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我田野,我記錄,故我在:利格拉樂.阿𡠄的女族書寫
從部落田調、幾度中斷的散文,到終於完成小說《女族記事》,利格拉樂.阿𡠄(Liglav A-wu)構思這個排灣部落的故事,已經超過10年。去(2023)年初,她將抽屜裡的文稿拿出來密集改寫後,交出成品。她描述寫作過程行雲流水,最快時日產3000字,但背後原因竟是:「太需要宣洩工作壓力了!」
口中說著「壓力越大,產量越大」的阿𡠄身兼多職,除了是作家,還是原住民族電視台專題記者、也曾擔任製作人。過去5年來,她還投身國家人權博物館的「原住民族政治受難者暨相關人士口述歷史影像紀錄計畫」,奔赴全台蒐查史料、訪談田調,執導完成共15位原民受難者紀錄片。
在新聞工作、白色恐怖歷史調研兩種高壓工作的夾殺下,寫作對阿𡠄來說,自然是「非常療癒的事」了。尤其面對白恐議題的沉重,她坦言幾乎需要尋求諮商,因此,寫作對她而言是轉換情緒,她也藉此首度從散文跨足到小說,織就成《女族記事》這部優美如詩篇的部落記事。
➤從自身部族開始的田野
束起一頭灰白長髮,阿𡠄話聲沉穩,訴說的卻是各種衝突記憶。她體內流著交雜的血脈——母親出身屏東來義鄉排灣族文樂部落,比母親年長25歲的父親,是來自安徽的外省人。「身分認同」對年少時的她來說,曾是個難題。
她從小隨父母住在屏東,父親過世後,母親搬回部落,她也在17歲左右,逐漸從平地眷村走進母族部落,開始與vuvu(排灣族語的祖父母輩,此處指外婆)親近,「我的部落田調可以說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沒有斷過。」
不論婚喪喜慶,或日常的衣食住行,阿𡠄總是纏在部落的vuvu們身邊問東問西。然而,排灣族有嚴謹的階級分界,非頭目家族者對部落事務沒有決定權,甚至不能過問,因此出身平民之家的她,可說頻頻犯忌。vuvu擔心她的行為違反禁忌,常以殺豬儀式道歉,她笑說:「所以一路下來,vuvu為我殺過好幾次豬!」
《女族記事》著墨她在1990年代於部落所見,女性mamazangiljan(排灣族語的部落之王,也稱族長、頭目)面對孫子分家爭產時,如何在傳統和現代間的衝突做出協商。小說藉由樂歌安這位族長人物,呈現其家族四代所經歷的時代變遷,以及發生在她們身上的愛情、工作、繼承等生命故事。而與樂歌安維持終生友情的平民女性吾艾,原型即是阿𡠄的vuvu。
阿𡠄解釋,小說雖名為「女族」,但排灣族並非女系部族,而是採「長嗣繼承」制,由家中第一個出生的孩子為繼承人,不論男女。但她自己的家庭剛好三代皆是長女,小說中的樂歌安也真有其人,因此女性領導、女性情誼,甚至是女性的情愛故事,便串成了筆下動人的篇章。
或許因為電視台工作的影像訓練,《女族記事》的敘事充滿畫面感。阿𡠄表示,雖有長年的口述紀錄為本,但寫作時她又特地回到部落「感受」——例如總是跟隨著吾艾出場的檳榔、飯桌上的芋頭,得親自去聞聞它們的氣味。還有書中描寫頭目巡視土地時,會沿途凹折樹葉做記錄,也是後來再訪才從老人家口中聽到的情境。
相較於女性主角,書中男性角色「戲份」不多,卻畫龍點睛,豐富了部落的性別圖像,並帶出幾被湮沒的歷史。例如「從中國回來的」里本,原是樂歌安的少年情人,兩人因階級不同被迫分離,里本也在二戰時被徵召上戰場。殊不料,失去音訊40年的里本,原來在戰後滯留中國,在當地生活成家,晚年才帶著傳奇色彩千里返鄉,回歸部落。
