府單位之間;當然還有樹園與家人,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
▉To be, or not to be的艱難
沒有親手種過樹,也沒有親手砍過樹的人,如何能夠理解吳晟原想種台灣土肉桂,卻誤植外來陰香的艱難?艱難既在辨識同為樟科、樟屬、葉三出脈互生的兩種植物幼苗。艱難也在面對親手養大成林的陰香,卻要下狠心砍除的輾轉。艱難更在面對主流開發思維大潮下,農村敵視樹、城市馴化樹的扭曲結構,還要用一己之力種樹、護樹、推廣對的種樹方法、想改變工程種樹的制度。艱難還在同時也要面對反對造林、主張「生命自會找到出路」的另一種聲浪。
所以吳晟用《種樹的詩人》一書,試圖說清楚這些艱難的背後,也想說清楚種樹的方法,包括10個常見的錯誤,以及10個種樹要注意的事情。這些努力真像是唐吉訶德才會做的事情,但在唐吉訶德的眼裡,樹林或許只幻化為他的千軍萬馬去對抗風車;而在吳晟的版本裡,他不僅要堅持理想,還要挽起袖子種樹,進入真實世界的細節裡,設法扎下樹根,去鬆動已如水泥般堅固的人類價值觀。
▉通常詩人與唐吉訶德都不動手的
種樹的唐吉訶德力圖對抗的主流價值,歸根究柢,就是人類失控的占有慾、對萬物的宰制觀。
記得有一回吳晟老師到凱道抗議中科搶水,當時台灣千里步道協會正開始倡議「天然步道零損失,水泥步道零成長」,他頗為稱許,告訴我們:「人類的占有慾」就是破壞地球環境的意識根源。
人類想要占有土地,蓋起房屋,建造城市,土地的價值變成金錢價格。人們依據自己的需要,一步步改造自然。就如書中精準地描述「水泥崇拜症」的圖像,宰制無所不在。人們開始把原本聚集乘涼的大樹砍除,蓋起吸熱又排放二氧化碳的水泥樓房,夏天變得更熱,人們在自己的家吹電扇、吹冷氣,把熱排到外面來。接著人們開車出入,吹冷氣、加石油、排廢氣,為了開路、蓋停車場,把更多土壤鋪上水泥。
樹逐漸變成公園或人行道的附屬裝飾品,人們在樹底下鋪上水泥與花台,樹根無法呼吸伸展。為了更多水泥,人們砍樹挖空山區礦場,再用水泥占領更多地方,進而全面宰制自然。總是反求諸己的吳晟,突然低頭尷尬地笑說:「音寧(吳晟女兒)就罵我,我也為了蓋樹屋書房,把地面鋪上水泥。」不過,為了保留樟樹,吳晟也跟設計師要求改動房屋的鋼筋架構。
▉從人造環境中重新把樹搶種回來
又有一回,吳晟老師來台北演講,約我們在高鐵,說要談談最近想做的事情。原來他得知千里步道協會在推動「城市生態綠網計畫」,希望可以保留都市綠地、大樹,與山丘向盆地延伸的綠帶連結成網。他建議我們,如能推動「墓園種樹」,將可更快成林。
原來,隨著土葬改為靈骨塔的時代趨勢,他發現種樹的「藍海」空間。他認為人死後不應繼續占有土地,應該全面改為樹葬。他也擔心遷葬的公墓用地未來被改作建地開發,因此最好現在就在人為擾動過的公墓上全面造林,下一代才能獲得大片綠林。
言談之間,他也掛記消失的海岸林,木麻黃已經陸續結束生命週期。面對退化的海岸,他說:「種毛柿最好,不怕鹹、不怕風、不怕水多,好照顧,堪稱無敵。」我還記得他為毛柿驕傲的神情。
《種樹的詩人》系統性地整理了多年來吳晟奔走呼籲的片段論述,從回溯詩人詩句裡早期零星出現的、與樹有關的思想幼苗,逐漸隨著詩人親手種樹、照顧樹的過程,透過累積經驗、發現錯誤、修改調整而長成思想的樹林。
詩人更進一步發現工程種樹的制度性錯誤,「無論以後要規劃成什麼樣子,先整地、覆滿級配再說」、「急著看到現成的成果,路樹通常都是移植樹徑已七、八公分的樹」等等。速成不維護、視樹為景觀附屬、可隨意移來移去的工程問題,才會出現「人不能走,樹不能活,嬰兒車和輪椅也不能過」的行道樹亂象。