這般人物不僅存在於小說中,也是阿𡠄在部落真實認識的長輩。而這亦是那一代原住民日本兵的共同經歷,他們的故事曾零星被媒體報導過。
➤積澱已久的創作能量
成年後,阿𡠄除了是外省小孩、排灣女兒,還多了泰雅媳婦的身分。她隨前夫、同為作家的瓦歷斯.諾幹居住在中部的泰雅部落,摸索全新的部落文化。1990年代初兩人創辦《獵人文化》雜誌,投入原住民文史研究與發聲。
她表示,泰雅有著與排灣截然不同的傳統,帶給她很大的衝擊。她過去的散文作品《誰來穿我織的美麗衣裳》、《紅嘴巴的vuvu》、《祖靈遺忘的孩子》等,即大多書寫原住民女性面對的衝突矛盾。
「但這次,就算散文越寫越長,仍不足以承載我想表達的東西,於是決定跨到小說。」對她來說,跨越最大的坎不是「虛構」,而是長篇敘事的筆法和結構。不過初次嘗試,她充分享受到小說彈性更大的自由感。
阿𡠄自述文學閱讀很雜,從馬奎斯、莫言、海子,到鍾文音、童偉格,與原民作家巴代、瓦歷斯.諾幹等,「他們對我的刺激是,我很想知道他們筆下的世界是怎麼觀察到的?於是我的方法就是回到我的田調現場,去觀察,然後寫出來。」至於文字形態,她最推崇的是小說家王定國。
筆耕近30年,在《女族記事》後,阿𡠄又完成長達10萬字關於原住民政治受難者的散文,並馬不停蹄地著手撰寫下一部關於白色恐怖的小說,預計15萬字。
創作力如此豐沛,她自認是因題材累積已久,尤其關於白恐受難原住民,是她從1990年代便與瓦歷斯.諾幹投入的議題,當時蒐集到的名單有45位受難者。遺憾的是,當時訪談累積的近3000卷錄音帶,全在921震災毀於一旦。直到將近20年後,她才重新投入,接下紀錄片拍攝工作。
其實,白色恐怖離她並不遠。她透露,父親年輕時曾因玩無線電被舉報,遭逮捕、關押數個月,「他說牢房每天都會點人頭,從1數到100帶出去。有一天數到他了,他就被裝進麻布袋,直接丟到海裡,後來幸運被漁民救起。」如此驚駭的往事,父親只在喝醉時偶爾談及。後來,她在國家公開的檔案中,也並未找到父親的案件。
說這話時,阿𡠄同樣波瀾不驚。若不是記憶太深沉,就是她已經歷/聽聞太多。
➤錄下流逝的傳統,記住變化中的掙扎
身為新聞記者,阿𡠄同時關注原民運動,尤其國土計畫、原住民白色恐怖受難者以及原住民族實驗教育,是她近期最關注的三大議題。
她認為,社會運動若只上街頭、沒有累積論述,會是一種「消耗」。因此,或帶著未解的懸念,或出於記錄的急迫,她投入田野。她的書寫,也常常源自田野。
在眾多身分中,她自認不是站在第一線的運動者,而是個記錄者。就如《女族記事》刻畫部落階級文化和現代社會潮流間的衝突,樂歌安以智慧化解了挑戰,但在現實中,她坦言結局「沒那麼圓滿」。她自己對部落的兩造意見,並無明確立場,「我傾向靜觀其變,我的角色是,記錄部落文化在淘汰或保留的過程中,所歷經的轉換與掙扎。」
阿𡠄說,排灣為台灣人數第二多的原住民族,且分布地域集中在南部,這兩個因素讓它所受的都市化衝擊,相對較少。不過,她仍透過迂迴的方式,珍惜著被時代一點一滴沖刷掉的傳統,如書中以不少篇幅描繪樂歌安成為族長繼承人所必經的nakivecik(文手),以及她離世後巫師的安靈與召喚儀式等,她以口述、文獻融合小說筆法,為這些近乎失傳的祭儀,留下神祕又充滿臨場感的紀錄。
談及原住民文學的發展,阿𡠄不願武斷評論,但她提到,隨著創作者的生命經驗越來越豐富,主題早已不限於身分認同、原漢衝突等,其定義和範疇也越來越駁雜——是「作者身分」抑或「題材」屬於原住民,才能稱原住民文學?描寫都市原住民、同志、甚至架空歷史的奇幻神話,算不算?歷史小說、研究調查報告、部落誌之間的區分,是否越來越模糊?
面對這些爭論,她毋寧抱著包容態度,畢竟寫作對她而言,最珍貴的就是「自由」,是她在新聞任務之外,能夠「好好呼吸」的一方所在。寫到卡關時,她就看電影或逛網路文學平台紓壓,BL、懸疑小說都是喜歡閱讀的類型之一,並以這些線上作者「日更三千」的進度來砥礪自己。
是的,BL,有何不可?她接著話鋒一轉,表示排灣部落內早有同志家庭,她認識最老的一對vuvu年過七旬,部落裡也有認養其他家庭孩子的同志多元成家。她自己的vuvu都說:「這有什麼?很正常啊!」
書寫的題材源源不絕,只怕時間不夠。這或許是利格拉樂.阿𡠄下筆如此疾速、且始終在路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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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利格拉樂.阿𡠄 漢名高振蕙,既是排灣族也是外省二代,數十年來始終在身分認同的河流裡跌跌撞撞,流離在父系與母系的家族故事中,著有《誰來穿我織的美麗衣裳》、《紅嘴巴的vuvu》、《穆莉淡Mulidan:部落手札》、《祖靈遺忘的孩子》等散文集,以及《故事地圖》兒童繪本,編有《1997原住民文化手曆》。近年來投入「原住民族政治受難者暨相關人士口述歷史影像紀錄計畫」的拍攝工作,完成共15位原住民族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紀實紀錄片。另外也開始著手小說創作,2024年出版首部長篇小說《女族記事》 |
話題》從「不輸給日本人」到「一定要贏日本」:關於台日棒球百年牽絆的書籍 ft.世界棒球12強賽
世界12強棒球錦標賽,台灣擊敗日本全國振奮,許多人也回想起2013年的經典賽複賽,台灣一度領先,最後惜敗的慘痛記憶。巧合的是當年在第九局擊出追平安打的,就是本屆賽盃的日本監督井端弘和。此番井端承擔敗戰責任一臉鐵青,不過井端與台灣也頗有緣分,幾年前曾在新成立的台鋼雄鷹客座,看到曾經指導的選手們發光發熱,相信賽後井端風度翩翩的祝福也是真心誠意。
在一級賽事擊敗日本,是過去台灣球迷不敢想像的事。畢竟日本算是台灣棒球的引路人,從1895年殖民後不久,日本人就在台灣打起棒球,也意外的發現台灣人的棒球天份。因為電影《KANO》而讓大家熟悉的嘉義高農棒球隊,被詮釋成一支混合了日本人、漢人和原住民的多彩球隊,不僅多次打進甲子園大賽,還出了後來在職棒戰場上活躍的「人間機關車」吳昌征選手。
今(2024)年熱血記者鄭仲嵐出版了《追尋岡村俊昭》,談的是戰前在職棒相當活躍,戰後則轉任教練的南海隊選手岡村俊昭的故事。鄭仲嵐從岡村隱身為日本人身分之後的花蓮原住民身世之謎開始,一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到日本人治理台灣、理番政策下活躍的「能高團」,也挖掘出日本人在台灣種下的棒球之芽,令人印象深刻。還有稍早一點謝仕淵的作品《臺灣棒球一百年》,則以豐富的學術史料爬梳,寫就一本關於日本人、國民黨與台灣棒球,台灣認同間彼此牽絆糾纏的百年歷史。