詩人語重心長地提醒,種樹除了原生樹種,還應該要考慮樹木栽種後續幾十年的生長情形,以及生物多樣性,以免種錯單一樹種,導致日後產生浮根或妨礙到人,又要砍除重來。用樹的全生命週期取代工程生命週期的短視,才有可能避免選錯、種錯、移植錯的惡性循環。
▉手上沾土才能讀懂一首生命的詩
即使退休,吳晟還是努力把握進入體制的機會,為的是改變這個盤根錯節、積習難改的制度體系。他試圖處理的,不是天然林,而是在已過度開發的水泥叢林中,多爭取些空間種樹。
詩人竟說著獵人的語言:「如果你種樹是為了經濟,為了木材,那你就自己種,不要去砍伐山林。」這對於背過身去,不見樹也不見林的城市人來說,更是直指核心。
我們之所以維持手上乾淨、不帶土也不見砍樹的罪,並非因為我們不依靠木材資源,而是由遠方的陌生人為我們而砍。在這套既宰制自然、又疏離真實的虛幻邏輯下,我們不用面對那些對詩人而言日常的艱難。人為種樹與砍樹,或許是一種占有的表現,但占有的極致或許是與自然徹底隔離,而對剝削環境來支持生存完全無感,宰制因而更加無限延伸,以至於狂妄。
讓我們一起好好種樹吧!至少選擇與一棵生活周遭的樹建立關係。從真實地了解一棵樹開始,也許我們會讀懂一首詩。而時間如果夠長的話,我們也許有機會從森林讀到一本堪比《百年孤寂》的跨時代之書,教我們以溫柔謙卑。●
種樹的詩人:吳晟的呼喚,和你預約一片綠蔭,一座未來森林。
作者:吳晟(口述・詩文創作)
採寫:鄒欣寧
資料彙整:唐炘炘
出版:果力文化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吳晟
本名吳勝雄,台灣彰化人,1944年生,屏東農業專科學校畜牧科畢業;任教彰化溪洲國中生物科以迄退休,現專事耕讀。曾以詩人身分應邀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Iowa Writers' Workshop),為訪問作家;出版有詩集《飄搖裏》、《吾鄉印象》、《向孩子說》、《吳晟詩選》、《他還年輕》,以及散文集《農婦》、《店仔頭》、《吳晟散文選》、《守護母親之河》等多種。
鄒欣寧
在台北求學、工作十餘年的桃園人,當過劇團經理、雜誌採編、劇場編劇,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閒時看書、看樹、看舞,最近對園藝、烹飪、探戈、薩滿有高度興趣。願把生命中的文字書寫都獻給Pachamama(大地媽媽)。寫作經歷:《國片的燦爛時光》(2010)、《打開雲門》(2013,合著)、《咆哮誌》(2014,合著)。《誠品好讀》(2006-2010)、《PAR表演藝術》(2010-2013)。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劇本特優(2007)。臺北文學獎舞台劇評審獎(2012)。
唐炘炘
輔大法文系畢,副修英文。曾任漢聲出版社、遠足文化、環境資訊協會編輯,大地地理、秋雨文化、小天下出版社等特約撰文編採,並於社區大學開設生態課程,關注自然生態、社會人文主題。
閱讀通信 vol.309》長命百歲也許不難,難的是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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