「打敗日本」是作為棒球後進的台灣人百年來追求的目標。因此嘉農過關斬將,一路殺進甲子園冠軍賽,台灣人歡聲雷動;「二郭一莊呂怪物」在日職打出好成績,我們開心不已;陳金鋒、王柏融在國際賽砲打日本強投,我們也一定振奮無比。
每一次國際賽對上日本,雖然都知道實力有差距,但還是會對「打敗日本」抱著期待,雖然每次惜敗的都是台灣,直到本屆12強賽會才讓台灣完成悲願。也因為如此,許多球迷都說彷彿經歷了一場隨時可能被喚醒的美夢,直到最終的雙殺前,很多人都還抱著可能被逆轉的PTSD症狀,畢竟過往鍋貼實在吃太多了。
➤殖民地台灣:不想輸,因為不願被輕視
不過「打敗日本」的夢想,又因為政治與社會的變遷,而有不同的幽微變化。日本時代想要打敗日本的心情,比較像是「不輸給日本人」。因為台灣是殖民地,處處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儘管殖民者帶來現代化,但現代化所帶來的文明開化,也讓台灣人有了被歧視、被看輕的感受,因此亟欲證明自己並不輸給日本人,值得被更好的對待。這是台灣人對殖民所採取的抵抗策略。
這個「不輸給日本人」的夢,也不只發生在棒球,在其他領域也很常見。比如在藝術史領域,雕塑家黃土水每天拚盡全力雕塑,就是為了追求精神上的不朽,因為他始終惦記著要為家鄉帶來藝術上的福爾摩沙時代。
畫家李石樵以〈楊肇嘉氏之家族〉入選帝展,因為他知道議會請願上街頭15次,還不如觀賞帝展的天皇一句話問起畫中人物是誰,有何事跡。還有創下台灣人首度在「日本畫」項目中入選帝展的陳進,她留學出發前謹記著「既然去了就不能輸人,要很堅強,不能輸。美術史、日本語都要熟記,認真讀,成績好,別人就不會看輕你。」
也有像是在學習院讀書的辜寬敏,即使父親貴為貴族院議員,在學校仍然經常被同學嘲笑是「支那人」、「清國奴」。他不服氣就和同學打架,證明自己不輸給日本人,因為只要打架贏了,內地人就不敢對他冷嘲熱諷。陳翠蓮在《台灣人的抵抗與認同》書中,對於台灣人在殖民地的文明開化中經歷的認同,與如此認同下交織相纏的抵抗,以及如何在這樣的兩難中有了自治之夢,都有相當精彩的描述。
➤飄流太平洋,流轉日本、滿洲國、台灣的他們
也有許多出色的台灣人,因為在日本、在台灣都飽受歧視,只好去了被稱作「王道樂土、五族協和」的滿洲。比如當過滿洲國交通總長的謝介石,他知道在滿洲,他就比滿洲人更像日本人。
安德森在《想像的共同體》書裡敘述的殖民地官僚朝聖之路中,也有描述過土生白人異地出仕的過程,造成了「我們」克里歐人之所以異於西班牙出生的「他們」之間的差異。可是在19世紀亞洲殖民的過程當中,這種朝聖之路反而創造了殖民者理想中的升遷階序。
這是殖民者的策略,他們希望被殖民者很爭氣,但又忌憚著被超越,因此不管被殖民者實力再好,也不會給你公平待遇。如果你有夢想,那就去其他的殖民地實現,因為在殖民地階序中,你就有機會成為殖民者的一員。
不只是日本,英國在印度、法國在越南,還是更早的西班牙人在中南美,所有的殖民者都用同樣的心態在面對殖民地不想輸的人們。因此嘉農打進甲子園當然很好,但拿到亞軍剛剛好,拿冠軍可千萬不行。吳昌征或者岡村俊昭都很棒,但地位都不可能超過被戰爭耽誤,最終在台灣海域戰死的名投手澤村榮治。
➤沒有國家的冠軍們
這種奇妙的心情也延伸到戰後,譬如王貞治和長島茂雄的一時瑜亮,日本人很明顯是偏向血統純正的「嫡子」長島,而不是拿中華民國護照,非日本籍的「庶子」王貞治。儘管王貞治的成績明顯比長島更出色,而且在日本長大的王根本不會講中國話,在階序中他還是「比較不日本」的那個人。關於王貞治的認同困境,在鈴木尚史的《王貞治百年歸鄉》裡面有精彩的描述。
有「不輸給日本人」夢想的也不是只是台灣。1936年柏林奧運,來自韓半島的選手孫基禎代表日本贏得馬拉松金牌,孫基禎也很掙扎,這面金牌在計算上屬於殖民者日本,他只是一個「沒有國家的冠軍」。這個故事後來拍成電影,在韓國大受歡迎。
戰後留在日本的韓裔棒球選手張本勳雖然創下2000支安打的驚人紀錄,但在他的回憶當中,韓裔身分始終讓他感受歧視,只有打得比日本人更好才能無視於噓聲,討回這筆帳。這個故事在名監督野村克也的《野生教育論》裡面也有提過。
➤以仇日教育,確立民國正當性:紅葉少棒與李登輝的感嘆
不過隨著時代變遷,這種「不輸給日本人」的情緒也有微妙的變化。戰後台日分離,台灣被中華民國接管,後來中華民國又接連遇到內戰敗退、威權統治,和國際社會的正當性危機挑戰。這段期間因為「學做中國人」的國族建立需要而推動的仇日教育,也深深影響著一整代人的意識形態。
那個時代「打敗日本」被國民政府包裝成一種為國仇家恨雪恥的情緒,紅葉少棒就是其中的例子。但也有對國民黨威權統治敢怒不敢言,轉而懷念起當年日本殖民美好昨日的人,這種情緒也在90年代台灣民主化之後迸發出來。司馬遼太郎在《台灣紀行》書中訪問李登輝,談到「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其實就是在談這種因為出生場所之故,「無法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情緒。
➤台灣民主化以後,美式球風加入,打贏日本是證明自己
不過隨著民主化、本土化成為主流價值後,談「不輸給日本人」已經不再是殖民與被殖民的意義,比較像是實力的自我證明。好的選手像是二郭一莊、呂明賜、陳大豐都在日本打出成績,開始被看作是個人理想的實現。同時期也有挑戰失敗的,像是郭李建夫、陳義信、郭建成、陳大順,他們回到台灣後,也都在新成立的職棒聯盟中有出色表現。日本的夢未圓,也許是機運,也可能是還不夠強,但總不至於會是歧視或國族恩怨。
今年的12強賽中,幾位從日職離開的選手郭俊麟、張奕、陳冠宇都投出好成績,頗有證明自己實力「不輸給日本人」的悲願。但這早已不是殖民時代那種代表台灣不能被看扁的心情,而是個人展現的不服輸鬥志。
隨著2000年後全球化風潮崛起,亞洲選手挑戰大聯盟也成為一股風潮,日本不再是台灣選手旅外唯一的歸宿,台灣人的棒球夢突然有了日本以外的選擇。陳金鋒、王建民、曹錦輝、郭泓志和陳偉殷,甚至倪福德、王維中、林子偉、張育成都上過大聯盟。觀察他們比賽所帶來的「美式球風」,也成為新的教科書指標,小時候教練教球的日式球風之外的新選擇。
➤21世紀前10年,崛起的中國,外交疲軟的台灣:棒球讓台灣被看見
每年都有選手挑戰日職或者大聯盟,有些成功,也陸續有人鎩羽而歸。這些挑戰都被認為是選手自我成就的挑戰,雖然表現出色的選手被稱作「台灣之光」,但那代表的比較像是在中國打壓下台灣「想被看見」的渴望。尤其在21世紀前十數年,相對於中國正在崛起,台灣經濟不振、外交疲軟,供應鏈上的重要性漸失,國際社會也不太在意台灣委屈的時候,這種「想被看見」的期待特別高,王建民也成為當時台灣的救世主。
不過幾次國際賽對陣日本,最後技不如人敗下陣來,也不會有人用國仇家恨的心情來面對,反而是對陣中國意外敗下陣來,讓台灣人恨得心裡癢癢,一面也憂慮崛起中的中國是不是也會如此將台灣踩在腳底。不過在一系列的國際賽中,依賴幾位標榜美式球風選手的出色表現,也讓許多後進興起去美國闖闖的念頭。至此,台灣棒球開始有了更多美日混血的跡象,走出了自己的路。
➤台美日混血的當代,台日棒球依然緊密
當然,這段時間的台灣棒球也持續和日本緊密相連。出色的選手想要更上一層樓、赴日挑戰的不少,陽岱鋼和王柏融到火腿隊、宋家豪在樂天隊,早些的吳念庭、陳冠宇、郭俊麟、李振昌、姜建銘、林威助等人,一直到新一代的孫易磊、古林睿煬都是,人數雖然沒有小聯盟多,但也是一大群人。也有像陳傑憲、廖任磊這樣去日本念高中,或者退役的張泰山等好幾位選手去打獨立聯盟,有著嘗試挑戰日職念頭的選手。
另外一個台日棒球始終緊密相連的證據,是日本教練大量輸出到台灣。從職棒草創時期的山根俊英、森下俊夫、引地信之到田宮謙次郎,日本教練來去如過江之鯽。去年進入中職季後賽的三隊裡,兄弟的平野惠一、樂天的古久保健二都是東洋總教練。統一的首席教練玉木朋孝也是日本人,富邦也有好幾位日本教練,連號稱美式球風的味全龍也有聘請日籍教練,整個聯盟可以說是濃濃日風。台鋼的總教練洪一中去年在推出回憶錄《勉強自己》時,也提出過日本棒球優於美國的說法,引來美日兩派球迷互戰。
我自己在社區球隊陪小孩打球時,也經常為了這種美日觀念的差異而困擾。我小時候打球的資訊都來自日本,因此各種姿勢、準備都是濃濃日風。但後來王建民在大聯盟掀起風潮,「美式球風」漸漸成為教練圈的新主流,也讓兩種球風的彼此適應成為教練圈的課題。球風倒是沒什麼優劣,但不同文化所帶來的衝擊,小孩各有適應,其實也是台灣棒球漸漸走出混合式新觀念的風格。
➤台灣隊少的,是選手胸前國家的名字
時代在變,對職業選手而言,到更高的聯盟挑戰,都是個人職涯的規劃。他們成功成為光芒,大家拍手;不幸鎩羽而歸,也能在稍低階的聯盟繼續精進自我。
幾年一度的國家隊比賽,是唯一還有一點國族競爭意味的比賽。但隨著「台灣」在國際上發光耀眼,這些選手打起球來,也越發有自信,越來越不被國仇家恨綁手綁腳。勝利時彼此擁抱慶祝、失敗時互相拍肩勉勵,把混合著美日台球風的隊形好好打出來,不再是「不輸給日本」,而是抱著「一定要贏日本」的信心而來。
12強奪冠讓台灣選手們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實力,現在我們少的,只有選手胸前的國家名字。但我們都很清楚,不正常的不是始終存在的台灣,而是被中國壓力牽著鼻子走,對台灣的光耀多彩視而不見的國際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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